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任何东西, 都会有消失的一天吧？
记忆也是，伤疤也是……所有能决定“我是谁”的元素，竟然全部不堪一击。
——西羽望着罗熙接近无暇的皮肤, 难免会冒出这样的念头。
但罗熙的适应能力比想象中更为强大, 他并没有因这次整容手术发生什么改变，次日一早便开始在健身房恢复体能, 一副挥汗如雨、生龙活虎的样子。
反倒是守在旁边的西羽有些心不在焉。
又结束一组力量训练后, 罗熙终于擦着汗看向他：“你怎么了？”
西羽回神，轻声道：“忍不住胡思乱想，我怕我们回了首都，会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为什么忽然醒悟了？”罗熙失笑：“之前不是很笃定林玉泽可以帮我夺回所谓的一切吗？”
西羽垂眸：“从前的我很幼稚，这点我自己清楚，但当时别无选择, 哪怕知道是深渊也要往下跳, 不然我连最后一丝希望都没了——我不是你, 做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改变世界，只能抓住随时可能消失的救命稻草, 哪怕它有毒。”
罗熙拍了下他的头：“别妄自菲薄, 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我们离不开对方的支持。”
西羽苦笑片刻：“虽然的确不该讲丧气话，但如果我不是轻信了墨一，你也不至于被困在这里。”
“我觉得凡事都有因果, 也就是所谓命运。”罗熙并不在意地挑了挑眉毛：“就当是你占用这具身体的代价吧，既然迟早要偿还, 不如现在就面对。”
西羽点了点头, 失神道：“从前我那么讨厌这个复制品的存在, 觉得他和我一模一样很恶心……其实半点都不一样, 再眼拙的的人也看得出我和他的不同。而且问现在竟然有点遗憾，如果能早点认识他，倒真的很想和他聊聊天，一个能鼓起勇气试图打破云台牢笼的主播，很了不起。”
很显然，这个愿望是绝无实现的可能了。
罗熙刚想找话安慰他，林玉泽便不识趣地走进健身房，照旧优雅礼貌：“打扰二位，我已经和董事长通过电话了，如果方便的话，今晚我们就返回首都。”
西羽惊讶地朝他走了一步，追问：“这么快？”
林玉泽平静回答：“董事长已经等了很久。”
身为主人公的罗熙反而对这事不是很关心，边用毛巾擦汗边说：“我很好奇，他真的会相信我的身份吗？”
林玉泽说：“此时此刻仍在怀疑，但你要相信血浓于水的力量，见面之后，董事长自然会有答案。”
罗熙又问：“如果那个答案并不美妙，我会死吗？”
林玉泽没有回答。
西羽垂眸：“虽然曾经与董事长的接触不多，但那些经历仍在我的记忆里，我会给你作证，如果萧慎真的情愿相信那个蹩脚的冒牌货也不相信我们，那……就当你们不曾有过父子缘分罢了。”
“不要说得这么壮烈。”林玉泽淡笑：“还有我呢，不是吗？”
西羽忍不住戳破：“无论如何，向来身体不好的萧慎也没可能一直控制你，你这么需要阿宇回去，是因为对付不了他哥哥吗？”
这话仿佛很是有趣，惹得林玉泽少见地大笑起来。
“哥哥……”罗熙倒是冷静，轻声道：“就是那个在云台和我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吗？看不出他有什么厉害之处，我反倒觉得，林总你被萧慎控制得死死的。”
林玉泽渐渐收敛笑意，并未回答，只是道：“何必这么在意我呢？其实我在整件事情中，并无关紧要——好了，稍微收拾一下自己，我们准时启航。”
罗熙看向西羽的眼睛，朝他神色笃定的微微一笑，似是在安抚他的忐忑。
西羽点点头，随即打起了精神。
*
首都，郊外。
一身低调黑衣的徐兔躲在绿化林中，蹲在地上有些怀疑地问：“老大的……父亲，真的住在这附近吗？”
今日陪她行动的是个高挑而矫健的男人造人，虽然模样英俊，但表情冷漠，总是副很不好接近的样子。
没得到回应的徐兔撇了撇嘴：“哑巴。”
男人造人用轻便的电子眼镜观察过周围环境，而后回答：“难道出来之前，我们没有向你传达过必要信息？这个别墅是萧慎最有可能的藏身点，如果他真在这里，罗熙迟早也会被送过来。”
“我知道，我只是不太敢相信，老大竟然是个……普通的人类。”徐兔从兜里摸出糖来，嘎巴嘎巴嚼碎了，然后道：“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男人造人淡淡回答：“N7。”
徐兔愣住：“啊？”
“我从诞生起就叫这个。”男人造人露出不以为然的眼神：“名字只是个代号而已。”
徐兔点点头欣然接受：“没错，但是你的名字听起来挺酷的，像个特工。”
恭维总是博取好感的有效手段，N7终于主动挑起话题：“其实我们基地的人都没想到，你和白起会愿意加入到这次行动中来。”
徐兔哼了声：“老大我们最重要的朋友，这有什么没想到的。”
“因为几乎所有获救的主播都想平静的隐居，或者接受了刺杀自然人的报复性任务，你和白起的选择是特别的。”N7看向徐兔：“而且程先生的情报已经证实，罗熙极大可能是个自然人，如果他不是人造的，也还是你们的朋友吗？”
徐兔惊讶：“这是什么话，就算他不是人，也还是重要的朋友啊！”
N7终于露出淡笑：“看来云台的主播，也有重情重义的存在。”
徐兔非常无奈：“你们到底对主播有多少偏见啊……虽然我们从出生起就被投入到残酷的游戏里，但只要是人就会有人性。”
“这句话的可信度有待考量。”N7看了下电子表，然后道：“该行动了，你在这里负责观察，如果我两个小时没有出来的话，你就原路返回和基地汇报。”
这安排令徐兔愣住：“什么？我们不一起去吗？你不回来我汇报什么？汇报你挂了？”
“别看这里像是普通的别墅区，如果萧慎真的藏身于此的话，安保绝对比你想象中严密。”N7上下打量徐兔：“再说，你没有和我一起行动的资格。”
徐兔还来不及反驳他，却见N7整个人都渐渐变了颜色，像一条变色龙一样，和周围的树影融为了一体。
她虽然知道程北坤手下有很多这种基因格外特异的存在，但亲眼所见，还是难免大受震惊。
“从前，在基因改造没有法律约束的蛮荒时期，有很多超乎你想象的人种被制造了出来。”N7淡声说：“其实也并没有过去很多年，我们也都还活着。而且……我相信在保护萧慎力量里，也有特殊人种的存在。”
这个世界……果然比想象中还要恐怖。
徐兔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瞪大眼睛，看着N7以完美融入环境的神奇状态，飞速跑不见了踪影。
*
夜色下的海洋中，若非没有那些星星点点的荧光生物存在，简直漆黑恐怖到深不见底。
成功坐上飞机的罗熙和西羽都不约而同地望向窗外渐行渐远的海岛，就连小七也大着胆子趴在玻璃上张望个不停。
对面悠闲喝茶的林玉泽轻笑：“怎么，终于舍不得这个幸福的天堂了？”
“你脑海中天堂的定义还真奇怪。”西羽回神：“我只是想知道，蒋宣和他的护士们，真的平安离开了吗？”
林玉泽面不改色：“这个问题的答案，你还是不知道的好。”
罗熙立即厌恶地看向他。
“我知道，你们想要公平和善良，我做出任何残酷的选择，都意味着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林玉泽放下手中的茶杯叹了口气：“但只要活着，残酷的选择就要一直做，你不想找事情、事情也会来找你，永无休止……所以我才说这个远离烦恼的岛是天堂啊。”
罗熙嘲讽：“看来不管人类发展到什么阶段，终究还是会像动物一样，信奉弱肉强食。”
林玉泽没有回答。
西羽不想听他们发生无谓的争执，转移话题问：“等到了首都，就可以见到萧慎了吗？”
林玉泽轻轻打开了飞机的隔音墙，然后才回答：“要看形势，有太多媒体和组织在盯着Cyber。”
西羽疑惑：“难道阿宇的事情泄露了？”
林玉泽没有直接回答，只道：“和这个没有关系。”
罗熙打量他片刻，忽然笑了：“我想问题并不在我身上，而在萧慎身上吧？为什么他这两年销声匿迹，为什么一直不愿意视频电话和我交流，为什么我都已经答应回去了，他还在遮遮掩掩，莫非……是他不方便见我吗？”
西羽无法想象，印象中那个严肃而神秘的董事长能发生怎样的不便状况。
罗熙目光炯炯有神地瞪着林玉泽：“萧慎……到底成了什么样子？”
林玉泽的眼神里闪过几分无奈，而后道：“这个答案，还是让董事长亲自告诉你比较好，我夹在你们父子之间，总归是个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