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1号病房是套间,病室旁的起居空间里放了张西餐桌,桌旁是个简易吧台,再靠近窗有组沙发。

  余海这天天气分外好,夕阳照着摆满了一桌的菜,还有放在一旁的蛋糕。

  谢珉选了一个蓝色的蛋糕,用红色奶油细细地写了生日快乐的英文,护工把蛋糕拆了,摆在满桌菜的中间,不过还没插蜡烛。

  “先点蜡烛还是先吃饭?”谢珉询问隋仰。

  隋仰说吃饭,两人便坐下了,隋仰吃菜,谢珉吃摆在面前的寡淡无味的病号餐。

  谢珉让池源给隋仰订的菜来自他自己很喜欢的一家餐厅,他闻着味道,觉得很馋,又不能吃,只好默默地用勺子兜杂粮米糊送进嘴里。

  两人都没说话,场景并不很浪漫,空气中还有淡淡的医院气味,实际上谢珉觉得有点怪异,好像勉勉强强地凑到一起,在不适合的场合做不适合的庆祝,简直将生日过成丧礼。

  他想如果隋仰找他陪过生日是为了怀旧,大概明年或以后都永远不会想再做这种尴尬的事情了。

  沉默太久终归不好,谢珉抬头看了看隋仰,问他:“还合口味吗?”

  隋仰说不错,谢珉告诉他:“我近几年吃得比较多的一家,下次你来余海要是有空,我可以带你去堂食,配的酒也不错。”

  “真的吗,”隋仰突然说,“我来余海你真的带我去?”

  餐厅只开了西餐桌上方的两盏挂灯,太阳落下后,光线慢慢有些暗,隋仰的脸显得很深刻,他的表情也温和,看着谢珉的眼睛。

  谢珉说“这有什么好骗你的”,补充“不过得等我身体好了”。

  隋仰便说:“我今年会常常来,投资了一个新的项目。”

  谢珉瞥他一眼:“来收复余海是吧。”

  隋仰笑了:“谢总在,我不敢。”

  其实谢珉反应了两秒,脑子里才理解隋仰说的话。因为隋仰的笑容看起来非常真实,没有和其他人说话时的那一种礼貌。谢珉马上就心动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谢珉低头吃了很大一口米糊,听到隋仰说:“这么好吃?”

  谢珉嘴里塞得鼓鼓囊囊,没有看他,隋仰说:“我能尝尝吗?”

  “……”

  隋仰用公筷夹了条红色的配菜丝:“我可以拿胡萝卜跟你换。”

  “滚,”谢珉骂他,“别犯病。”

  隋仰每次被骂了都可以当做完全没听见,谢珉觉得他脸皮真的很厚。重新吃了几口,他又自然地问:“你什么时候可以不吃病号餐?”

  “不知道,医生没说。”谢珉不想再吃了,放下勺子,把餐盘推远了一点,向后靠在椅背上。谢珉手脚酸痛,胸口也有些抽疼,觉得止痛剂效果好像快过去了,思考一会儿是不是再和医生要一要。

  隋仰说自己也吃饱了。

  谢珉行动不便,他自己拿了蜡烛,插在蛋糕上,点燃了。

  他没有关灯,一支蜡烛的小火苗在空中摇摇晃晃,十分可爱。放下打火机,隋仰看着谢珉,不知在等什么,谢珉有些莫名,问他:“怎么了?”

  隋仰停顿了两秒,低声说“没有”,俯下身,像想吹蜡烛,谢珉提醒他:“要不要许愿?”

  四周有些蜡油融化的气味,黄昏与夜晚交接的时刻,房中几近无声。隋仰没有许愿,很快把蜡烛吹灭了,说:“不了吧。”

  “没什么愿望,”他说着,把蜡烛摘掉,切了一块蛋糕,问谢珉,“你能吃吗?”谢珉摇头,他就自己吃了。

  看着隋仰吃了一块蛋糕,谢珉有些困意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手托着下巴。

  “你困了吗?”隋仰问。

  谢珉说“还好”,告诉隋仰:“这几天一直都在睡觉,医生说身体还在康复。”

  说着,他又打了个哈欠,打得双眼含泪。

  隋仰脸上带有笑意,很明显在笑话谢珉,谢珉懒得骂他,他说:“那我先回去了,你早点睡。”

  他把蛋糕的盖子重新盖上了,丝带扎起来。

  谢珉为他的节俭感到诧异:“你要带走吗?”

  “不带浪费了,”隋仰说,“你又不能吃。”

  谢珉“啊”了一声,说:“好吧。”夸他:“隋总素质太高了,真是环保。”

  隋仰看他一眼,没有反击。

  他准备离开,谢珉站起来想送客,只是脚软着,走了两步,有些摇晃,控制不好腿部肌肉,眼见要往前倒,隋仰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谢珉肩膀贴住他,伸手拉了一把隋仰的衣服借力。

  谢珉在小兔子里的时候没有体感,不像现在能够真切地感受到隋仰的力气和体温。隋仰伸手有一股很淡的古龙水的味道,隔着衬衫布都可以碰到他身上肌肉微微的隆起。

  “怎么这么冷。”隋仰没有和他开玩笑,绅士地把他扶稳了。

  “天生体温低。”谢珉本来还想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幸好忍住了,没有说出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发现为了扶自己,隋仰打包好的蛋糕歪了一下,撞到了盒子边缘上去,从盒上方透明的塑料膜可以看到,里面的奶油蛋糕已经一塌糊涂。

  “这个蛋糕好像撞了,”谢珉指了指,建议,“要不还是不要了吧。”

  隋仰说“没事”,仍旧没有把蛋糕留在病房。

  说来奇怪,明明两人在一起时,气氛也没怎么热络,隋仰离开之后,谢珉觉得房间空得让他很讨厌,身体也更不舒服。

  医生来查房,又给他开了止痛剂。

  他看了一会儿父亲让池源拿来的资料,眼皮重的睁不开,躺下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夜的梦,梦到了自己十八岁,梦到自己进入了重复的一天,每天早晨起来,都是和隋仰分开的那一天,他都有去火车站挽留隋仰或跟隋仰走的机会。

  他每天都可以不去车站,可是每天都去。

  因为怕再次被拒绝再次伤心,他没有去和隋仰见面,只是蹲在第二候车室的门口看隋仰坐在那里,等火车检票隋仰就走了。

  如果不再去火车站,他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不必囿于这一天,但是谢珉在梦中知道这是梦,所以他放任自己驻守第二候车室。

  他在火车站做了很多事,自己买了喷剂回到小旅馆去自己喷伤口,自己买了汽水,吃了小卖部的泡面、烤肠和茶叶蛋。

  谢珉醒了过来,评价梦里的自己比现实还要失态。

  时间可以抚平物理伤口,谢珉开始复健,慢慢在医生的陪护下自己走路,身体一天比一天健康了起来。

  在父亲的多次要求下,谢珉开始参加公司的视频会议,压在副总简立群身上的工作重新压回他的身上。

  简立群来医院看他,感慨谢珉回来后,他总算有机会回家吃几顿饭了。

  隋仰有时会给谢珉发些消息,然而短信内容让谢珉觉得他脑子多少是有些问题。隋仰给乐高小兔订做了一些衣服,发给谢珉看,问谢珉喜欢哪件,仿佛是专门来讨骂的。

  又在医院住了十多天,谢珉可以回家了。

  他离开医院的下午,余海又是晴天,冬日的太阳照在干枯的草坪上,医院里的树干都光秃秃的。

  谢珉坐车回到小区,刷卡进电梯厅,忽而想起上一次,隋仰带他回家的情景。

  那天是半夜,现在回忆起来,谢珉总觉得他们两个人有些鬼鬼祟祟,想到隋仰抓着他在房里走来走去的样子,他有些想笑,也有点怀念。

  隋仰当时还认出了他在拍卖现场拍到的那两幅画,谢珉突然想,当时还装作不认识。现在谢珉装不在乎已装得炉火纯青,告诉自己下次再和隋仰见面的话,提起来一定要骂他。

  电梯打开,家里还是一点没变,茶几沙发都被擦得光亮,像他没离开过一样。

  在客厅稍站了一会儿,谢珉好端端去了书房。

  他走到柜子旁,拉开来,原本备着的药被隋仰拿走了一盒,谢珉看着空了一小块的地方,情不自禁地怀念起了在小兔子里的度假生活。

  虽然小兔子什么都做不了,每天很无聊,吃不了饭喝不了水,还容易摔碎,但小兔子会有人陪,好像无聊都比现在开心。在这个年代,甚至连谢程都有人陪。

  正在发呆,手机突然响起来。

  隋仰给他发来消息:“今天临时来余海办事,你身体怎么样了?”

  谢珉干脆坐在地板上,给隋仰回消息:“今天刚出院。”想到自己上一次的承诺,又问:“我请你吃饭?”

  隋仰没有回消息,打了电话过来。谢珉坐在药柜边,怔了几秒,接起了。

  “你别出门了,”隋仰说,“你家有人做饭吗?如果有我来蹭一顿。”

  “有的,”谢珉说,“也行吧,不过我家阿姨做饭不算特别好吃的。”

  “没关系,”隋仰说,“我不挑。”

  谢珉给隋仰发了出入码,让阿姨来做饭,父亲打来了电话。

  父亲和他说公司的事,要他旁听讨论,他只好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脑。

  会开了一半,隋仰来了,阿姨去给他开了门。

  隋仰进门时,谢珉在父亲的逼迫下,说了几句自己的想法。会议里的一个项目,和他在出事前的进度有点出入,不过他打算明天再仔细看看,便没有在会上提出来。

  又过了十几分钟,会议才结束。父亲又给他打了个电话,单独说了几句。

  隋仰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看他挂了电话,说:“工作这么忙?”

  谢珉把电脑丢到一旁:“烦。”他站起来,带隋仰往餐厅走。

  谢珉按着记忆,让阿姨做了几个隋仰爱吃的菜,他自己吃的是医院送的餐。

  “怎么隔了这么久,你还是吃这个。”隋仰用同情的眼神看他。

  谢珉闻着香味又不能吃,瞪了他一眼:“要你管。”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今天医院的送餐比从前的更难吃,米糊一坨一坨的,他简直吃得头晕,强行又吞了一块发苦的鸡肉,他忽然觉得天旋地转。

  刚想说原来有东西可以难吃成这样,发现自己好像发不出声音,眼前变得模糊,而后失去了意识。

  谢珉重新醒来时,在一个黑漆漆的地方。

  他眨了几下眼,有种熟悉又奇怪的感觉。他不再头晕,四肢充满力量,坐了起来,觉得这地方很狭窄,摸黑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有什么抓住了他。

  他被抓出了黑暗,发现自己被一只大手拿着,向上看,是隋仰发着愣的脸。

  他们在放大数百倍的医院走廊,隋仰不知是不是讶异,手微微一动。谢珉怕自己掉下去,迅速而熟练地伸展四肢,前后脚齐用,牢牢地扒住了隋仰的手指。

  “……谢珉?”隋仰把他放到了掌心,问得很轻、很迟疑。

  “怎么回事。”谢珉骂了句脏话。

  这时候,谢珉又关注到自己小小的爪子被粉色布料包着,隋仰他妈的给他穿上了他说最娘的那件粉色的紧身衣。

  可是不应该,也说不明白原因,谢珉发现自己此刻几乎是开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