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号，农历冬月初九，忌收养子女。
天气又有点阴沉沉的，天空灰蒙蒙的，整个城市都是暗色系的，黄浦江水也是黑的，上面的行船感觉都带着诡异画风，西北风顺着江面呼啸而来。
所有建筑都像是笼罩在阴影里面，树木也黑黢黢的感觉，大街上空荡荡的。
老六拎着手袋，和老赵他们顺着风沿着江边往市府走，风萧萧江水寒，天气一片苍茫。哦，易水就是南拒马河。
“今天风真大。”老赵紧着衣领子，看着江面上的帆船说了一句。
小于在一边问：“这船为啥不装机器？”
“这就是帆船，往哪装机器？”老赵斜了小于一眼：“没事多看看书，啥也不懂。”
“帆船不能装机器吗？那，为什么不弄机器船？还买它干什么呀？也跑不起来。”
“这都是以前剩下来的，现在都是机器船了。这种帆船现在就是坏一个少一个，慢慢也就没了。其实它比机器船好看，也算是这江上的风景了。”
“这个到是，这大风帆一展开，确实有那么点意思，挺漂亮的。”
“其实可以弄几条，好好收拾一下就放在这江边当游船，那感觉不比那破机器船好啊？突突突突的。”
“这个还真可以考虑，不过现在肯定不行，得等江面上全是机器船以后琢磨琢磨。”
“关键是它安全不？机器船丑是丑点，啥风浪都不怕呀，跑的还快。”
“要那么快干什么？游江游江，不就是慢慢游吗？我感觉帆船正合适，慢慢悠悠的，张着大帆，体验那种，那种，那……反正就是很舒服的感觉。”
“这叫机帆船，也是有机器的，不过机器比较小，跑起来也是突突突突的。平时多看点书。”
“啊？有机器啊？”
“没机器上行的时候怎么走？真以为全靠帆啊？江面上有那么大的风吗？”
小于举起手伸到防洪墙里面试了试：“有啊，还不小呢。”
“滚蛋，不学无术。”
“啥意思？”
几个人乱七八糟的说着话，顺着步行道走到市府这边。一共也就是三百来米，说说笑笑的几分钟就到了。
让老赵他们几个人在这欣赏江景，老六自己穿过马路进入市府大楼。这会儿的市府大楼既没有门岗也没有警卫，就这么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站在马路边上。
进去了之后，传达室的大爷会用审视的目光打量打量来人，问一声：侬撒宁？行撒宁？（你是什么人，找谁）
这个年代的传达室老大爷（可以理解为门卫）那可都不是一般人，你想像不到他原来退休以前是做什么，而且他们的权限也比较大，可以审查任何他感觉不太对劲儿的人。
每个出现在这里的陌生人，都会受到老大爷的关注，他可不管你是谁是干什么的，必须问个清清楚楚，登记入册，他认为放心了才会放你过去，要不然你走都走不了。
时间长了，人头熟了，进进出出的老大爷记住你了，就不会再盘问了，但是如果哪天他感觉你的着装不对劲儿，或者拎的东西多了，还是会叫住你问问，检查检查，训几句。
就是这么牛逼。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传达室老大爷都是县级以上单位的一道风景线。
他们还负责收发邮件送报纸，保证早晨你一进到办公室就能看到摆在桌子上的报纸新闻还有信件。
后来，各种机关单位门口就有了岗哨，警卫，传达室的功能也一再改变，变得可有可无，也变的冷冰冰的没有了人情味儿。
楼越来越高，越来越大，传达室越来越小，越来越简陋。
“侬撒宁？”
前面几次老六都是坐着市府的轿车直接进了院子，一直没和传达室照过面，这一次不出意外的被拦了下来，老大爷的目光像小刀一样在他身上刮来刮去。
年纪这么小，穿着这么屌，一看就不像好人。
“我来上班，我也是咱们大院的职工。”老六笑着掏出工作证递了过去：“以前进出都是坐车的，还是第一次走着来，所以咱们没见过。”
楼里很安静，老六的声音老大爷也能听得清楚。
“侬胡龙哪能刚？”
“做了手术，声带。”老龙指了指喉咙：“不能说大声。”
“瓜苦秀。”老头点了点头，打开老六的工作证看了看：“侬系阿拉市府顾问？了伐起了伐起。”
老头一脸的惊叹，又打量了老六几眼把工作证还给他：“年纪轻轻，了伐起。找得到办公室伐？”
“谢谢，找得到。”老六接过工作证揣起来，笑着向老大爷表达了谢意，熟门熟路的上了楼，留下老大爷一个人在传达室那摇头感叹。小居头，了伐起。
老六一脸黑线的上了楼，心里说这要是在别的地方这么说年轻人，估计不得打起来？小猪头是什么鬼？这边的老一代就是这么称呼小孩子的，和巴蜀话里的小鬼意思差不多。
话说方言这个东西和习俗一样，地域差异是相当明显的，也会闹出不少笑话。
就像巴蜀人感觉孩子可爱，就会叫一声小鬼，可是到了华北关外这么说就有点在骂人的嫌疑了。
老六听三哥讲过一件真事儿。三哥的战友里就有巴蜀人，靠一口川普走四方。
有一次，他到营区外面一个老乡家里想找人帮忙做双鞋。那个时候的人平时都喜欢穿手工纳制的布鞋。
可是，巴蜀人管鞋，叫特么孩子。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俗语就是从巴蜀地区传出来的。
你想想，一个大汉，跑到老百姓家里，让人家的女主人帮他‘做个孩子’，能是一个什么结果？
那顿揍哦，还闹到部队上了，结果是一场误会。你说这打挨的冤不冤？
‘你刚刚浪个不开腔哎？’（你刚才怎么不说话呢？）
‘我莫得子弹嘛。’（我没有钱哪。）
这话要是在府右街附近说出来，会是什么个结果呢？所以说，说好普通话，普及普通话真的很重要。
老六现在在市府大楼里是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的，就在吴大秘办公室的边上隔三个门，不大，二十几个平方的样子，一桌一椅一沙发，一个文件柜，房门上挂着顾问室的木牌子。
老六来的有点早，这会儿刚刚八点过，他去老吴的办公室敲了敲门，没有反应，就到边上办公室开门往里看了看：“请问，吴秘书长到了没有？”
“你是？”
“我是张庆魁，在顾问室。”
“哦，你好张顾问，吴秘书长这会儿应该在四楼，要不，您等一会儿？”
“那，陈老板到了没有？”
“到了，在不在办公室我就不知道了。”
“谢谢。”老六点点头，转身去了自己的办公室，脱了大衣坐下来，翻看桌子上的文件。别看他总也不来，该有的文件报纸一份不少。这算不算是一种浪费？
其实不算，老六身为市府顾问，随时了解市里的一些情况是必需的，各种规划，会议纪要，各行局部委的汇总情况这些，他都要看，要了解。
办公室有专人负责他的这一块工作，如果有需要，他可以要求把相关非保密性的文件邮寄到他指定的地点。
看了一会儿文件，了解了一下申城市府这一段时间的工作重点，时间也就差不多了，吴大秘还是没出现，老六看了看手表想了想，出来直接去了陈老板的办公室。
“你好，我是张庆魁。”
守在陈老板门口的行政秘书查了一下工作笔记：“是张顾问吧？您好，请跟我来。”起来带着老六进了边上一间接待室，给泡了杯茶。
“吴秘书长在里面？”
“没有，您在这稍等。”
大老板可不是只有一个秘书，不要被电影电视剧给骗了。
一般来说，最少的配置也是四个人，行政，文字，生活，还有就是吴大秘这种，直接参与老板的工作和生活，负责管理其他秘书，一般都会兼任办公厅主要职务，或者其他老板指定的工作。
为什么叫大秘？就是还有很多个小秘，用以区分。
其实吴大秘是副秘书长，正职另有其人，负责统筹管理整个市府的日常工作，保密工作等等，平时不会跟着老板到处走动。副秘书长有好几个，分管不同的工作。
八点五十八分，陈老板拿着份文件推门走进接待室：“早来了吧？今天事情有点多。”
老六笑着站起来：“我早来是应该的，我是闲人的嘛。”
“你可不闲。坐，和我还这么客气。”陈老板到沙发上坐下来：“给我根烟，今天早上走的急，忘带了。”
老六掏出烟自己拿了一根，整盒递给陈老板：“你还会缺烟？办公室不给你准备吗？”
“抽烟是个人的事儿，”陈老板就着老六的手点着烟抽了一口：“公家的东西也不是想动就动的，那是要犯错误的，我得以身做责嘛。”
开了几句玩笑，两个人就这么随意的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