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鹃瘪了瘪嘴，眨着大眼睛琢磨了一下，好像自己确实没拿老六说练练开车的话当什么大事儿，感觉拿了个本本就行了。
“就这事儿，那别的事我糊弄你了吗？哪样没干好？”
老六笑了笑：“别的有什么事？现在也没什么事情啊。我在想，将来运转起来，会是什么一副场面，要派出去一百多人啊，有多少是混的？”
“不能……吧？”
“你自己信吗？规章制度是死的，有没有并没有区别。人靠的是态度。态度。”老六敲了敲脑袋。
“我没想那么多。”刘鹃马上不气汹汹的了，低眉顺眼的走到老六身边：“你别生气，我改。以后保证认认真真的，起带头作用。”
老六一下子被呛了一口，一边咳嗽一边笑。这特么，这不是小学生对付班主任那一套吗？
“笑个屁笑，我说真的。”刘鹃打了老六一下。
老六匝巴匝巴嘴，叹了口长气：“没事儿，我也调节好了，慢慢来吧。我决定以后公司内部施行低薪高奖的方式，混的就少拿点钱，干的就多拿点。”
“啊？”刘鹃愣了一下：“不行吧？那，那不得闹起来？”
“闹呗，实在不行我重新招聘职工，再不行我从香港招人，总有人干。我不怕闹，我怕的是都不做事在这混，有多厚的底子也遭不住耗子多。”
“那能行啊？要是闹到市里闹到省里怎么办？”
“咱们这是合资企业，施行的不是老一套，什么怎么办？”
老六看了刘鹃一眼，伸手在她还红肿着的屁股上摸了摸，冰凉：“把公司的管理办法工资制度发出去，找记者上报纸，不用他们闹，咱们自己爆。br>
以后就是这么管理，就是这么发工资，就是能者多得，给不爱干不想干想混的人提个醒，不行现在撤还来得及。”
“真，真要这样啊？你想好啦？”
“嗯，弄吧，实在不行公司不开了呗，我又不是养不起你们。”
这种在十几年后平平常常的管理制度奖罚措施，在八零年这会儿不亚于一颗原子弹。一旦公布出去，绝对会引起全社会的大讨论，大争辩，会被无数人骂，唾弃。
这是对全民信仰的挑战，这是对公序良德的背弃，这是资巴主义的复辟。老六脑袋里咔咔的浮现出一连串铿锵有力的质问和斥责。
但是又能怎么样呢？这个时候骂的越欢的，后面就剥榨的越彻底，撕掉伪装，血淋淋的竟然找不到一只完整的人，到处都是肮脏和腐臭。
仁义道德的背后，涌动着的是男盗女娼。举头看一看，哪里有什么太阳，是金钱在闪闪发光。
“你，要不，再想想？”刘鹃被吓到了。
老六摇摇头：“不用，就这么办吧，早早晚晚的事儿。”
刘鹃抿了抿嘴“你不怕被骂爆炸呀？der儿货。”
老六看了刘鹃一眼：“你要是不打算睡觉的话，能不能去套上点？热呀？”
虽然暖气很热，但这么光溜溜的在屋子里时间长了也是会凉的，毕竟不是夏天。
刘鹃噘起嘴，死老爷们就会骂人，一点都不温柔。就不。往前上了一步就要跨坐到老六腿上，想了想还是没直接坐下去，拽过老六的手垫在下面。
“冰凉冰凉的。”老六脸抽了抽，无奈的看了刘鹃一眼。
“你都把我打的家都不能回了，都不哄哄我，我就冻着，冻感冒，住院，让你内疚。”刘鹃搂住老六的脖子耍横，抱着他的脑袋乱晃。
“嗯，不该打你，给你道歉。以后干什么用点心，说过的要落实，定好的要兑现，别应付。”
“哦，知道了……不是哄我吗？怎么又变成教训我了？”
老六笑了笑，匝巴匝巴嘴，有点无言以对。
刘鹃捧着老六的脸看了看，到嘴上亲了几下：“臭男人，知道刚才打了我多少下不？怎么赔？我告诉你，一下一次，少一次都不行，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老六哈哈笑起来，举起闲着的右手：“有什么了不起的，对付你还不容易？一只手就是五次。要多少？”
刘鹃看了看老六的手，脸上瞬间就红了起来，身体就发软，倒在老六肩上哼哼：“曹尼马，不准糊弄我，我不干。你要敢拿它对付我，我，我特么和你拼了我。”
这就是个又菜又瘾的货，根本经不起几下。是个宝贝。
“好啦好啦，老实一会儿。”老六在刘鹃脸上拍了拍，亲了一下：“我写点东西。”
“就这么写，又没压你右手。”刘鹃鼓涌了几下：“你，你老实点就行了。”
“咱们俩谁不老实啊？”老六没想到刘鹃还是个姓猪的，这耙子打的到是好。伸手去拿过稿纸，一只手打开钢笔帽，把稿纸正了正。
“要写什么？”刘鹃搂着老六的脖子不松手。
“你给我提了个醒，我写点东西给省里，申城那边也送一份，先让大老爷们看看有个思想准备，然后你这边再发咱们合资厂的制度规定。”
“必须要发呀？”
“嗯，提前公布出去好点，给所有人提个醒，给进厂的职工打个预防针，大家有了心理准备就不会有那么多麻烦，要闹也就是几个个别的，省着你到时候不好管理。”
“我就是有点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改开改开，这是必须迈出去的一步，基本管理制度不改，薪酬体系不改，别的都是空谈。而且，我也是给大家打个样的意思。
人是没有底线的。”老六看了看刘鹃：“越得到，越想要，永无止境。咱们就相当于划个线在这里，即奖勤惩懒，又不至于太过压迫。
其实这个东西不存在什么主义，我写这个也是声明一下，免得被一些人上纲上线套上帽子。劳有所得，按劳分配本来就是社会主义的一部分。”
“不是按需分配吗？”
“那是偷换概念，那得是什么阶段？最后阶段，是努力的方向而已。其实把这个挂在嘴上的人，才是最巴不得好处都归他自己别人啥也捞不着的人。”
“人家都是专家学者。”
“呵呵。”
《论时代背景下的同薪同酬与劳有所得，按劳分配的意义》
钢笔尖在稿纸上磨擦，发出沙沙的声音，一个一个深蓝色漂亮的文字落在稿纸上，组成词语，再组成一句话，在标点符号的帮助下，完成一个一个意思的表达。
写字，写文章是一个神奇的事情，同样的字，同样的纸和笔，可以变化万千，可深可浅……呃，这四个字不对，删了。
“过分了啊，就不能老实一会儿？”
“你写你的嘛，又不耽误你。”刘鹃的体温升上来了，就有点坐不住，在那晃啊晃啊的，玩吃手指。
“去看会电视，我写完过来。”
“我不，我今天是伤员。”
“我看你是找着受伤。”
“来呀，就能吹牛逼。那么能吹，我找个地方给你吹。”
“这不占着呢嘛，大家都挺忙的。”
“不耽误，占着也能吹。”
“……你现在越来越花花了，都从哪学的呀？”
“老师教的好，我总不能给老师丢脸嘛别，别别，不行不行，三个不行，真不行，我服了，我错了。”
“我看你挺厉害的嘛，自学成才，还把功劳往别人身上推。”
“哦哦哦，你要死啦你，就能祸害，我。啊……我，我和你，拼了。”
……
瓦蓝瓦蓝的天空中漂浮着几朵白云，安静悠闲。
关外的云朵是立体的，能清晰的看得到纹理和厚度，好像就悬在头顶上，伸手就能抓下来一团。
天色蓝的那么纯净，无垢无瑕。
大地一片银白，白的亮眼，光秃秃的树木都有了几分英气，利剑一样插向天空。
没有风，阳光均匀的洒在大地上，让一切阴影无所遁形。
银妆束裹的世界，咯吱咯吱的踩雪的声音，就是一篇美好的乐章，几个红脸巴的孩子从雪地上跑过，笑声回荡，留下一路歪歪斜斜的脚印。
空气清新的带着甜味儿，每一口吸进去，都能感觉到肺泡的欢愉，那股子沁人心脾的舒爽感瞬间涌遍全身。
老六和刘鹃并肩走在雪地上，来到临时办公楼。
“其实这楼给咱们就不错，够用，还有个大院子，地方也方便。”
“想的美，这楼不太可能。你可以叫个熟悉地形的人去这附近转转找找，有个目标总比等着好。”
“其实我还是倾向咱们自己盖，就在这边要块地不行吗？”
“都在这边了，离厂子远了没意思，近一点的地方不合适。老楼就挺好，够用就行，只要独门独户有院子就可以了，不要想太多。”
“为什么说不合适？”
“这些老楼拆了可惜了，还是留下来比较好。你现在看着老旧，再过几十年就不一样了。”
“更老，更旧？”
“是时间，那个时候你再看着它们，看到就是时间，是时光，不是新和旧。这是历史。”
“再过几十年……再过几十年我都成了历史了，估计牙都没有了，你到是正好。那时候你还能搭理我？”
“牙没了不是正好？”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