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劳动课还不算啥，起码孩子们动动手动动脑，也确实是参加了劳动学到了东西。
最狠的是把块布做为家庭作业，还得完成一定的数量，按期交到学校去。这真的比街道缝纫组凶残多了，直接强制剥夺家长的劳动成果。
和这些相比，冬天上学的时候顺便背点柴禾什么的简直都不是事儿。
这个时候，上学书包可以不背，红领巾可以不戴，但是柴禾少一根都不行，教室都不让你进，回家取去。
因为是子弟学校，后来家长们的意见都挺大的，厂子出面给解决了一下，开始免费供应学校煤炭，柴禾才算是不用背了。
但是又弄出来一个四带。
天天早上都有老师带着值日生在学校门口堵着检查，手绢，红领巾，水缸，抹布。
其实带了水缸根本没用，学校又不供应热水，渴了就去水管子灌凉水，直接对着管子吹就行了，谁还特意回去拿缸？
唯一不白带的就是抹布。
这会儿的学校卫生全部是由学生自己完成，不管几年级，小抹布得天天带着，三天一次大扫除，那是真得干活。
还要检查头发长不长洗没洗，指甲剪没剪，衣服上没有没破洞，每天早晨要背诵五讲四美三热爱。
大体内容上和现在差不太多，区别最大的是三热爱。现在把人民两个字去掉了。
后来又出来个四有，叫争做四有新人。
这会儿对学生威慑力最大的惩罚就是在学校犯了错误要背学生守则，一个字都不能错。
老六拿着老太太缝的块布，脑袋里潮起浪涌，想起了很多往事。那真的是往事了，甚至这个时候都还没发生。
他对自己小学时代的记忆。
夏天排着队去打扫环境卫生扫马路，冬天教室里煤烟缭绕呛的直咳嗽。挨着炉子的同学烤的要熟了，远离炉子的同学冻的拿不住笔。
但是偏偏自己没有任何的抱怨和愤慨，反而回想起来都是很温馨，很美好的感觉。
“你怎么又发呆。”李侠拿过老六手里的块布，在他脸上揪了一下。
老六摇摇头：‘晚上咱们吃什么？’
“煮点茬子吃吧？”老太太说：“挺长时间没吃了，天天细粮的，感觉没滋味儿。”
“我看行。”老张头点头同意：“是有阵子没吃了，煮点尝尝，换个口味也不错的。”
“烀点茬子，弄点蘸酱菜，清清爽爽的，天天大鱼大肉怪腻。”老太太收好针线盒下炕：“我煮，去给我拽点柴禾回来。”
小平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要刮刮油呗？我感觉也行。”
老六看了看小红，琢磨了一下，起身从屋里出来。先给老太太拿了柴禾回来，然后去冰箱里翻了翻，拿了块肉。
“还要弄肉啊？”老太太看了一眼。
‘给小红炒点肉。’
小红刚来没几天，对肉还没感觉腻呢，这小颖大军他们五个一走马上就换成苞米茬子蘸酱菜，连个肉都没有，你说你不是针对？
那丫头心里可敏感着呢。
出来去园子里转一圈，摘了几个角瓜。
这玩艺儿也叫菜瓜，还有人叫西葫芦。据说这玩艺儿是北美的东西，十九世纪亲爱的外国爸爸不远万里给我们送了过来。
可是一五八七年王世懋写了本《学圃杂疏》，偏偏介绍了这种瓜。真是不懂事儿。
摘几把油豆，三五个团椒，再摘三个杮子。老太太想吃蘸酱菜，就再摘几个茄子，拔两把小葱，去地窖里拿些腌渍的山菜回来。
老太太在南灶煮茬子，老六就在北灶生了火。
菜瓜炒肉片，清烧油豆，西红柿炒鸡蛋，再来个回锅肉。可惜这会儿买不到巴蜀的豆瓣酱。
“弄这些菜？”老太太过来看了一眼：“都不在家，吃得完哪？”
‘用盘子装，一样少炒一点。小红还在这呢。’
平时孩子多，做菜都是用盆子装，今天吃饭的主力都不在家，就精致一点，改用盘子。
“你也是不嫌麻烦。”老太太听是给孙女的，摇摇头也不再说什么了。
老六洗菜切菜，烧水煮肉，老太太就在边上有滋有味的看着：“这肉煮它干痕？”
‘煮了再炒。好吃。’
“弄的麻麻烦烦的，就是爱动弹。”老太太感觉老六就是在搞妖蛾子，做菜不好好做菜，非要翻个花活出来。费劲。
她要是知道南方人炒肉还要抓浆腌制，不知道会怎么想。
北方人讲的是块大量足味厚，实惠管饱，和南方讲究的精致完全不是一路事儿。
这个其实是地域的关系，南方人普遍胃口要小些，人也比较细腻，肉食也少，自然就很精细。
北方人炒的肉收缩干硬，有嚼劲儿，南方要讲究的是嫩滑不收缩（不失水分）。
南方人吃北方的炒肉那是如嚼柴棒，北方人则感觉南方人弄出来的肉软软滑滑口感怪异。其实就是习惯问题，多吃吃就好了。
嘴上嫌弃，老太太也没走，就看着老六在那忙活，把煮熟的五花肉捞出来晾一下切成大薄片。
回锅肉讲究的就是一个回字。先煮八分熟锁住水分，然后回锅大火炒出油来，让五花肉既保持鲜嫩口感又不会太过油腻。
配上翠绿的团椒丁，又好看又好吃。可惜没有豆瓣酱。老六这会儿有点想念郫州。
西红杮炒鸡蛋讲究的是味道醇浓，要把西红杮炒成茸泥包裹在蛋块上，有色有味不见其形，而不是大块的杮子和鸡蛋拌在一起互相不理不睬。
土豆茄子蒸好，把菜一样一样做出来，再把腌渍的山菜用开水氽烫一下，炸好肉酱，老太太那边的茬子粥也煮好了。
老六进屋放桌子，小平和小红帮着摆凳子拿碗筷。李侠往桌上端菜。
小红本来心里还不太高兴。
大军他们几个一走奶奶就说要吃苞米茬子蘸酱菜了。虽然这个季节这边家家户户都这么吃，但和前几天的差别也有点太大了。
她多多少少的身上还是沾了一些张淑芳同志的毛病，就感觉委屈的不要不要的。
等菜一端上来，看自己面前摆的又是肉又是蛋的，她又不好意思起来。到底还是年纪小嘛。
“吃饭，小红你多吃肉。小平你少吃几口，吃点蘸酱菜刮刮油。”
上了桌，老太太拿起筷子，给两个丫头下达了不同的指令，然后自己夹了一筷子黄瓜咸菜咔咔吃起来。
老张头和李侠也是先奔黄瓜咸菜。天天大鱼大肉的确实会腻，就感觉这咸菜特爽口。主要是老六拌的也好吃。
老六给小红夹了一筷子肉放到碗里。
“六叔我自己吃。”小红红了脸。
“我啥都吃，这边吃肉这边刮油。”小平夹了一块肉，再夹一块咸菜，又夹了一筷子肉酱。
老张头看了一眼：“酱可咸，别空口吃。”
“我六叔炸的酱好吃，都不用弄菜，就着这酱我都能吃饱。”
那能不好吃嘛，肉丁比黄豆都大。
“这个鸡蛋炒的真好吃，六叔教教我呗？”小红吃了鸡蛋，惊喜的看向老六。
“嗯，老六会弄菜，弄什么都细致摆牙的讲门道，弄什么都好吃。”老张头夸了一句：“你要好好学学真行，也算一门手艺。”
“学它干什么？”老太太看了老头一眼：“学了将来伺候人哪？”
“这话说的，自己吃它不也好吃吗？”老头笑着回了一句，老太太给了他个大白眼。
小红问：“天天吃肉，上哪来那么多肉票呢？”
“都是你六叔拿回来的，家里票都用不完。”李侠骄傲的看了看老六：“你家要是缺票就来拿。”
“有票也没用，我妈才舍不得呢。俺家半个月能吃顿肉就是好的。”
其实没那么夸张，刘金丰家一个礼拜两顿有肉还是能达到的，也就是肉放的少点，再加上舅妈偏心，小红吃到的就少。
哪像在老六这，一盘子菜一大半都是肉，瞅着都馋人。
“爱吃就多吃点，你看你瘦的。以后天天给你弄肉吃。”李侠笑着给小红夹菜，眼睛在小红胸前停了一下。
小红长的好看，身段也是没得说，关键是该长肉的地方也没含糊，那是真有规模。
要知道北方人的规模普遍都偏小，这是事实，如果规模起来了就一定会胖。像小红这样的真不多见。
估计这也是她长大了比较吸引人的地方。
“以后我不就上我姑家了吗？”
“在你姑家也一样，想吃啥就吃啥。”
“你认识我姑啊？”
“那能不认识吗？那是我嫂子。”
“我姑现在咋样？我都好几年没见过我姑了，上回还是我姑得病那会儿。”
“现在挺好的，病治好了。现在在你六叔的厂里上班。”
“我爸说我姑欠了好些饥荒呢。”
“都还完了，六万块钱。”
“金荣欠的钱给还完啦？”这事儿没和老太太说，老太太还不知道，惊讶的问了一句。
“啊，都还完了，老六去给还的。”
“哎哟，这可好了，这回可有盼头了。也不和我说一声，死丫头。”老太太念叨了两声，放下筷子抹了把眼泪：“这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