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起来收拾了一下套上外套，和刘鹃说了一声，下楼走到渣打大楼，直接上来九层老大卫的办公室。
敲了敲门，听到老大卫‘康森因’的声音，这才推门进到里面：“大卫爵士。”
“看看是谁，我们的英俊少年来了，快请进。”老大卫从宽大的班台后面站起来，笑着冲老六伸出手掌：“你来的还挺快的，没有出去吗？”
“刚回来一会儿，正好接到电话。”老六伸手和他握了握，打量了一下坐在沙发上的两个老男人。这应该是周家和冯家这一代的家主了，一副豪门士绅的样子，不过在老大卫这里明显都有些拘谨。
这到是不怪他们，在香港除了野生富豪，在英国人面前都会不自觉的有些卑躬曲膝的意思，毕竟人家是主子，就算再有钱，是生是死也不过是人家一句话的事情。
野生富豪就是四几年到五几年，从老申城和湾湾过来的那些人，这些人要么曾经是富商贵户，要么曾经处尊居显大权独揽，要么就是军方要人，对英国人都不太感冒。
前些年时局变动大多和这些人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包括帮会，切实是给英国人找了不少麻烦，不得不退让几步，让在港华人得到了不少好处。
从本质上来说，这些外来者打乱了港岛原来的社会结构，为华人争得了一席之地，使港府也不得不重视起来进行改变，得以使港岛华人站了起来。这是事实。
不过英国毕竟是殖民者，英国资本在港岛有着先天优势，保持着心理上的优越，大量的华人簇拥在英资旗下仰人鼻息，这也是事实。
老牌四大家族是何东，罗文锦，利希慎和高可宁。
何东是荷兰人，他的妈妈是华人，因为从小跟着妈妈长大，他就视自己一副典型欧州人的长相而不见，自称华人，跟着母姓把名字也改成了华人姓名。
其实他叫RobertHoTungBosman，他爸爸是荷兰领事，同时开有自己的公司，后来取得了英国国籍。何东曾经是怡和洋行的‘华人’总经理。
罗文锦是地道的香港人，华人。他爸爸是怡和洋行的买办，是英资豪绅。罗文锦的妈妈是何东妈妈的娘家族妹，他自己又娶了何东的长女。
利希慎确切的说，是华侨，他出生在夏维夷并在美国接受教育，十七岁来到香港，靠公烟成为富豪，是港澳公烟大王，创建了利氏家族。不过那时候公烟是合法生意，谈不上好坏。
高可宁是番禺人，是老四大家族当中唯一一个没有任何洋人色彩背景的华人。
他五岁丧父，摆摊起家，三七年用全部身家到镜濠承投博彩经营权，独营镜濠博彩业二十多年。后来又大量开设当铺，靠赌和当成为大富豪，号称港澳典当大王，创立了高氏家族，
他还承接镜濠的公烟销售，就是开烟馆。
就是这么一个靠黄赌毒当致富的家伙，却是以热心公益驰名，传说他救济贫苦、开办学校，每年向医院和红十会大量捐赠，是镜濠华人中获得勋章最多的一个。
这里面还有一个人要提，就是傅老榕。
有人说傅老榕才是老四大家族之一，因为他名气比高可宁还要大。但事实上不是，他是高可宁的朋友，也是合伙人，帮高可宁打理博彩业，高可宁去世之后才全面接手，是继卢九之后的镜濠博彩话事人。
他手下有个人叫叶汉，就是电影赌神的原型。
不过他手下第一干将并不是叶汉，而是后来号称镜濠王的何贤，何氏家族的创始人，镜濠第一任特首的爸爸。
何贤后来点头把赌牌给了何鸿燊和霍英东，这才有了新一代赌王的故事。
而傅老榕（高可宁）背后站着的，是当时的岭南银行行长，岭南博彩档老大霍芝庭。霍芝庭和李济深，陈济棠，宋子文几个人是铁哥们，和李宗仁是好朋友。
老四大家族虽然也是依靠英葡资本起家，但中间就比较曲折，有抗争有争夺，有各种阴谋阳谋甚至暗杀，但他们切切实实的为两地华人争取到了一定的地位和福利，大量兴办教育和医院等等。
后来的新四大家族就完全不同了，他们是帮助英资打理产业起家，是实实在在的白手套。
……
老六在老大卫的引见下，和周冯两个人握了握手，大家在沙发上坐下来说话。
两家人在上代家主去世以后，并没有人接班，都有自己的事业和工作，基本上已经淡出了银行的管理，只是持股分红。
事实上两家人已经淡出了港岛民众的视野，虽然依然是豪门。在港岛这样的家族很多，有了底蕴之后对声名就已经没有了追求，这才有了所谓新四大家族的上位。
包括利氏，作为铜锣湾唯一的大地主，后来也是声名不显，就在家默默的数钱。
两家的股份在经过继承之后，都比较分散。
原来那个时候香港富豪都是好几个老婆，儿子女儿一生一大堆，除了嫡长子继承家业以外，所有儿女都会分得一些股票保证生活。
像利家，利孝和其实是老三，但是他是嫡长子，所以才得以继承了九成家业。
事实上这会儿简家和李家的股份也是分的七零八落的，并不是掌握在某一个人的手里。
不过李家有家训，后代不管有多少人继承（分配）了股份，投票权每一代只有一个人掌握，以此来保证李家在银行的话语权。这也是后来李家争败简家独掌银行的关键。
就像利家永世只租不售的家训一样，保证了利家的百年富贵不散。
华国有一句话叫富贵不过三代，其实这只是针对普通家庭，真正的富贵人家持续一两百年不散的有的是，只不过这些家族都守着祖训，不争声名，不希望引人关注。
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时势所迫，大多数家族都远走他乡了，盘居海外。
只有那些暴发户才特别希望得到关注，总想显耀，就像一朵一朵的昙花。
老六和周冯两家的代表没有什么可谈的，他们也在老大卫的‘亲切’交流下同意了出售股票，所以老六也就没有废话，直接谈到了交易。
“周冯两家全部的股份，我以市价的两倍收购，但必须是全部。另外，这件事你知我知就可以了，我不想宣扬出去引人关注，这一点请你们理解。”
冯家的代表无所谓，估计是来的时候已经和家里商量过了，但是周家的代表就有些迟疑，表示需要回去商量一下。
周家原来是银行的最大股东，持有银行四成多的股份，周老家主去世以后，家族的股份分散给了所有继承者，被李家和简家收购了一部分，但依然是目前东亚银行最大的执股家族。
不过老六并不担心收购失败，一方面是他给的价格高，二一个是周家后人都无心银行生意，股份也是逐年售出，是最早退出东亚股东团的家族。
“森来特，这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你们家族都对经营银行没有兴趣，与其拿着什么也不做，还不如趁着高价卖掉。两倍的价格已经是遇不到的高价了。”
老大卫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兰地，晃着大玻璃杯走过来：“这几年银行业不景气，港岛的工业地产现状你们也清楚，能遇到这种大买家其实已经很幸运，不是吗？
何况，”老大卫眯了眯眼睛，身前俯了一点身体：“你和你有家族，还能就此得到渣打的友谊，得到我，和张董事的友谊，这是，金钱换不来的。”
“我明白。”森来特，也就是周家这一代的长子笑了一下，想了想说：“就我个人来说，是同意这笔交易的，张董事出的价格让我没法拒绝。
但是你知道，股份并不在我一个人手里，我需要和其他兄弟姐妹商量一下，得到大家的支持。我没有办法替他们作任何决定。”
“你在答应我的建议的时候，没有和他们商量？”老大卫好像随意的这么问了一句。
“没有所有人都商量过，”森来特摇了摇头：“他们并不都在香港，而且你也没有说到价格。我现在就联系他们，估计出手的可能还是很大的。”
老大卫看了看森来特，又看了看冯家的人，这才慢慢的点了点头：“当然，我没有说到价格，我也不能替张董事决定，这个理由还是很充分的。
那么，我们就等待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吧，我已经准备好了卡慕VSOP。”
“不用着急，我相信森来特。”老六笑着接过话头：“那么，森来特，我需要等待多长时间？我在香港的日程并不多。”
“当然，并不需要多少时间。”森来特对老六笑了笑，看了一眼老大卫：“大卫爵士，体育署那边就拜托了。”
“当然当然，这没有什么问题，”老大卫慢慢的品了一口白兰地：“为体育事业贡献青春和热血，是每个年轻人应该有的追求。我也年轻过。”
“那么，我需要打几个电话。”
“好的，小伙子，我看好你。”老大卫按铃叫过来一个助手，带森来特去别的房间打电话。
冯家的人已经商量好了，当场直接和老六进行了交易。
老六签完名字，按照市价的两倍给冯家开了支票，具体怎么分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那么，我就告辞了，爵士，张董事。”
“合作愉快。”老六和他握了握手，在他肩上拍了拍：“相逢就是缘分，以后就是朋友，有事情尽管打招呼。”
“谢谢。”冯家代表又去和老大卫握了握手，点头致意了一下，转身出去了。
老大卫看着冯家人消失在门外的背影，呶了呶嘴：“老一代人没落啦，我认识他的父亲，那是一位绅士。”
“时代总是在前进的，新人不断的置换旧人，这个谁也没有办法。”
“你们华人总是说龙生龙凤生凤，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起码我就没有见过多少。我年纪大了，看到过去的老朋友不断的凋谢，总是有些感触。”
这话老六理解，也同意，但是老大卫嘴里的这个朋友，那就只能是听听了，也没必要去较真儿。老牌英资的精英是很难和华人交朋友的，包括老六自己。
好在，老六能够给渣打带来利益，巨大的利益，这能够让他得到足够的重视还有‘友情’。
森来特的电话打了足足有一个多小时，老六就在办公室和老大卫聊天。这老头一天到晚的好像挺闲一样。
两个人说到了内地的前景，说了些申城分行的发展。
老六说了一下银团贷款的想法，让老大卫激动了一会儿。如果申城市府真能接受这个建议，那么就代表着渣打重新敲开了内地的大门。
“张，你的消息实在是令人振奋，我代表董事局表达对你的支持，你尽管去做，有什么需要都可以随时联络我。”
“好的，我会努力把事情做好，毕竟我也是渣打的一份子。”
“是的，渣打也是你的，我想我们应该喝一杯。”老大卫举了举酒杯：“该死的，你不能喝酒，真是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老六端起茶杯和老大卫碰了一下：“这也是一样的，只是表达一个心意。”
老大卫看了看怀表：“周家的人明显没有我想像的精明，已经一个多小时了。看来我需要让他们重新认识一下我的名字。难道是我老了吗？”
“爵士，这就已经很好了，没必要纠结，时代不同了，人们想的东西也不一样，再说这种事情犹豫一下也是可以理解的事情，没必要在意。”
“好吧，时代，确实不同了。”老大卫看向窗外，叹了口气：“张，你认为内地政府会是什么样的态度？”
“要说真话吗？”
“当然，我可没有老糊涂。”
“那就是，回归是必然的，唯一的结果。但这事实上和我们并没有什么关系，你没必要去在意这个。我们是一家银行，我们把自己的业务做好就行了，股东们在意的是永远是花红。”
“当然，你说的对。”老大卫点了点头，看了老六一眼：“你很有信心？”
“是，我们会越来越好的，其实对我们来说，这是好消息，毕竟我们就在这里，以后，大家是一家人。十亿人的大市场，你做好准备了吗？”
“十亿人。”老大卫含了一口酒在嘴里品味了一会儿：“对，你说的对，十亿人的大市场。天，多么令人兴奋的数字。我们得做好准备。”
“我已经在做了，相信我。也许，不久以后你就可以听到好消息了。我说的。”
“这就是好消息，张，你的卓越令我吃惊。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和我提，我都会支持你的。”
“包括增股吗？”老六笑着看向老大卫：“你觉得我增加一些股份这个主意怎么样？”
“你是认真的？”老大卫郑重的看了老六一眼：“你想拿到多少？”
老六点了点头：“认真的。现在的股分太零散了，我认为这很不好。现在，对面的市场在向我们，向世界打开，没有人会放弃这么庞大的市场。
各行各业，包括银行，包括汇丰，包括花旗，包括三菱三井和住友，各种危机都会随之而来，收购或者被收购，就像我们现在针对东亚。
东亚就是股权太分散了，这才给了我们机会。我想，我们必须得做好准备。”
老六说的是实话。确实是东亚的股权分散给了他收购的机会，当初的恒生其实也是这样被汇丰抓住了机会，包括和记黄浦和会德丰。
在将来，渣打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被莱斯银行给盯上，进行了强行收购。
当时主事的麦威廉和白朗。虽然他们极力反对，最终也成功的扭转了局面，但事实上渣打从此就被打上了汇丰的印迹，虽胜犹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