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现在都记得。”申主任叹了口气,“我刚工作那会儿正好病毒爆发,整个医院超负荷运转。”

  “院里有对夫妻,男方是呼吸科,的女方是感染科的。忙起来,两个人一个楼上一个楼下的距离,整一个月没碰面。”申主任说,“听说他们俩的孩子在家里哭着闹着问爸爸妈妈有没有事。”

  申主任敲着二郎腿,胳膊搭在膝盖上,说完眼睛扫了一圈。

  周遭喜庆嘈杂,刘稚和孟养这桌出奇安静。

  申主任拍了下大腿,“我又犯浑了,今天不该说这些的,来来来,都给我装没听见。”

  过了一会儿,气氛才活跃起来。

  “刘医生将来有什么打算啊。”一个同事探着上半身道,“我认得好几个单身男同事,要不要介绍认识认识。”

  刘稚端着杯子,淡定道:“我没什么规划,一切都顺其自然。”

  同事的视线转移到孟养身上,孟养搁下筷子,桌下的手扣紧了刘稚的,

  孟养笑道:“我和她一样。”

  既然两个年轻人都没这方面的意愿,说话的同事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互动环节到了,小朋友们涌上台做游戏抢礼物。

  孟养没什么食欲,侧着身子看舞台。刘稚也放下汤匙,视线跟随孟养落在了同一处。

  “那个鲨鱼公仔挺可爱的。”刘稚说。

  孟养垂首,扣着刘稚的掌心,黯然道:“你不觉得很眼熟吗?”

  “嗯?”

  “跟你从前抓给我的那只很像。”

  刘稚记起来了。

  从前堰中北门的文具店有时会推个娃娃机出来。孟养每次去都要试试,连续去了一个星期,一个娃娃都没抓上。刘稚实在看不下去了,试了两次,帮她抓了只小鲨鱼。

  孟养抱着鲨鱼,就像抱着个稀世珍宝,什么人都不给摸。

  刘稚只记得这件事,公仔长什么样却忘记了。

  “后来搬家,鲨鱼弄丢了。”孟养说。

  刘稚从回忆中抽离,视线落到孟养身上。

  “还想要这个吗?”

  “你要上去欺负小孩?”孟养笑着拍了下刘稚的手背。

  刘稚摇头。

  “我就是说说罢了。”孟养压低了声音,“送东西的人已经在我身边了,我还差一个玩偶公仔吗?”

  “我跟你换个位置。”刘稚说。

  孟养虽然疑惑,但还是照做了。

  不多久,司仪开始往台下抛玩偶。

  抛到那只鲨鱼时,刘稚目不转睛,密切关注着小鲨鱼的动向。

  司仪先向下边抛了只豌豆射手的玩偶,这个位置贴近舞台,玩偶直直地砸到刘稚怀里,刘稚下意识接住了。

  鲨鱼公仔被司仪抛的老远,砸进了女方那桌,被一个小男孩接住了。

  刘稚表情没变,可孟养还是看出了她的懊丧。

  “好了,不跟小朋友抢玩具。”孟养手指顺着刘稚的虎口摩挲了几下,“这个我也挺喜欢的。”

  刘稚嗯了声,没再说话。

  “你这几天又没擦护手霜。”孟养蹙眉,“能不能爱惜一下自己的手,趁着最近不要做手术。”

  刘稚的手指修长纤细,没留指甲,看起来干干净净。因为平时清洁过头了,皮肤干燥,摸起来稍稍有点糙。

  “我觉得这样正好。”刘稚说,“我没那么金贵。”

  孟养掏出手机,将给刘稚涂护手霜写进了备忘录,写完还展示给刘稚看。

  刘稚指尖敲打了两下膝盖,没说话。

  忽然,孟养的衣角被人拉了下。一个小孩钻到了她身边。

  “姐姐,我能跟你换个玩偶吗?”

  孟养垂首,刚好瞧见了小朋友手上抱着的小鲨鱼公仔。

  “姐姐,可以吗?”

  “当然可以!”孟养心甘情愿地交上了豌豆射手,抱住了小鲨鱼。

  “跟个小孩似的。”刘稚抱起了小鲨鱼,仔细打量。

  玩偶制作并不精细,两只眼睛还有些对不齐,看起来蠢蠢的。

  “喜欢不分年龄。”孟养抱走小鲨鱼,放到腿上。

  ……

  九点半,婚庆结束。

  刘稚和孟养打车回去。

  路上有点堵,两人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天。

  “今天没见你吃什么,回家要补点儿吗?”孟养捉着刘稚的爪子蹭来蹭去。

  “晚八点以后最好不要进食。”刘稚看着孟养蹭她的手。

  “你的指头怎么这么长啊?”孟养的手指贴合上刘稚的五指,“长一截。”

  “我比你高了这么多,手指比你短一接是不是有点不合理。”

  “这么漂亮的爪子,你自己不爱护。”孟养郁闷道,“你能宝贝点自己吗?”

  刘稚又重复了那句话。

  “我没什么可宝贝的。”

  孟养摩挲着的手指顿住了。

  “怎么没有可宝贝的。”孟养正色道,“最该宝贝的就是自己。”

  刘稚嗯了一声,孟养知道她根本没放在心上。

  司机在前边听着,孟养不好多说什么,到了家她一定要和刘稚好好掰扯一下,纠正她的观念。

  十点十分,孟养和刘稚到了家。

  孟养催刘稚去洗澡,刘稚冲完才想起来自己的干发包还在外边晾着。

  她用换下来的衣服包着头发,向孟养寻求帮助。

  喊了一声没人答应,再喊一声,奶团喵呜了一声。

  孟养出去了。

  刘稚在家里寻了一圈,没发现人影。

  她站在窗台处眺望,刚好瞧见孟养拎着两个塑料袋,从杨树下经过。

  四分钟后,门被打开了。

  “怎么不吹头发?”孟养将袋子放在桌上,呵了口气,搓搓手。

  “正准备吹。”刘稚说。

  “电吹风拿来。”孟养把外套脱掉,丢在沙发上。

  刘稚照孟养的话做了。

  孟养的手有些凉,吹了好一会儿才暖和起来。刘稚靠着沙发坐着,脑袋发沉。

  吹完头发,孟养解开袋子,取出一个圆形纸质餐盒,在茶几上打开。

  “赤豆元宵,应该还热的。”孟养说,“凉了我再热一下。”

  刘稚尝了一勺,甘甜味在舌尖绽放。

  “好吃吗?”孟养挨着刘稚坐下。

  “好吃。”刘稚喂了孟养一勺。

  “我也好久没吃了,挺想念这个味道的。”孟养很满足。

  “那为什么只买了一碗?”刘稚有些不解。

  孟养理所当然道:“晚上吃东西发胖啊。”

  刘稚又给她喂了一勺,拉长了声音道:“所以你就来祸害我,对吗?”

  “你又不胖。”孟养圈着着她的腰,“你看这个腰,这就是我的梦中情腰。”

  刘稚被孟养逗笑了,“你怎么这么贫。”

  “实话实说咯。”孟养隔着衣服捏了刘稚一下,“你太瘦了。”

  “彼此。”刘稚泰然道,“我们俩半斤八两。”

  “还要吃吗,我去拿碗盛一点。”

  “不用,我可以跟你就一个勺子。”孟养仰视着刘稚,“你嫌弃我?”

  刘稚摇头。

  “对了,还有这个。”孟养从袋子里掏出三支护手霜,依次排开,“你每个都先试试,看哪个涂着更舒服。”

  孟养挑选的这三支都是她曾经用过且效果不错的,她下定决心要把刘稚这双手保养起来。

  刘稚又开始重复那句话了——“我没那么宝贝。”

  “我在出租上就想怼你了。”孟养正色道,“什么叫没那么宝贝?”

  “刘稚,在我心中就是最宝贝的!”

  刘稚和孟养对视了会儿,最终败下阵来,随便挑了一支挤了一点到自己手上。

  “可以再挤少一点,多了不太舒服。”孟养拽来刘稚的手,帮她涂抹,“不要擦得那么糙,细致一点。”

  “不要求你跟外科手消毒那么精细,但你起码要对自己的爪子负责。”

  孟养给刘稚擦护手霜时很认真,看着跟找人体穴位做针灸有得一拼。她的睫毛很长,垂首时被灯光映出一片阴影。

  “你再看看,是不是舒服了很多。”孟养有些小得意,嘴角扬着笑。

  “嗯。”刘稚看着自己的手背,不得不承认,被孟养涂抹过的地方光洁了许多。

  “我一直想纠正你的观点。”孟养得意完,表情严肃了许多,“为什么老说自己不宝贝。自己才是最值得宝贝的。”

  “我不知道你这样的想法是怎么产生的。”孟养说,“如果你连自己都不珍重,哪来的资本呵护别人。”

  “珍重自己”这四个字勾起了刘稚一段不太美好的回忆。

  从那个有些封闭的小家走出来,再从堰城走到首都,这一路,她最珍重的是家人的期盼和那颗不服输的心。

  每次和家人通完电话,不管是姥姥和父母,亦或是弟弟,结尾的都是那句——“好好照顾自己”。

  平心而论,刘稚从来都没有好好照顾过自己。

  长期熬夜,三餐不规律是刘稚生活的常态。

  这种生活太压抑了,刘稚熬到麻木。

  与孟养重逢前,她像一个机器人,断了动力能源才能停止运转,生活在设定好的程序里,每一天都无比枯燥乏味。

  孟养的出现,犹如久旱之后的甘霖,让刘稚一颗枯竭的心重新鲜活起来。

  刘稚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孟养的问题,她其实早就有了答案。她把答案藏在内心的最深处,不敢告知任何人。

  ——她想逃离,离开得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