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现代言情>媚祸【完结】>第二十三章 (万字三合一) 他低下头,脸……

  曾娘子是识得傅元承的, 见人进来先是一愣,随后想到他可能是来接蔚茵的,遂对人客气点了点头。

  傅元承面色不变, 经历过太多事, 即便心中再多的波澜,脸上总是云淡风轻。

  “当家娘子, 可否让我俩说几句话?”他问曾娘子。

  曾娘子自是应允, 将人领进旁边的间里。

  陈正谊抬头往楼上看, 正看见一片衣角闪过,没抓到人影。

  “陈校尉。”傅元承睨了眼两步外的陈正谊, 心知肚明人是为了什么而来, “这边。”

  陈正谊双手拱拳行礼, 见傅元承摆手不想暴露身份,遂称声是。

  隔间是平日掌柜算账,清点货物的地方,多少带些凌乱,几只箱子横亘在墙角, 又带着些布匹独有的气味儿。

  一张简易的桌子摆在那儿,伙计送了两盏茶进来。

  陈正谊微微诧异,心道傅元承身为太子为何会出现在这儿?而那老板娘似乎也与他相识。

  他心里还在疑惑着,这边傅元承已经开口:“陈校尉在想本宫为何出现在这儿?”

  “下官不敢。”陈正谊道,但也不掩饰自己的不解。

  傅元承坐上圆凳,手里捞过茶盏, 垂眸瞅着清透茶水:“陈校尉饮酒了?上楼想去做什么。”

  陈正谊站得位置只能看到傅元承的侧脸, 此刻酒气正顶,颅内略许的晕沉。正寻思要不要说出,又想侯府已倒, 即便蔚茵活着,官家也饶不了她。

  况且,他实也不确定那女子是否是蔚茵。

  如今被傅元承碰上,万一人家给他定个欺辱女子罪名,传将出去也不好听。

  不等陈正谊开口,傅元承先是看他一眼:“你知道楼上人是谁?”

  陈正谊皱眉,认真看过去,对上那双深眸:“殿下,实不相瞒,我适才见着上楼的女子像我家一个妹妹。因此才想上去确认。”

  傅元承转着茶盏,闻言温温一笑:“校尉家几个妹妹?”

  陈正谊双手不禁攥起,这话实在不好回答。他家只有一个小妹,若说还有的话,那就是表妹蔚茵。

  可是蔚茵死在侯府那场大火,若说她还活着,谁信?面前的是太子,当初也督办过候府案,有些话不能乱说。

  “家中有个小妹。”他回道,不管如何,都是不能将蔚茵说出。

  说话间,外面几个女子上了楼,打首的三十岁左右,步伐端庄。陈正谊越发拿不准,可是内心又不想舍弃,那个背影实在太像。

  傅元承轻轻咳了声,随后吮了口茶:“是平西候家的千金,校尉当是认错了人。”

  他清淡的眼神扫去陈正谊,清楚见了人眼中的失望。

  陈正谊薄唇抿平,脑中似乎清晰开来。顺着傅元承的这句话,也就解开了所有的疑惑。

  平西候廖怀是太子傅元承的舅舅,常年驻守西北封地。适逢年关,已从西北回京,的确随行带着女儿。这样看,傅元承出现在此地也就不难解释了。

  而且就在方才,傅元承叫出他名字的时候,那楼上女子分明在栏杆旁,却没有丝毫反应。

  那么,他看到的其实不是蔚茵,是平西候家的千金。

  “下官鲁莽,殿下恕罪。”陈正谊弯下腰去。

  傅元承将茶盏往前一推,扫扫衣袖站起:“身为南城军校尉,要谨言慎行,今日事本宫只做不知。”

  “是,下官告退。”陈正谊还有什么不明白?他若冲撞了平西候家的千金,日子定然不好过,说不准这职位也就丢了。

  他从隔间出来,下意识往二楼看了眼,隐约听见些声音,随后叹了声走出布庄。

  二楼。

  蔚茵不明白,为何玉意突然过来,还带了两个婆子。

  玉意也不解释,只给蔚茵系好斗篷。婆子们将采买好的布料一一搬出去,同样一语不发。

  “娘子脸色不好,回去罢。”玉意搀上蔚茵的小臂。

  蔚茵站着不动,眉头始终没松:“适才,楼下的男子是谁?公子认识?”

  玉意停下,道:“公子在外面认识谁也正常。”

  也是,碰到个熟人罢了。

  桂姐一直站在角落,要说看到的这些不吃惊是假的。心中实在猜不透,蔚茵现在到底怎么了?看样子是被一个公子养了。

  蔚茵看去桂姐,回来对玉意道:“让我和桂姐再说两句,她救过我的命。”

  她眼中带着恳切,玉意却皱了眉:“娘子,还是不要说了。”

  不要说也不要问,她追求的答案,永远不会得到结果。傅元承只要动动手指,就会轻易断掉她一直追寻的路,完全没有用。

  玉意心生怜悯,面上笑笑:“公子在等着,娘子快下去,我与桂姐嘱咐两句。”

  蔚茵被推出门去,回头看了眼桂姐,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下了楼去,只有曾娘子还站在柜台旁,若无其事的无她话别。

  蔚茵道谢,直到看着桂姐下来,一颗心稍稍平缓:“我先回去了。”

  “照顾好自己。”桂姐张张嘴,叮嘱一声。

  街上比适才更加热闹,人来人往。

  蔚茵被几个人簇拥在中间,一直往永安河边走去,后来上了一条游舫。

  刚进了仓中,船便缓缓滑动,逐渐摇进了河中心。

  桥上,陈正谊目送船只飘摇而去,冷风吹着面颊,也吹走了最后一丝执着。

  “平西候刚才乘车走了,你没看见。”乔晋在一旁絮叨着,“他的平西军会不会与你们南城军切磋?想来会很热闹。”

  陈正谊扶额,呼出一口浊气:“你很吵。”

  乔晋不以为意,干脆脸皮厚的勾肩搭背:“哥你真勇,敢去冲撞太子表妹。”

  “差点以为真是她,也是我喝了点酒太冲动,”想起方才,陈正谊自嘲笑笑,“小时候还说要保护这两个妹妹的。”

  “知道,”乔晋自以为是的点头,“你小时候跟着你舅舅的时候多,人之常情。”

  “离我远点儿。”陈正谊将人一把推开,迈开大步下桥。

  “哥,”乔晋笑着追上去,“清清妹妹这几日去哪了?”

  陈正谊冷哼一声,一下就猜到这小子的心思,大早上就缠着,还是打他家小妹的主意。

  “滚!”

  。

  蔚茵从玉意那儿接过药丸,随后送进嘴里,一口温水送了下去。

  外头的风还是挺厉害,擦过船艄发出呜呜响声。

  坐在靠椅上缓了缓,她才起身往里间进去。

  船身大而平稳,一掀帘子迎面而来一股暖香,光线不如外面,朦朦胧胧的不真切。

  锦榻上,傅元承坐在那儿,手中那把珠串发出轻响,整个人笼在阴影中。

  莫名,蔚茵顿住脚步不想上前,站在门边,喉咙像是卡住了说不出一个字。只在布庄那一会儿的功夫,却知道了许多,她理不清,也辨不明。

  以及,在心底生出的那一丝怀疑,已经开始阻止她去到他的身旁。

  连翘是侯府的婢女,为何傅元承会查不出?蔚茵不信。连翘明明死了,为何骗她人因为犯病回了娘家?

  桂姐不会说谎,也没人知道她今日出来,会正巧碰上桂姐,证实连翘的身份。还有那楼下寻来的男子,他又是谁?

  刚刚压下的头疾似乎有复燃之势,蔚茵只觉的眼前发花。

  “过来。”傅元承开口,话音中没有情绪。

  蔚茵想动一下,可是脚不听使唤,像是粘在了那儿。

  傅元承眼尾一眯,手中珠串扔去旁上几面,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这明显的响声让蔚茵身子紧绷起来,然后就见傅元承站起身,缓缓迈步朝她而来。不知为何,她好似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抑,迫使她身子轻抖。

  是害怕,想逃走。

  她像是困在一张网中,挣脱不得。

  当男人的身影到了面前,蔚茵忍不住用手攥上门帘,想要掀开跑出去。

  傅元承眼见门帘动了下,手臂当即伸出,摁在蔚茵脸侧的墙面上,身子微微前倾:“怎么了?”

  两人靠的这样近,几乎将鼻尖碰到一起,彼此的气息交缠。

  蔚茵仰着脸,嘴角微动:“公子。”

  他的这个动作实在太像阻拦,她往后挪步,后背贴上墙板,清晰的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冷意。

  “头疾。”她终于送出一个理由,压抑住想出口的疑问。

  傅元承在她脸上巡视一番,随后指尖轻摁上她脑测太阳穴,轻揉一下:“疼吗?”

  蔚茵点头,视线看见他的腰封,上面系着她编的那条丝绦,长长垂在锦袍上。

  “阿莹,”傅元承手指挑起她的下巴,暗中对上那双眼睛,“你是我买回来的,不可以离开。”

  蔚茵明白,他是知道了桂姐的事。他对她好,但是唯独就是不喜欢她牵扯到外面,她百思不得其解,难道真的只是怕牵上侯府的烂事?

  “可是,”她张嘴,深吸一口气,“我想知道……”

  “阿莹,”傅元承淡淡打断她,整个身躯逼上,将她紧抵在墙上,“那不是你答应的吗?”

  蔚茵挤在这一处动弹不得,他侵略的危险让她更加心慌。是,她是恩人,她说过拿一辈子报答。可这和她找回记忆有什么冲突?

  “嗯,我知道。”

  “好。”傅元承轻轻送出一个字。

  蔚茵试到他的掌心扣上了她的后脑,然后托着往他带去,眼前的脸扩大,然后唇上落下两片微凉。

  她僵硬的站着,像提线木偶控制在他手里,带着她迎合他,高高地仰起脸。明明心里那样迷茫,不知所措……而他并不温和,吻的近乎掠夺。

  两人紧拥在一起,蔚茵下意识想紧闭齿关,那只细长的手捏着她的下颌,她吃疼松开,他便趁机进去。

  翻卷缠绕,他是高高在上的掌控者,一点点吃尽她细碎的轻吟。

  “你想知道什么?”傅元承薄唇拂过她的耳廓,喘息着低笑一声。

  蔚茵双脚发软,眼前的人完全不像之前,仿若换了个人,阴冷暴戾。如果不是他一条手臂揽着,她估计已经滑去地上。

  “我……”她嗓音微哑,唇和舌都在疼。

  她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发怒,或者是惩罚她?只因为见了桂姐?

  见她说不出话,傅元承眼尾浮出一抹红晕,手指摁上微烫的樱唇。脑海中翻滚着过往,那些她对他的排斥和反抗。

  原本都过去了的,现在像翻滚的浪潮席卷而来,将他淹没。

  “不,不行。”他笑着摇头。

  蔚茵颤着声音,眼角发酸:“公子?”

  她惊恐的试到傅元承的手握上了她的脖颈,指尖刮着跳动的颈脉,胸腔再次升腾憋闷感。眼睛睁得老大,包着一汪水汽。

  “别哭。”傅元承攸地松手,拇指指肚揩着她的眼角,“让我靠一下。”

  他低下头,脸埋进她的颈窝,调整着紊乱的呼吸。他看出她适才的躲闪,怕她逃离,忍不住像以前那样将她抓住不松。

  蔚茵木木的被傅元承抱住,眼睛呆呆看着前方。这样的他,实在太陌生。

  良久,箍在腰上的手松开,她的双眼终于动了下,滑下两串泪珠。

  “吓到你了?”傅元承为她擦泪,手里温柔。

  蔚茵还是不动,任凭他牵着她到了榻上坐下,然后往她手里塞了一个袖炉。

  她忍不住缩回手去,继而看去傅元承,却见他不以为意的笑了下,随后将袖炉放在几面上。

  就这样短短一瞬,他又是以前的样子。

  “与你说一件事吧,”他坐上榻,与她中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你可能会想听,或许也可能不想。”

  蔚茵双手捏在一起,小声嗫嚅:“什么?”

  傅元承捞起珠串,指尖捏着:“关于侯府那些送往边城的女婢。”

  他看她一眼,果然就见到她愣了一瞬,又道:“当初那些发卖剩下的奴婢,要送去边关,赏给那里的屯军。”

  “不是两个月前已经发卖了吗?”蔚茵问,嘴里除了傅元承留下的疼感,现在又多了苦涩。

  当日侯府已空,奴婢们也已经发买干净,如今为何又出来这些犒赏屯军的侯府女婢?

  傅元承嗯了声,话语不轻不重:“还有一批,皇恩浩荡,送过去正赶上年节。”

  如此,蔚茵也算明了,不过就是拿那些女子换来世人一声称颂,换那些屯军一分忠心。世道如此,她们这些奴籍女子的命从来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又不禁想起自己,若不是傅元承将她带回,怕是她活着也会送去边关。那样的话,就算她记起所有事又如何,人已经毁掉在那地方。

  可心里还残存着桂姐的话,感激与怀疑并存,她心中生出矛盾。

  “你若还想知道,我便让人去打听。”傅元承道,“或许就有认识你的人。”

  听着这些,蔚茵极力想记起什么,可是不管如何努力,仍旧无果。

  “一会儿你跟玉意回去,这几日我不会过去。”傅元承起身,再次将袖炉递过去,送去蔚茵手里。

  蔚茵坐在原处不动,垂眸看着手里圆滚滚的祥云袖炉,感受到传出来的暖意。

  傅元承走到门边,脚步一顿,略略回头:“年节时,我带你回家。”

  说完,他掀了帘子出去,留下室内一片静谧。

  久久,蔚茵呆坐在那儿,冻住了一般。

  她在脑海中一点点的拼凑着,连翘,桂姐,蔚夫人,大火……

  玉意进来的时候,就见到蔚茵像丢了魂儿,小小的缩成一团,袖炉里的炭已经烧尽。

  “娘子想吃什么?”她问,顺手将袖炉拿走,搁在一旁。

  蔚茵回神,坐了许久,情绪平稳下来:“到了吗?”

  “还没,”玉意摇头,“公子说娘子难得出来一趟,晚膳前回去就好。”

  蔚茵抬手摸着唇角,还带着隐隐的疼,忘不了方才被傅元承逼在门边的那些。

  “公子他,”她抿唇,认真看去玉意,“他到底是谁?”

  玉意眉间微微一蹙,铁夹子从炭盆中加了一块炭,随后放进袖炉中,盖上盖子:“娘子想知道?”

  蔚茵点头,但是并不确定玉意会说出,毕竟,傅元承才是玉意的主子。

  “听姑姑一句话,别问。还是那句话,娘子只需得到公子怜惜。”玉意将袖炉送回去。

  “可,”蔚茵吸了口气,眼睫轻眨,“连翘她死了,是吗?”

  “对,”玉意点头,平静的回应,“淹死的,至于怎么落的水,没人知道,也没人在乎。”

  “当啷”,那圆圆的袖炉滚去地上,在地板上打着转儿。

  蔚茵站起来,由于太急身子晃了下:“为什么,你们都说她回娘家养病?”

  “难道直接告诉娘子,人死了?”玉意反问,摇摇头,“侯府出来的人,有几个命好的?就是今日那位桂姐,下场已经是好的了。”

  蔚茵呼吸一滞,玉意的每句话说的都对。大多的人,都是生不如死。

  玉意弯腰蹲去地上收拾,若有若无叹息一声:“娘子知道连翘死了,会心理内疚罢,内疚当时没有帮她一把。与其如此,就说她回娘家养病。”

  “都是公子授意吗?”蔚茵问。

  “是。”

  蔚茵听到这里,心里还是有疑惑,那就是连翘的那声蔚夫人是不是在叫她?可她实实在在是个姑娘:“桂姐没说什么吗?”

  “没说,”玉意站起,拍拍手上灰尘,“娘子想见桂姐,以后有机会。”

  蔚茵摇摇头,眼神中有丝黯淡:“可能再也见不到呢?公子说,年节带我回家。”

  回家,私宅自然不是傅元承的家,那里只是他用来处理些事情,顺便安置她的地方。她在玉意震惊的眼神中,也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带你回去?”玉意向来没有表情的脸带着不可置信。

  本以为,傅元承养着蔚茵只是一时的兴趣,他终归是储君,到了必要时候会放这女子离去。可是,玉意万没想到傅元承会这样打算。

  带回去,那要乱成什么样?

  回宅子的时候,蔚茵特意从前街经过,那间不起眼的面馆已经关了门,仅余一片破旧的招幌在风中翻卷。

  踏进宅门,迎面的就是冷清与寂静,仿佛身到了另一个世界。

  玉意一路跟着,见蔚茵没说一句话,有些担忧:“娘子回房休息罢,等晚膳时候我让人去叫你。”

  说着,回身给了碧芝一个眼神,碧芝会意,道了声姑姑放心。

  蔚茵一路上机械的走着,分明这里的一景一物再熟悉不过,如今瞧着又十分陌生。

  碧芝好像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也没了往日的叽叽喳喳,安静的跟在人身后:“娘子可是被吓到了?那人真是鲁莽。”

  蔚茵抿抿唇角,也就记起那策马的郎君,他见到她时眼中的迟疑与惊讶。

  见她还是不说话,碧芝歪着脑袋看,生出些许害怕:“娘子?”

  从来没见过蔚茵这样,往昔人总是温温柔柔的,说话轻声细语,如今一语不发像是被抽走了魂儿。

  “碧芝,我自己待会儿,你下去罢。”蔚茵停在正院垂花门下,有气无力的道了声。

  说完,也不等碧芝回应,兀自进了院中。

  进去房内,炭火熏的暖意融融,正间榻上还有她未绣完的帕子,一旁的笸箩里卷着各色丝线。

  这就是她住了三个月的地方,是傅元承给她的安身之处,曾经她那样感激他,在意的想回报他。可如今,她才明白,自始至终她就不知道傅元承到底是谁,是什么样的人。

  嘴角舌尖的疼感提示着在船舱中的那一幕,他没了温润儒雅,将她箍住无处可逃。

  她承认,那一瞬间害怕极了,是心底下意识的恐惧。

  。

  陈家。

  蔚书莲找了后院一处避风的地方搭了一做供台,上头摆了些果品,点了两根白蜡。

  蹲在地上往火盆里扔了几张之前,帕子揩揩眼角:“茵娘,今儿是你的百日祭,姑姑这边给你做了好吃的,你过来拿些钱花,在那边好好地。”

  念叨着,不禁叹声气。

  一旁站了个十五六的姑娘,伸手将蔚书莲扶起来:“娘。”

  蔚书莲抚上女儿陈清清的手,感慨一声:“茵娘命苦,父母过世早,如今遇到祸事,牵连着穆家,害她连座坟冢都没有。”

  陈清清一双圆圆的大眼,双颊尤带着一点圆润,闻言点头:“表姐在那边会好的。”

  一阵风卷来,刮着烧透的纸灰纷扬。

  “阿渝身子一直不好,让他贸然上路回泰临实在不放心,”蔚书莲皱皱眉,“便只能过完年节看看,到时天暖了,让你大哥送他会泰临。”

  陈清清点了一炷香,双手栽进香炉中,双手合十拜了下,嘴里低声念叨两句。

  从蒲团上起来,她回到母亲身边:“表姐应当知道娘的心意了,将这供台想撤了罢,爹就快回来了。”

  蔚书莲脸色一变,张嘴便道:“不过就是去了东宫任个詹事府,这怕那怕的,生怕穆家的事连累上他。”

  “娘,咱去看看阿渝吧。”陈清清嘴巴甜,晃着母亲的手半是撒娇的道,“等事情淡了,让外祖在泰临给表姐做一处墓地,也是可行的。”

  蔚书莲点头,脸色稍缓:“还是得指望着我这俩孩子啊。”

  陈清清对着旁边挥挥手,两个婆子见到,随后上去收拾。

  两人结伴往回走。

  “爹也是为咱家考虑,”陈清清又劝了声,“我不知道那些官场上的事,但是大哥会与我讲,那些什么勾心斗角。”

  闻言,蔚书莲噗嗤笑了声:“你的女儿家学那些作甚?你爹可整日想着会平步青云,哪有那么简单?”

  陈家祖上也出过大人物,只是后来几代都较为平庸,勉勉强强维持着士族这个招牌,其实也只剩下这个了。是以,陈父极为在意调去东宫这件事,总以为可以当做一个跳板,届时太子登基,他们这帮随臣当会有个好差事。

  两人说着话,就见有人打从垂花门下进来,英姿勃勃,正是出门而归的陈正谊。

  蔚书莲打发女儿去看望蔚渝,自己和儿子进了前厅说话。

  “你一整日去哪了?”她坐去座上,伸手指指椅子。

  陈正谊随后坐去椅子上,捞起茶碗喝了一口:“出去走走,有几个兄弟派去押送侯府女婢去边城,喝个酒践行。”

  蔚书莲点头,才消散的忧伤重新聚集,实在听不得关于庆德侯府的事。蔚茵是她亲手送进侯府的,作为血亲骨肉,她这个姑母一直心怀内疚。

  “都是些可怜的。”怜悯一声,也就不敢再问,听了也是徒增伤悲。

  陈正谊却还在对永安桥的那件事挂记,虽然种种都说明他看岔了,那女子不是蔚茵,可就是还会去想。

  “娘,有件事,”他看看自己的母亲,也明白人一直聚在心头的症结,“可能穆明詹还活着。”

  “什么?”蔚书莲差点洒了手中茶水,震惊的看着儿子,“你可不能乱说。”

  陈正谊笑笑,又解释道:“只是说有可能。”

  蔚书莲了解自己的儿子,从来不会信口乱说。若真是穆明詹没死,那么当日娶蔚茵进门,难不成是穆家……

  “夫人,”一个婆子慌张跑进来,手指着东厢房,“渝小公子他,他上不来气了!”

  坐上母子俩齐齐站起来,赶紧往外走。

  一进东厢房,最先听见陈清清焦急的呼唤声,听着都带上了哭腔。

  陈正谊见状哪敢怠慢,急着跑出去找郎中。

  蔚书莲几步跑到床边,小心翼翼将蔚渝抱进怀里,伸手为他捋着后背:“阿渝,姑母在这儿,你表哥去找郎中了,一会儿就来。”

  “呼呼……咳!”蔚渝脸色发紫,张大了嘴咳声虚弱。

  陈清清吓得泪水在眼眶中打转,不敢再出声,手里紧紧攥着一方帕子。

  蔚书莲脸贴上孩子的头顶,拦着他瘦小的身子:“听姑母的话,没事,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梅花粥。”

  “呼……”蔚渝嘴唇泛青,瞪着一双大眼睛,“姑,姑母。”

  他哑着嗓子叫了声,手里抓上蔚书莲的袖角。

  “阿渝。”蔚书莲应下,手里柔和的摸着他的头顶。

  “我,咳咳……”蔚渝呼吸再次急促起来,咳声将他眼中泪水逼出,“我梦见阿姐了。”

  屋里的人全部静默下来,就连在盆架前泡手巾的槐妈妈亦是怔住,吧嗒一声,巾子重新落回盆中。

  。

  “阿渝!”

  蔚茵豁得睁开眼睛,胸口跳得厉害,睡裙已被汗水溻湿。

  耳边听见脚步声,还未调整好呼吸,眼前一亮,床幔被人从外面揭开。

  是傅元承,身上的斗篷还未来得及解下,带进来一股凉气,沉沉的眸光对上她。

  他站在那儿,手里抓了一把幔布,蔚茵的那一声喊叫,他清楚的听见,也知道她在唤的人是谁。

  “公子。”蔚茵轻轻叫了声,随后将手臂缩回被子下。

  傅元承注视着她,明明伸手就能抓到她,偏偏生出一种远隔千山的距离。前些日子的美好一点点浮现,她听话、乖巧,心里有他,为他做各种事情。

  那不就是重新开始吗?

  “怎么了?”他松开幔帐,就着床边坐下,手指落上她的发顶,穿进发丝中,试到她似乎僵了下。

  蔚茵裹在被子中,几缕发丝贴在脸颊上,额上微汗:“没有,做了个梦。”

  她依旧说话小声,柔柔如春风。但是傅元承听进耳中就是觉得不一样,带着说不出的疏淡。

  他不喜欢这样。

  见着蔚茵还往被子里缩,他干脆长臂一捞,将她从锦被上带来自己身上。

  蔚茵惊呼一声,双手撑在傅元承身前,胸口起伏。

  “头还疼?”傅元承问,帮她轻扫着额前落发,圈着她偎在自己身边。

  蔚茵动了动身子,发现对方没有松开的意思,遂就垂下眼去:“可能是吹到风了。”

  自从永安桥回来之后,这两日她的头一直疼,那些药丸只能暂时压制,后面还是会发作,细密的像针扎般。

  但是伴随着的,却是脑海中出现的某些画面,断断续续并不清楚。她觉得那是自己的过去,所以她没再服用药丸,玉意送上来,她就偷偷放起来,谎称自己已经服下。

  比起头疾,她更想找回自己。

  这次,她没有向任何人说起,偷偷地自己一点一滴的拼凑。

  方才梦中,有一个十一二岁大的男孩,就扯着她的手说想回家。她看不清,就一直跟着他走,紧紧抓着那只小手,生怕人走丢。

  走过寒冬,去到一片湿润温暖的地方,男孩开心地笑,叫她“阿姐”。

  蔚茵坚信,那应当就是她的弟弟。

  “阿莹,”傅元承开口,垂眸看着她光洁的额头,“那个连翘的确是侯府里出来的,是我不让告诉你的。”

  他看见她微闪的眸光,白皙的脖颈,以及胸前皱巴的薄绸。

  “我是不喜欢你去碰侯府的事,那件事很深。你也看出面馆妇人的态度,同样掩藏了连翘的身份。但凡与侯府相沾的,人都会避开。”

  蔚茵仰脸看他,抿唇不语。知道傅元承不是喜欢解释的人,话也很少,如今难得对她说这么多。

  傅元承脸一仰看着帐顶,眸色深沉:“这样吧,侯府那一批送去边城的婢女,我让人安排你去一趟。”

  帐内静下来,只留两人浅浅的呼吸。

  蔚茵腰间的手箍着,隔着那层薄绸亦能感受到他手掌的热度。现在她内心又疑惑了,或许之前不告诉连翘之死,是怕她内疚。

  “真想记起来?”傅元承问,并没有看她,只是手臂收紧了些。

  “想。”蔚茵声音极轻。

  傅元承盯着帐顶的眼神一冷,一侧嘴角勾了下:“好。”

  蔚茵得到回应,心中一松,随之顺着他的意思,轻轻靠在他身上,脸枕在他的胸前。

  这时天才刚亮,窗纸朦朦胧胧。

  用过早膳,傅元承离开,去了书房。

  蔚茵收拾好,照常坐在榻上绣花。玉意送来的药丸就放在身旁小几上,小指肚大,散发着淡淡药香。

  等着房中静了,她将药丸捏起,埋进墙边架上的花盆里。

  半晌的时候,蔚茵独自去了后门处。

  这两日,曾娘子没再过来,大抵是家中事多。因人说过,年底会往各家长辈送些年货之类。

  冬阳惨淡,落在那片嶙峋的假山,更加突兀出凌厉。

  一个年轻男子扛着扁担正往后门走,蔚茵眼尖赶紧快走几步将人喊住。

  男子回头,先是一愣,随后弯腰行礼,正是上回同郑三一道来送柴的小子。

  蔚茵不知道人的名姓,只在几步外站定:“郎君可知郑三叔最近为何没来?”

  “三叔家中最近有事,可能得年后了。”他回答。

  蔚茵笑着道谢,转身想走。

  “夫人想知道侯府的事?”男人问。

  蔚茵打量着眼前人,随后点了下头:“你在侯府待过?”

  “去过两日。”

  “那,你可知道侯府有位蔚夫人?”

  男人抓抓脑袋,好像在思考,最后摇摇头:“平时我们见不到夫人,打交道的都是府中伙计。”

  他说着,仿佛是怕蔚茵觉得这些信息没有用,又道:“倒是见过侯府的二公子穆明詹,我们当时过去做工,修缮的正是他以后娶妻的院子,千安苑。”

  “千安苑?”蔚茵念着这三个字,脑中一阵刺疼。

  “对,”男人点头,不自觉脸上热了下,“当时说我们干得好,给了些赏钱。”

  风大,呼呼刮过,像要揭掉廊上的瓦片。

  这两日没用药,冷风又加剧了蔚茵的头疾,难受得抬手扶额,身形晃了下。

  “夫人,你怎么了?”男人往前两步,试探的歪头去看,瞅见了蔚茵苍白的面颊,应当是身体不适。

  他犹豫着伸手出去,想着扶一把。

  傅元承再忍不下,几个大步上去,手臂一揽将蔚茵收到身旁,厚实的斗篷将她裹住。

  送柴的男人一愣,一只手还擎在半空中。

  傅元承细长眼睛一眯,余光扫去身后男人,冷冷送出一个字:“滚!”

  男人那还敢留,只得扛着扁担离去。

  蔚茵鼻尖撞得一疼,仰脸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容,嘴角蠕动两下:“头好疼。”

  说完,她眼皮一沉缓缓合上,搭在傅元承肩上的手也随之滑落,整个身子软软的靠在人身上。

  “阿莹?”傅元承呼吸滞住,一只手拖着她的脸。

  她像一朵枯萎的花,静静的没有回应。

  他弯下腰将她抱起,沿着路往正院跑着:“你给我醒过来,别睡!”

  蔚茵昏昏沉沉,身子在颠簸中几乎折断。后来,耳边聒噪不停,身上也不安生,有人为她各处拿捏着,又疼又痒的,临了又往她嘴里灌了苦药。

  苦涩汤汁进了腹中,很快舒暖过来,身上每一处都很轻快,随后陷入沉睡中。

  外间,傅元承站在墙边,盯着上面的一幅画。

  “是这样,”沈御医微垂腰身,话语谨慎,“莹娘子没有大碍,就是这两日未曾用药,导致身体发虚。”

  “未用药。”傅元承站着不动,“还有什么?”

  沈太医觉得口干,咽了口口水:“她可能是记起了些什么。”

  傅元承眉头微不可觉得皱了下,随后垂眸看着面前那一株盆栽:“你当初怎么说的?”

  当初?沈太医自然知道说过蔚茵不会好起来,可他那不是要保命,顺着傅元承说吗?

  “可以,有办法……”沈御医支支吾吾,话已经开始不利索,毕竟他知道的太多,怎能不怕?

  傅元承斜睨了一眼,鼻间送出一声冷哼:“沈御医是觉得本宫还会信你?”

  “殿下,”沈御医双膝一软跪去地上,浑身发抖,“有办法,一种南疆蛊药,可以让人再记不起过往。”

  室内无声,屋外寒风肆虐。

  傅元承不语,手臂一抬,广袖滑下,骨节分明的手指探进花盆中。很快,便抠出了一礼药丸,接着又是一粒。

  一颗颗的放进掌心中,带着沙土,十几粒:“你为何这样犟,非要回去?”

  沈御医听不清傅元承在说什么,还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老臣句句属实。”

  傅元承舒出一口气,收紧掌心,随后松力,将半把的药丸重新埋回盆中。

  转身过来,他拍掉手上泥土,看着地上的沈御医:“属实?”

  。

  蔚茵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屋里已经点了灯。

  身上并没有不适感,头疼也已消散,有一股说不出的松快。

  这时,傅元承走进来,径直走到床边坐下:“醒了?”

  他手臂揽着她坐起,轻柔为她理着头发。

  玉意端着托盘上前,送到傅元承手边,抿唇不语。

  傅元承一伸手,端起托盘上的药丸,随后低下头吹着上面的热气:“阿莹,把药喝了。”

  他把药碗送去蔚茵面前。

  蔚茵看着黑乎乎的药汁,眼皮尤带干涩,抬眼看着傅元承:“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