送到大门口，老六把一家三口拦了下来：“就到这行了，堡子又没多大。二十五号一定要过来啊，就是我家里几个哥哥，没有别人。”
赵大柱子又客气了几句，三个人带着五个孩子往回走。老六把小三抱起来包在大衣里，怕他冷着。
小军和二民对这边的天气早就适应了，从小就在这边待着，爬冰卧雪的，山杠子也翻过，到是不用担心。
看着一群人走远，赵大柱子搓了搓下巴：“这还真是挺巧的，跑奉天上学都能遇上一个班。这丫头家是哪的呢？不是咱们这边人吧？”
赵淑芬说：“人家是奉天的，原来家里可牛了。插队来的张家堡，然后今年他俩结的婚。现在她家老六是大老板，开着外国的大轿车，和省里都熟悉。”
“这么能耐呀？那可真没看出来。那个呢？那个，于洁是吧？”
“于洁家也是奉天的，她爸在省厅上班，是个大官儿，就是来李侠家玩的。她爸和李侠对像关系可好了。”
“哎哟，那可了不得，省厅的？哎呀妈呀，一点都没看出来，小丫头一点也不傲气。”
“嗯，她没有谱，俺们仨关系可好了，天天在一起，她都没说过她家里是干啥的，还是后来她爸去学校找老六，请我们一起吃的饭我才知道。”
“具体是干什么的知道不？”
“今年升官了，在啥政治部，我听说。反正挺牛的，说是和咱们市长一边大。还有一个姓徐的也经常去学校和我们一起吃饭，也是找老六的，是省里的秘书长。”
“什么玩艺儿？”
“秘书长啊，那人可好了，总是笑呵呵的，管我叫大芬子。”
“真的假的呀，说的有点吓唬人呢。”
“真的呀，老六可厉害了，李侠命真好。”
进了屋，赵妈问：“你说毕了业就是干部，是真的呀？”
“刚毕业肯定不行，只有干部待遇，后面就靠个人努力呗。老六说现在是机会，过些年大学生就多了，让我好好把妹妹带起来，一定要她考上大学。”
“说我啥？”小五从里屋伸出脑袋。
“说让你好好学习，必须考上大学。”
小五瘪了瘪嘴：“像不用花钱似的。”
小胖小子已经跑到北炕上去了，看爸妈和四姐进来马上停下了嘴巴，装出一副没事儿的样子看向窗外。
“你偷吃什么呢？”
“没有。”傻小子，嘴里的饼干还没咽下去呢。
“你身上这衣服真是人家送的呀？”
“嗯，我哪有钱买嘛？这一身好几百块钱。不光是我，那天我们四个去的，老六都给买了，我也不好意思不要。李侠说让我别和她客气，她家不缺钱，说我要是客气就不和我好了。”
赵淑芬过去拿起给家里人买的衣服：“都试试吧，看合不合适。爸妈你们的是我在奉天买的，小五和小六的是老六从香港给带回来的，还送了我一块表。还有这些糖和果子。”
“妈呀，真大方。”赵妈去女儿手腕上看了看手表：“这表真好看，得不少钱吧？你也敢要。”
“不是光给我，于洁也有，他给我们都带了东西的。这表于洁说可能要上千，其实我也挺不好意思的。”
“我的天老爷呀，就这么一块表就上千？你也不怕烧手脖子。”
“我看看我看看。”小胖小子跑过来。
“哪都有你。等过了年给我上学去，不好好学习我打死你。”赵妈在儿子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临到落实了一点劲儿也没使。
“我不上学。”胖小子转身去看给自己的衣服去了。
“那你就一辈子留在家，天天种大地吧，到时候别哭就行。到时候就像咱们家现在这样，吃啥啥没有，穿啥啥没有，天天干活。”
“我爸不舍得我干活。”
“还养你一辈子啊？臭不要脸的。”
“反正我不去。”
赵淑芬不再搭理弟弟，把给妹妹的东西递给她：“你好好学习，钱的事儿不用你操心，你上到哪我供你到哪，有点志气，将来也进城吃皇粮当干部。”
“那么容易？”大柱子摇了摇头。
“首先得有条件学习，然后是努力，我当初要不是坚持下来了能有今天哪？早就嫁人生孩子了，像我大姐二姐似的守着几亩地吃穿都跟不上溜。那时候说了你们信哪？”
“你上了班工资有多少？”赵妈问了一句。
“刚上班最多一百多块钱，还得看单位。你们想想吧，要是老五和老六都能考出去咱家会啥样。”
“那得念，”赵大柱子想了想说：“这学必须得上。”
“你在学校一个月给多少钱？”赵妈问了一句：“头一月你给寄了三十多，怎么后面就十块钱了呢？你留那多钱在身上干哈？都瞎砸砸了。”
“我不活呀？不吃饭？不买资料工具？不买衣服？再说以后哪哪都要钱，毕业了还得弄房子啥的，哪不要钱？我不攒点钱到时候喝西北风？
城里和咱们这能一样吗？穿的差点都让人瞧不起，那我还上班不了？再说咱家一个月十块钱还少吗？你和我爸一年到头挣多少？”
“这丫头，怎么说话呢？”赵妈有点不是心思了。
“行啦，让她自己安排吧，”赵大柱子拿过木匣子卷旱烟：“小四儿现在手里是得有点钱，人家那俩条件那么好，天天在一起也不能总让人花钱。有这样的同学将来差不了。”
“你说，人家怎么就看上你了呢？”赵妈看了看自家女儿：“还和你处朋友给你花钱。”
“我和于洁一个宿舍，天天吃睡在一起，我又不招人讨厌。李侠是听说咱家在七小队，就和我特别亲，她那个人可好了，一点都不装。”
“她家是干啥的？”
“她爸原来是大老板，现在带着他弟弟去美国了。”
“哎呀妈呀，可了不得。”赵妈又吓了一跳：“从小怎么就没看出来呢？你这运气这么好，早知道早就打个板把你供起来了。”
“你呀？”赵淑芬看了看亲妈：“你少偏点心眼子比啥都强，从小到大就指着我和老五干活，你看你把老六惯成啥样了？将来怎么办？将来他就种地呗？”
“种地就种地，有啥了不起的。”老六在边上七个不服八个不愤的。
人都是这样，脚上泡都是自己走的，没有一个可怜人无辜，都得为自己的以前负责，于其哭哭啼啼，不如早点努力。
“我懒得管你。”赵淑芬叹了口气：“老五上学我供，你们就让她好好学习就行了。”
她找出给弟弟妹妹买的棉鞋：“把这个换上，原来的扔了吧。二十五号我带你去李侠家，她家有澡堂子，好好洗个澡回来。”
“你还真要去呀？”
“去呀，我不去她俩不得生我气呀？我的事儿不用你们管了，你们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赵淑芬拿过包，从里面拿出一些票递给赵妈：“这是李侠给的，你收着吧。”
“啥呀？”
“票，布票棉花票糖票肥皂票茶叶票工业券，还有烟票，香皂火柴副食券啥的，你自己看吧。还有一些侨汇券，那个你们也用不上。”
“都是人家给的呀？她家不用？”
“她家票多，不少东西也不用。老六在汽车厂那边有职务，那边还给他发票，还有申城，都用不完。”
“他还有工作呀？你不是说他是啥大老板吗？”
“嗯，有，当顾问，李侠说一个月工资好几百呢，老六都给她了都没地方花。平时她家里什么都是老六买回来，衣服啥的都穿香港的。可好看了。”看書喇
“香港的？咋还跑香港去了？香港在哪？啥地方啊？”关外这会儿还很闭塞，工人就知道上班，农村就知道干活，根本没有什么信息渠道，什么都慢好几拍。
城里人还能看看报纸，农村去哪看？全村也就是村长家有几张过期报纸，还是从大队上顺回来糊墙的。合作社里到是卖报纸，也是过期的，一厚撂一厚撂的卖，也是糊墙用的。
“那边是外国，老六在那边有公司还有大楼，隔几个月就要去一趟，就给李侠买衣服啥的。好些她都没穿过，就让我和于洁穿。”
“她还让你们穿她衣服？”
“嗯，太多了穿不过来，我们喜欢哪套就穿呗，也穿不坏。她家在申城也有生意，好像是买了不少楼。”
“这么能耐，这可了不得了，看没看出来。那他怎么不搬走呢？去城里多好啊。”
“人家在城里也有房子，在咱们市里有厂，现在自己盖大楼呢。我问过李侠，李侠说她家不搬，就在张家堡插好的，习惯了，什么也不缺。
对了，他俩给老六三嫂养着老人呢，天天有吃有喝不让他们干活，可享福了。
老六在他们堡盖了个大房子，有十好几米高，下面借给小队办厂子，他家住在上面，我昨天晚上就在她家住的，可好了。
三层楼，安着电梯，有暖气还有自来水，随时都有热水用，还能洗澡，厕所都在屋里头，上完了用水一冲干干净净的，连味儿都没有。”
“哎哟，那得是什么日子哦，想都不敢想。”赵妈感叹了一句，看了看自家黑乎乎的草房，就感觉哪哪都不香了。自家什么时候能有大房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