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现代言情>缠蜜【完结】>第35章 弦月

  他的反应在意料之中。太了解了, 她甚至还曾经打趣过,说他喜欢一生气就离家出走。

  今天也是一样。

  容谧没有起身,甚至没有用视线去追逐他的背影, 挺直的背在他离开后缓缓蜷缩。她望着孤零零的猫爬架,耳畔还是刚刚听到的那些不假思索的话,幽灵般绕着她一遍遍地回响。

  她从没有郑重地和许灵均聊过婚姻和未来的情感方向,就连自己也不敢想得太细。因为潜意识里就知道,两人的观念一定会大相径庭。

  原来亲耳听到的心情比想象中还要无力。每一句话都像一个巴掌打到脸上, 她没有回击的能力,只想逃离。

  对分手的场景而言, 她表现得似乎过于平静。容谧擦了擦眼睛,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倒在沙发上转身捞了个抱枕,再次缩成一团。

  许灵均大概从来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人提分手吧。他一帆风顺的人生里,怎么会经历这样的滑铁卢呢?

  容谧自嘲地想,她现在不只是睡过许灵均的人了, 她还是甩过许灵均的人。等以后上了年纪, 讲起年轻时的故事牛逼程度上升了不止一层。

  既然谈不谈恋爱对他而言只是称呼的区别,留着女朋友这个身份只会显得更讽刺。连在所谓的“开放式关系”时期,两个人都比现在显得更平等一些。

  她甚至想到,如果自己一直以一个情人的身份待在许灵均身边会不会更好一些, 但这种想法并不比现在的处境更有尊严。她已经不能容忍自己再退回去。

  亲口说出“分手”两个字时,她好像又回到了校友会的那个晚上。如果在那一晚, 许灵均答应的不是她的交往邀请, 而是她再也不见面的请求, 或许一切早就结束了。七月不会在马路上被撞伤离世, 她也不会因为所谓的名媛未婚妻出现而感到耻辱。

  早就该结束了。

  分手后的第三个小时,容谧给程艺欣打了个电话,“我刚刚失恋了。”

  对面吵吵嚷嚷音乐声震天,像是又泡在夜店里,“从今天开始,如果我又忍不住回头见他,你就骂我吧。”

  “嘁,我骂你有什么用?”程艺欣捂住听筒跑到外面接电话,一听就对这活很熟,清醒又嫌弃的声音清晰传来。

  “我算什么呀,我只是个听你讲了八百遍‘不能再这样下去’真情实感地劝分了八百遍最后又看着你们俩第八百遍粘回去的冤种朋友罢了。”

  “……”

  “这次是真的。”

  容谧苦笑,“我以为谈了恋爱就会不一样。我真的……太蠢了。”

  “你哪次心灰意冷的时候不是真的?就知道会这样,主动提交往只会更让他觉得你离不开他,更好拿捏你而已。还指望他能为你收心么。”

  毕竟自家姐妹,也不能毒舌得太过分。程艺欣说了她几句又于心不忍,“哎呀算了算了,这回我亲自监督你。你最好多给我坚持几天。”

  “嗯。”

  “时间还早,接你过来玩?一醉解千愁。”

  “不了。”她不是很爱闹的性子,连失恋也是安静的,“我有点困了。你玩吧,明天再说。”

  程艺欣说到做到,隔天就督促她删除了许灵均所有的联系方式,连同周盛和他有关的一切朋友的联系方式都一并删除,和他有关的物品全部打包扔出家门,连门锁的密码都换了。

  她的密码一直是许灵均的生日,搬家也没变过。大概就像程艺欣说的,她太好拿捏。许灵均连问都没问过她密码是什么,却一直都畅通无阻。

  换密码时她想了很久,居然都想不出什么好记又和许灵均彻底无关的数字组合,只能气馁地用小程序随机一个,用几天也就记熟了。

  只是偶尔在软件开屏画面看到许灵均的广告,她发觉自己仍旧会盯着走神,干脆卸载了微博,放弃平日里的主要娱乐,又捡起实体书来看。

  拉图楼上就有书店,她工作不忙时会去店里挑一本买回来看。那天下午乔亦涵走进餐厅,她正看到《理想国》的第五卷 婚姻哲学。

  “女子应该归男子共有,任何人都不得与任何人组成一夫一妻的小家庭,并且儿童也都公有,父母不知子,子不知父母。而对于男女之间的结合,要进行优生优育,也就是最好的男人必须与最好的女人……”

  从古早的共.产.主.义腔调中回过神,热搜照片里的超级名媛已经站到了她眼前。

  “你好,容谧。”

  她笑起来十分飒爽,说中文时带着在国外长大的孩子特有的咬字发音,听得出一些被纠正和练习过的字正腔圆,“Joshua似乎不希望我和你见面。可他忘了,从小我们就是很相似的性格。他越是阻拦,我反而越想见你。我怎么会听他的呢。”

  “你好。”

  容谧合上了书,随手放到一边,回望她的目光沉静自然,“天气不错,要喝杯咖啡吗?”

  “当然!谢谢。”店里的服务生很有眼色。她愉快地坐在容谧对面放下手包,看到咖啡杯旁书的封面,“Ah,Plato(柏拉图)。”

  容谧笑了笑,“打发时间。”

  在回国之前,乔亦涵给自己安排的最后一项行程就是来见容谧。她的样子比照片里更容易令人产生好感,不太强势也不太柔弱,身上有种令人安宁放松的温柔气质。Joshua的心就被这样不惹眼的美人牵系着,真是不可思议。

  容谧也没想过,自己会在一个下午和许灵均传说中的未婚妻面对面坐着,听她说,“婚姻与爱情无关。”

  “我曾经亲眼见到我的母亲和我父亲的情人相约逛美术馆,喝下午茶。她们都受过良好的教育,彼此了解,相处愉快。Joshua的生长环境跟我相似,所见所闻也和我一样,并习以为常。”

  她说,“来中国之前,我曾以为我们也可以相处愉快。但来的路上,我看到了一些你和Joshua在一起的照片和视频,不得不说,和我想象中的情况还是有出入的。你比我想象中更爱他,而不受控制的爱会对婚姻关系里的平衡造成很大的影响,所以我想,我们应该是无法和平共处了。”

  “我们生活在一个疯狂的世界里。人是被利益聚集在一起的动物,只要各方都能够从中得到自己想要的,获得平衡,保持开放式的自由婚姻关系也不足为奇。啊,请不要误会。”

  容谧听见她使坏的笑声,仿佛是故意在说完后才补充,“我在说的并不是我和Joshua的婚姻。”

  她礼貌的语气带着与生俱来的高傲和向下兼容的怜悯,解释着来自另一个新世界的规则,如此轻描淡写又理所当然。

  她真的很像许灵均。

  “无所谓。我无法理解你们的世界。”

  在她惊讶的表情中,容谧平静地说,“我和许灵均已经分手了。你可以和他的其他情人见见面,或许还有人能陪你一起去美术馆和下午茶。”

  这么新鲜热乎的情报,让人有些惋惜那座还没来得及拍下的城堡。

  乔亦涵挑了下眉梢,细细打量她平静的神情,“可你的眼睛在说,你还爱着他。”

  容谧没有回答是或否,只是垂落目光,喝掉了杯中最后一口咖啡,“如果时间回到半个月前,我也不相信自己能做到。”

  那天晚上许灵均嘲讽的反问,和面前的女人口口声声的观念如出一辙。以至于她再听到这些,居然也没有觉得太过震惊。

  他们只谈论婚姻,她却还想说爱。

  他们习以为常的婚姻关系是一个个利己主义者聚在一起的集合。她没有什么可圈可点的家世背景,靠自己的双手挣得的事业在他们眼中不值一提。除了宝贵的,已经被消耗掉的青春,她已经一无所有。自然也没有结婚的价值。

  但就像长久以来积压的感情导向那一句“我要做你的女朋友”,她知道,只要继续留在许灵均身边,早晚她会无法抑制更贪心的渴望,再说出一句“我要你和我结婚”。

  世界观迥异,她注定只会得到更多的羞辱。那一句话,她也不会再问出口了。

  她不是个自由至上浪漫至死的人,陪许灵均游戏人间,归根结底是仗着年轻。可随着年华老去,她会更向往普通夫妻相伴一生的安稳幸福。她想要爱人时时陪伴在身边,共同养育一个爱情的结晶,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再携手慢慢变老。一生只有彼此而已。

  这样平庸的人生,许灵均是做不到的,或许还会嗤之以鼻。

  见过乔亦涵后,她更确认这一点。

  离开前,乔亦涵说,“祝我们都能得到理想的婚姻。”

  “谢谢。”

  她没有送,站在店门口挥了挥手,向另一个世界告别。

  向许灵均的世界挥手告别。

  这样也好,和她当初想象过的结局没太大差别。她继续过她的平凡人生,离开了那个令她无法理解的“开放式”的世界,必定少些跌宕起伏的刺激,但人生原本就无法两全。安稳平庸没有许灵均的人生,未必就差些。

  她已经这样给自己催眠了好几天。许灵均又不是空气,不是没了他就活不下去的。再顽固的爱意也能随时间消逝,总有一天她能彻底戒断对许灵均的渴望安稳度日。总有一天。

  到那一天来临之前,她需要做的只是照顾好自己的戒断反应,不再走回头路。

  沈晰下午来了店里,看到她和朋友对坐聊天就没有打扰。这会儿才走到她身边,向她打趣,“听说我们的店以后不再接待许灵均?”

  她的确跟店员交待过。再大牌的帅哥也是外人,店里上下一心同仇敌忾,誓要坚守“许灵均与狗不得入内”的营业标准,跟她统一战线。

  容谧看过群里还有人做了标语的表情包,无奈道,“嗯,我们前几天分手了。”

  “Again?”

  “……”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笑了起来。容谧说,“保证是最后一次,我都已经让身边的朋友一起监督我了。”

  过去的许多年里,她像颗卫星围绕许灵均,每一次生活中重要的变化都是因为他。而许灵均只为自己活着,自转的频率不会为她慢下半分。这样坚固绝不动摇的世界观其实挺值得学习。她也该效仿一番,把爱自己放在第一位。

  “看来这次是想清楚了。决心可嘉,我也会好好监督你的。”

  沈晰慢条斯理道,“那么或许……你有心情考虑一下我的求婚了?”

  容谧莞尔,以为这和平常一样是句调侃,可望见他明朗的眼神里不加掩饰的期待和热忱,开玩笑的话就咽了回去。

  “没关系,不用太快答复我。我不想看到你为难的样子。”

  沈晰抬手贴了贴她的背,温柔的动作里带着安抚气息,和她一起站在玻璃窗边望着黄昏时忙碌的街道,“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慢慢来。”

  “身处其中时,人的感情总是太主观。等他在你的记忆里褪色,没有了恋人的光环,你会发现他其实和普通人没有太多差别。就让他变成一个不合格的前任吧。”

  沈晰转头看着她,低声道,“到那个时候,如果我们能在一起,我会希望,你的心里只有我一个人。”

  容谧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他是个很有魅力的人,温柔又可靠,在这样的时刻里,句句都是发自肺腑的真心,没有哪个女人会不为之动容。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恰好林伊打来电话,给了她机会,顺理成章地先从当下的暧昧氛围里撤出身,“怎么了伊伊,我正要回家。”

  “我昨天晚上喝大了刚醒!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打给你。妈的那个狗东西许正则一杯酒也不给我挡,我还替他喝……”

  应该是吃了宿醉难受的苦头,小丫头骂骂咧咧火气很冲。容谧忍俊不禁,“嗯,你慢点说。”

  “唉扯远了,我想起来了,说到第一件事是打给你。”

  林伊这才找着正题,“昨天许正则喝多我把许灵均的心理医生那事问出来了,你知道吗?他有没有跟你说过?”

  “嗯……没有。”

  关于许灵均的一切消息她都不该再涉及。明明知道,容谧却还是迟疑了一下。

  反正她已经决定远离那一切。就算许灵均病得很严重,她也只是听听,做不了什么也不会回头去做什么。连乔亦涵都见过了,还能有什么事打击到她呢。

  “你说。”

  **

  跨年后的演唱会第一场就在明华。正式演出之前,最起码要完整地全程彩排三遍,还不包括零星修改舞台走位的不完整排练。许灵均和Crush其他人近日几乎都在体育馆,只有今天,他在录音棚里亲自录新单曲的伴奏和声。

  明华的录音棚,许灵均常用的只有两处。容谧都去探过班。员工大多知道她跟许灵均的关系,遇到了打声招呼就行,没人敢拦她。

  看她出现在控制室里,周盛还以为是跟许灵均约好了过来探班,一个笑脸还没摆好,就听见她说,“让他出来。”

  录音室里和外界完全隔音。许灵均坐在高脚凳上抱着吉他,耳机挂在一边,侧脸神情专注,一边弹一边唱和声,皱着眉头在面前的谱上做一些修改标记,对外面发生什么无动于衷。

  他工作时不容任何人干扰,否则会大发脾气。容谧向来是最清楚的,也是最配合的。忽然这么一句,把周盛打懵了,“啊?那个,他现在正在录……”

  容谧打断他,“我要见许灵均。”

  控制室里还有另一个制作人,闻言讶然望向周盛,眼里写满了“这怎么回事”的迷茫。

  认识了这么久,周盛也是头一回听见她这么低气压的声音,心叹这两位怎么又闹起来了,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打开对讲话筒,“哥,那个……容谧姐来找你。”

  许灵均没戴耳机,随手挂在谱架上压根没听见。容谧推开他,深吸一口气,对着话筒说,“许灵均。出来。”

  她的音量并不大。录音室里的人却一怔,手指悬停在吉他弦上,抬起头看了眼耳机,又转头去看控制台。

  见到她的瞬间,许灵均不自觉地唇角上扬,眉头也舒展开,放下吉他和未完成的工作推门走了出来。

  这才几天就忍不住了。

  他以稳操胜券的心态,想当然地认为容谧是来求和的,可出来后才见控制室气氛很奇怪。

  容谧一身黑色大衣,身影单薄肃杀,苍白的脸庞,连嘴唇都毫无血色,好好的探班跟来上坟似的。凝望他的眼神令人心惊。

  许灵均看不懂这么陌生的眼神,下意识地觉得不对劲,“你怎么了?突然过来。”

  容谧像第一次见他一样,一直盯着他看,等他走到身边,抬起手抚摸他的脸颊,缓慢地摩挲了两下,手指冰凉。

  许灵均心里违和感更甚,还没来得及再问,容谧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啪地一声脆响,打傻了在场的三个男人。

  周盛瞪圆了眼睛,一时失声,“……我靠!”

  连许灵均都没反应过来。周盛立马拉着另一个无辜的制作人逃离现场,门都给两人锁上了。

  许灵均抓住她还要再扬的手腕,恼怒地看着她,“你发什么疯!”

  “许灵均,”她的声音轻得低若呓语,“我好像真的快疯了。”

  她单薄得像一张纸,快要飘落到地上。许灵均有些慌了,顾不得计较自己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拉着她让她先去沙发里坐稳,“你到底怎么……出什么事了?热搜又说我有未婚妻了?”

  “……”

  “你有病是吗。”

  容谧说,“你接受不了跟别的女人上床,所以只跟我好过。是吗。”

  天知道她怎么会是来提这茬。

  许灵均神情几度变化,刚刚被打过的脸颊上迟钝地浮起血色,羞恼地反问,“谁告诉你的?许正则?”

  “是,或者不是?”

  “……是。”许灵均咬了咬牙,被戳破也就不屑再说谎隐瞒,“但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特意跑过来就为了跟我说这个?”

  “跟我没关系么。”

  容谧虚弱地笑了,“所以你不告诉我,就这么看着我对你死心塌地。”

  “那我到底算什么?你用来泄欲的对象?”

  没有碰过别人,是不想碰还是不能碰?

  如果没有想过要跟别的女人上床,又怎么会发现自己有心里障碍?

  听到林伊的话时,她如遭雷击,甚至觉得很荒谬,或许是许正则醉酒说了胡话。可这种荒谬的感受,在许灵均亲口承认的瞬间达到了巅峰。

  她不敢想,有多少次他想跟别的女人上床,却发现心理排斥,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地回来找她。

  脑海里回荡着巨大的嗡鸣,不知名的狞笑一声声撞击在她的神经上。你以为呢容谧?他为什么只跟你好这么久,为什么一次次矛盾后还愿意耐着性子哄你,为什么破天荒地答应要你这个女朋友?

  难道会是因为他爱你吗?

  你以为呢,他真的爱过你吗?

  结局怎么会如她所愿地平淡收场呢?他可是许灵均,他永远都能在她毫不防备的时候挥出最残忍的一刀。

  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她深深地感到许灵均的可怕。

  她心里的许灵均一直坦率不羁,即使任性妄为些,也不屑于欺骗和谎言。她以为自己有多理智,多清醒,多了解他。可原来,她这样以为了多久,许灵均就骗了她多久。

  天塌地陷,她疑心自己和许灵均的十年全部都是自己的幻想。许灵均从未对她有过什么感情,堆积的欲望变成了欺骗性极强的占有欲,那些她曾以为显露爱意的霸道和温柔,都是不想放弃一个趁手的玩具时不得已迁就的耐心。

  她居然从没察觉过。她怎么就看不出来?

  原来不爱的人真的演技最佳。

  “你好好说话。”

  许灵均一直将这件事视为把柄,就是不想让她觉得他有多离不开她,以此恃宠而骄,所以闭口不提。可他想象中容谧的反应,跟眼前摇摇欲坠的模样太不一样了,他甚至感到困惑,“除了你以外我没碰过别人。告诉了你不是会更得意么?”

  得意?

  她应该跪下来谢谢这份专宠吗?

  “我再说一遍,这件事跟你没关系。”许灵均耐着性子说,“上次你提分手我也可以不计较。你跟了我这么久,想要什么没有?我亏待过你吗?只要你以后还是安分懂事的,我们就跟从前一样。”

  跟从前一样?

  从前又有多好呢?

  容谧笑得浑身颤抖。她觉得真是可笑,无论是自己还是许灵均。一个没长眼睛,一个没有心,就这样凑在一起也能纠缠这么多年。

  她好像爱了太久,已经记不清最初是什么让她心动,又是什么让她死心塌地坚持到了今天。或许到头来,她心心念念的只是“坚持爱许灵均”这件事。

  而许灵均这个人本身,是不配的。

  许灵均从没见过她这样伤心震怒的样子,断断续续地喘.息,连基本的呼吸都快要难以维持。她的眼泪没停过,滑过眼角的泪珠都染成殷红,沿着脸颊一直坠落。那些眼泪更像是她的身体在调动自我保护机制,怕她太隐忍积压到了极限会出问题,要往外溢出些才能勉强维持正常。

  可她根本就感觉不到自己在哭,一下也没擦过。最可笑的是,许灵均还想要为她拭去眼泪,却完全不理解她的悲恸从何而来。

  “别碰我!”她躲开许灵均的手,站起身轻微摇晃。

  “到此为止了。我希望这是我们今生最后一次见面。”

  透过眼泪,容谧看着他模糊的脸,一字一顿如同泣血,用尽全身力气说出最后的话。

  “许灵均,我真的,真的希望,从来没遇到过你。”

  **

  拒绝了周盛的送行,容谧自己打车回家,上车忍不过两分钟,在出租车后座上失声痛哭。

  司机被吓得不轻,连声问她发生了什么事,需不需要帮忙报警。她勉强找回声音,颤抖着说不用,是因为失恋。

  虽然恶俗,却是最好的答案。不用再多解释什么,司机一下子就理解了,递给她一盒纸巾劝她想开点,由着她不顾一切地哭了一路。

  到家时头重脚轻,电梯键都快看不清了,她按了好几遍,密码锁也是。好不容易进门,弯腰换拖鞋踉跄一步,扶住鞋柜时把上面零零散散的东西全都扫到了地上。

  她蹲在地上捡,抬头看见柜子里斜插在下层的一卷海报。她甚至不用展开来看。海报上的人为新舞台染了雾蓝色的短发,混血的五官深邃多情。

  容谧换上拖鞋,拿起海报走进厨房,打开灶火毫不犹豫地点燃,看着零碎的火星和灰烬掉进洗手盆,胃里一阵阵恶心。

  她到底是哪里来的底气,自以为了解那个人?

  她居然以为自己能带着一些美好的记忆离开,在回忆里怀念曾经在一起时感受到的许灵均的爱。

  她居然想珍藏从未得到过的东西。

  她以为自己满足于得到了几十分之一的真心已经够卑微了,可她竟然连那几十分之一都没有得到过。

  太可悲了。

  她的十年换来了什么?嫌别人脏才跟她好,如果他睡过的第一个女人不是她呢?既然只是为了泄欲,是不是任何一具年轻柔软的身体都可以?任何人的都可以?

  如果不是她恰好出现在傍晚的操场,如果不是她得到了那个吻,如果不是她坐在隔壁桌,还会有另一个女孩,愚蠢到这样陪他度过十年吗?还会有谁像她一样愚蠢,把自己最宝贵的时间,全都压在一个没有心的人身上吗?

  恶心的感觉愈演愈烈。她吐了好几次,吃了胃药也没有用,这样反复折腾到深夜,精疲力尽。

  许灵均。她在心里咀嚼着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曾经无数因他而生又被压抑在心底的情绪,热爱,失望,欢愉,悲伤,忐忑,焦虑,期待,恐慌,在这个晚上,全部搅合在一起发酵成无边无际的恨意。

  太累了。连恨他都觉得累。

  到头来,全都是没有意义的。

  泪已经流干了,眼眶干涩难忍。容谧却不想闭上眼睛,靠在厨房的窗边,对着夜空茫然出神。

  繁星遍布,眼里心里却都是空荡荡。

  她好像做过一个梦。

  在一场漫长又奢靡的梦境里,她怀揣希望,总想着自己很接近了,就快到了,只差最后一点,就能摘到月亮。

  后来天亮了,梦醒了。

  十年一场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