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灵均的眼里, 走进公共视野的餐厅引起讨论毁誉参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过几天就会平息。有专门的部门去负责公关,她完成自己的工作就行了, 下了班还为别人操什么心?
退一万步,就算拉图因此一蹶不振,最坏的局面也就是当成一桩失败的投资舍弃,另起一家餐厅重新经营又不是什么难事。
为那么几个钱,她苍白着一张脸熬红了眼圈, 憔悴成这样,实在是让人看不过眼。
他在高处不胜寒的位置待了太久, 早就习惯用“价值”的标准去衡量一切, 以自己的逻辑为主掌控局面。绝大多数时候他的决策都是正确的, 哪怕犯了错也完全有能力承担代价,人们只要听从他就行了。他没有俯身向下共情的必要。
可容谧知道,在十几岁的时候,许灵均还并不是个冷漠不耐的人。他会在休息日陪她去新开的餐厅探店,结账时靠在吧台上认真填一份食客口味调查表, 街边遇到兴趣相投的路演乐队, 也会跟主唱一起交流虚心吸取演出经验。
究竟是什么让他变成了现在这样。
“你喜欢舞台,从来不是因为能赚钱才喜欢的。对我而言,拉图也同样不只是一家餐厅。”
她想要许灵均理解,只能找出最能让他共情的类比, “拉图就是我的舞台。”
许灵均一怔。她把被没收的电脑从他手中拿回来打开,继续道, “在你看来, 拉图的确值不了几个钱, 可我会尽所有能力去维护它。”
“如果今天你是来为节目效果道歉的, 不用说了,我理解也接受。但我现在没有时间陪你玩,也没有心情吵架。我只想先把自己的问题好好解决,你能明白吗?”
她真的算是脾气很好了,才能这样耐着性子说话。许灵均想到来这之前周盛劝他的话,换了是别人在节目里被他那样挑衅下不来台,早就跟男朋友闹翻天了,也就容谧不跟他计较。
可不闹就比闹更好吗?许灵均吃了没谈过恋爱的亏,怀疑自己在遭遇冷暴力但没有证据,心里窝着火又理屈,主动过来示好了还被一通教育,换了是别人,还有谁能给他这种气受。
容谧忙着手里的事就是不理他。过了好一会儿,他闷头出去,拿了平板回来,“你打算怎么做?”
容谧分心瞥了他一眼。瞥得他语气逐渐暴躁,“你都那么说了我还能在旁边干看着啊?我来都来了,现成的苦力你就这么晾着。”
明明想帮忙,就是不会好好说话。容谧心里叹了声气,倒是没再拒绝,一个人做可能要熬到很晚,她也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于是把海量的资料库丢给他,说了筛选条件要他从里头找出需要的视频。
他又小声嘀咕,“真是麻烦。”
这些视频以日期和主题为标题,一眼看过去大多都是三四年前拍的了。许灵均也没问她要干什么,领了活就抱着平板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一个个点开来看,符合条件的就发给她。
客厅里两人分工合作,安静地忙碌。七月缓慢地踱着步子过来,悠哉地跳上沙发,尾巴垂在许灵均的肩膀上,时不时轻扫他的脖子。
一码归一码。许灵均心里对这只猫的成见还没消,嫌弃地挪到另一头继续低头干活。
做了一会儿,容谧脚压麻了想换个姿势,抬腿时差点踢着他。许灵均没回头,抬手握了下她的脚踝,语气有些别扭,“你拍视频要花这么多时间啊。”
就像舞台在正式演出前要经过无数遍彩排。她的视频也不是一遍成的,有时候一条视频要拍十几遍,甚至几十遍。流程步骤有详细的分镜,镜头要对准焦,打光要自然诱人,每一步的摆盘都要好看。再算上开始拍摄前研究菜谱的时间,投入的精力绝对配得上她获得的赞誉。
许灵均找材料一开始只是粗略浏览,看进去了才意识到自己从头看到尾。以他这样挑剔的眼光,都觉得这些视频的拍摄和剪辑跟自己mv制作时请到的专业导演水平不遑多让,“拍得挺好的。”
“都是以前拍的,现在很少做了。”容谧起身在客厅里活动了几圈,顺手拿了饮料放在他身边,又抱起电脑继续剪视频。
许灵均负责的只是筛选素材,精细加工都得由她操刀,自己的活先做完了,就在旁边抱着靠枕看她干活。
她平时被盯久了会不自觉地脸红,工作的时候却不会,全部心思都投注在自己的作品上,为了做好一件事情而专注入神的表情格外令人着迷。
她在她的舞台上,也是闪闪发光的。
许灵均看得也有点入神,如果不是现在不能再打扰她,很想把她按进沙发里深吻,吻到她眼角泛红呼吸不稳。即使吻技不如他,她会骄傲地对他说“我也有我的舞台”。他发觉这样的容谧,比那种百依百顺的样子生动可爱得多。
她是如此特别的一个。以至于他想,偶尔听她的也没什么,就由着她自己解决好了,实在不行到最后他再出来收拾摊子,给她兜个底也不算什么难事。
午夜时分,容谧终于跟同事沟通完全部工作,合上电脑舒了口气,看到他抱着枕头倒在地毯上睡着了。
七月抱着自己的尾巴,团成白绒绒的猫团依偎在他脑袋旁边,给他戴了顶白帽子,安逸地打着小呼噜。
容谧无声地笑了笑,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到床边去收拾。这两天她都没怎么合眼,窝在沙发上玩手机看着看着就睡了,都没怎么到卧室来,也没有心情整理房间,床上还是乱糟糟的。
她掀开枕头,床头的靠枕下露出一小团深色,皱巴巴的压着。
容谧愣了愣,拉出那条压皱的领带。回想那天晚上拿它干了些不可告人的事后,许灵均忽然跟猫置气,拎着衣服就走了,压根都没人再留意这条领带。隔天节目上她看到眼熟的领带,就以为是许灵均带走了。
而她从叶小繁手中要过来扔掉的那条,光洁平整似乎和新买的一样……
新买的一样?
容谧握着领带坐了好一阵,想着节目里许灵均故意气她的那些举动,想着自己故意当看不到他的举动,两个人都幼稚得有点好笑。
她自顾自地生闷气,可从没有问过许灵均一句,也没有给许灵均解释的机会。
她亲手去把领带干洗熨平,铺好了床,回到沙发上望着许灵均熟睡的脸,顺眼了很多。
片刻后,从沙发滑坐到地毯上,拿起那些漂亮的奢侈品,一件件拆开。从衬衣长裙到包和配饰,都很接近她平时喜欢的风格。
谈恋爱都是这样么?闹别扭好费钱。
即使知道许灵均不缺钱,可看着堆成小山的礼物,她脑子里出现的念头还是——这些都够在她老家再买套房了。
礼物都堆到一边,她推了推熟睡的人,轻声说,“灵均,去床上睡好不好?地上会感冒的。”
许灵均睡得正香,闻声都没醒转过来,含糊地嘟哝了几声,摸到她的手腕往怀里扯,“别吵。”
容谧失去重心倒在地毯上,他倒是抱得更顺手,一整个拢在胸前用手臂困着,更挣不开了。
七月被惊醒,起身踩着猫步绕了两人一圈,在两人交错的手掌之间寻到空隙,钻进来蹭了个位置继续睡。
容谧哭笑不得,心里居然也坦然习惯,逐渐困意翻涌。
算了,她想,反正恼人的工作都已经完成,明天不用去上班。
就一起感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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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上还是周盛来接。
趁许灵均出门前去冲澡,他也蹭了个早餐,坐在容谧身边打量她脸色,觉着事情应该已经过去了,才敢说,“姐,我还是想说一句,其实那时候节目导演让他去台上找梗做效果,他选了叶小繁,也是有意要保护你来着。”
“毕竟两个人都是艺人的情况下,有互动镜头属于是cp营业,大家磕糖就喜欢这种的,知道是人造糖才磕得安心。可要是换成你,一个素人美女,他真的当着镜头跟你眉来眼去……那大家肯定就怀疑你们俩之间有点东西了。灵均哥那粉丝多死忠你也知道,到时候网上言论肯定对你没好处,难听话更多着呢。”
“虽然现在还是出了问题……但他肯定也没想到会发展这样的,投票的时候我看着呢,他故意最后一个才投,就是为了做出节目效果的同时又不影响胜负,谁知道前面几个人投都投完了还带跑票的,势利眼忒没劲了。”
“你倒是会帮他解释。”容谧故意道,“真的只是因为工作吗?”
“我知道,除了那些,他多少是有点私心在里头……咳咳,想气你什么的。不过他那脾气你还不知道吗,作得很,有时候就跟小孩儿似的,干这种事出来也不奇怪。”
周盛苦哈哈道,“虽然我不知道这回又是因为什么,但是你们以后真的,可别再吵架了,他一不高兴就拿我撒气啊,好好的试个衣服马上要录节目了,非说设计师给他准备的造型太丑,忽然让我去找什么领带要自己搭。”
“好家伙他那简笔画好家伙抽象得跟幼儿园美术作业一样,幸亏品牌logo没有画错我才能找到同款。真是心疼我自己。”
“那真是辛苦你了。”容谧被逗笑,“回头我跟他说,让他帮你加工资?”
“嘿嘿,谢谢姐。”
许灵均说没什么胃口,早餐只喝了咖啡,临走之前,欲言又止地看了容谧好几眼,“我走了啊。”
周盛来得早,他醒得晚。在不受欢迎的第三者到达之前,他都没什么机会跟容谧单独说话,说些小情侣之间的话。
女人的心思太难懂了。但他莫名觉得,气氛比昨晚好了许多。
容谧坐在餐桌边点点头:“路上小心。”
“你都不抱我一下吗?”
“……”
周盛自觉地转身扶额,“诶呦我天。”
容谧嘴角一弯,起身走到门口,刚要伸出手就被他按着腰亲下来,旁若无人地连前一晚睡着错过的晚安吻亲了个够本。
临别的吻结束后,许灵均心情晴朗,拍了拍她的腰,“走了。等我回来给你过生日。”
关上门,容谧突兀地打了个喷嚏,揉着鼻子却莫名笑了起来。
今早她发了一条微博,但发完就关了手机,没有看评论。许灵均走后,她给自己做了会儿心理建设,才重新奔赴舆论战场。
她和许灵均一起熬夜做的视频是“美食博主翻车现场合集”,素材都选自她以往未公开的视频,抱着些调侃和自嘲的态度回应质疑,效果显然会被官方严肃的声明好上许多。
前一晚跟同事们商议后投注行动,现在看评论也确实收到了理想的效果。经过一天一夜的发酵,关系不错的同行们也关注到这件事,纷纷帮她转发助力。甚至还引发了一波美食博主跟风发翻车视频的热度——这是后话了。
意料之外的是,有个叫“却道海棠依旧”的微博大v也帮助她发言声援,针对的是那天三店闹事的客人,原原本本的揭露了现实不止,还说了许多好话,夸赞拉图的食物美味,一通澄清加安利,评论底下居然有过万的粉丝都被种草。
容谧点进她的主页翻了翻,看到相册里几乎都是各式各样的汉服照片,立刻就能想到那天仗义执言的中学生情侣,那个小女孩也穿着身漂亮的汉服。
现在的孩子真有出息,表面还在上中学,背地里都已经偷偷攒了几十万粉丝了。
容谧感慨之余给她发了私信,下次来店里还会免单,小姑娘开心得不得了。
就像前一天潮水般涌来的恶评令人措手不及,今天舆论翻向积极的速度也出奇的快,无数认识的不认识的网友都在为她不平替她发声。似乎发声这个行为本身才最符合潮流,而事情真相如何,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网络上的言论如此见风使舵,许灵均出道以来遭遇这种事不知道多少次,她旁观了无数遍,本以为早就有所感悟,却还是在亲身经历时才真正体会到当个公众人物有多惊心动魄。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时,她的生日也快要到了。
容谧依家里的习惯从小是按农历过生日的,每年的日期换算成公历都不太一样。今年的生日恰好和圣诞节是同一天。平安夜氛围最浓,两人都空出行程,可以一起吃顿晚餐。
许灵均打电话时问她,“今年想要什么礼物?”
这个问题每年都要回答一遍,可她真的有这种凡尔赛的烦恼,总是说不出什么。
容谧想了一会儿,“平安夜我们吃完晚餐以后一起回家……然后到零点,你第一个跟我说生日快乐。”
“就这么简单?”
一句生日快乐有什么难的。许灵均不以为然地答应了,“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