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摇摇头,“你不了解爷爷。”

  宫之柔深吸一口气,时间差不多,该是出场的时候了。

  “大小姐,时间到了。”一个穿着精致西装的中年男人出现,带着金丝眼镜,胡子修剪成极其儒雅的形状,“过会儿我宣读遗嘱的时候,宫家人都会到场,那小小姐……”

  “她这个模样,不是给宫家丢脸么?”

  中年男人有些尴尬,“可是遗嘱的要求是所有的宫家人都要到场,即便是宫二先生也都过来了,他可是刚刚做了截肢手术。小小姐……换身衣服,没关系吧。”

  宫之柔特别不耐烦,这个人是享誉谷城的律师,也是爷爷的忘年交,虽然少有生意上的往来,但是遗嘱这么重要的事情还是交给了他。

  “那你去换身衣服吧。”宫之柔说着起身,柔软细嫩的腰肢走起路来风情万种,配合着玻璃上投射下来的七彩光线,极其美好。

  “祝你好运。”苏苏看着宫之柔的背影说道。

  志得意满的宫之柔在听到这句话时陡然生出一些恐惧。

  多年前苏苏被刚刚领进宫家时,自己还不是那么在意,那天她谁都不搭理,只看着自己,说道:“祝你好运”。

  宫之柔后背僵直,驱赶自己脑海中的回忆,不会的,一切都准备就绪,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热闹非凡的教堂里,钱多有些艰难的支撑着汹涌的人流,极力护着身边的老人。那是个穿着十分朴素的人,带着压低的老头乐帽子,身着看起来随意实际上却是花了钱多三千多的并不随意的唐装。

  “大爷……能不能……麻烦……您……站在……那里?”钱多指着视线不好的角落,所有记者都往前挤,那里没人,而他们这个时候坐着的地方几乎有十几个人在,偏偏宫家老爷子身娇体弱,一天前醒来后一点都不委屈自己,吃好的喝好的,大摇大摆的走在市中心,生怕宫之柔不知道。

  钱多怀疑苏苏的策略有问题。

  “不行,我这腿啊,站不了。”宫家老爷子笑眯眯地回绝了钱多的提议。

  ……您满世界逛游的时候可不这样,腿脚比猫都快。

  “兄弟,你这个地方是不是占得太大了?”有人不满。

  “就是啊,拢共就这么大的地方……”

  “让让,谁采访还带着爷爷出来?”

  几个人在旁边不停嘟囔,钱多一口难敌好几嘴,宫老爷子又死活不离开,只好一人抗住好几人的压力,给宫老爷子腾出三人宽的空间来。

  “来了来了!”

  之前还嚷嚷着要坐下的人看到一个人上台匆匆而去,钱多松了口气。

  高台下的前几排都是宫家人,大的小的都来了,苏苏换了身明亮的桃色,带着复古的白色垂帘帽子,在一众黑色的宫家人里显得格格不入。

  “你疯了吧?”后母穿着黑色长裙,为了这次连唇色都不敢涂的鲜艳,整个人显得老态许多,倒是珠宝戴的极多,见到苏苏翻了个白眼,“没看到大家都是什么打扮么?不入流的性格能不能改一改?”

  苏苏没说话。

  “野种?”十四岁的弟弟已经比她还要高,笑嘻嘻地说。

  苏苏帽前有个珍珠串起来的遮帘,挡住了她鼻青脸肿的面孔。

  父亲回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他向来是不说话的。

  苏苏在这些人里就像是外人,其实,她一直都是外人。

  钱多坐在宫老爷子的旁边,他们在最后排,从旁侧的角落里能看到苏苏背影,那么寂寥无助。

  “怎么?喜欢我孙女?”宫老爷子开口。

  钱多连连摆手,“只是……觉……觉得可怜。”

  宫老爷子大病初愈,脸色还是苍白,说话倒是中气十足,“何为可怜?”

  台上有人在说着宫老爷子的一生,声情并茂,极是感人,底下有人擦着眼泪,似是对其无限怀念,可惜篇幅太长,估计没一两个小时是说不完。

  钱多的视线定格在苏苏脊背,“一个……人。”

  老爷子忍不住笑,声音浑厚,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嘘嘘。”被挤在最后的记者回头怒目而视,“笑什么呢?”

  “抱……抱歉!”钱多急忙道歉,这个时候可不该出什么事儿,不过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老爷子到场之后的计划,只能等。

  “一个人就可怜了?”老爷子笑完语气轻松,“我这辈子最喜欢的就是阖家团圆,你看看我现在,不还是落得这个下场?”

  钱多摇头,“苏苏……一直……都是……一个人……她……只是……个……女子。”

  “可她是宫家人。”老爷子说这话时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台上的人说着说着泪流满面,地下有较小的宫家子孙哭得稀里哗啦,其他孩子没哭的被大人掐了一把,随后也哭得惊天动地,单独一个轮椅在中心过道的宫二也哭了。

  打着吊水,眼睛红肿,他是被硬推来的,看着没了的那条胳膊,哭得那个凶啊!

  “小伙子,你为什么帮苏苏?”老爷子似是没话找话。

  钱多挠了挠头,“只……只是……朋友。”

  “哦?”老爷子的眼神似是有着看透人心的能力,钱多顶了三分钟就有点扛不住。

  “是……队长……的……任务。”

  “原来是这样。”老爷子点点头,“你觉得苏苏如何?”

  钱多一时间哑然,隔了许久才说,“是个……可……可怕的人。”

  是的。

  在钱多的印象里,苏苏一直都是个可怕的人。

  她一次又一次的身陷险境,看起来紧张,却每次都是有条不紊的处理解决,似是每一步都有着计划,钱多甚至想过这些会不会都是她搞出来的计谋。

  烂尾楼如此,疗养院如此……

  钱多或许在开始也把她当作一般的女孩看待过,可是苏苏毕竟不是,她的一举一动,一招一式都透露着凶狠,那是与生俱来的能力,甚至她都能用自己去当诱饵。

  “宫家需要这样的人。”宫老爷子听了钱多的话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宫家人本该如此。”

  “什……什么?”钱多以为自己听错了。

  就在这时,那个喋喋不休的人终于是下去了,一个传道士上台,感谢了这些年宫老爷子对谷城的付出,而后就是律师。

  钱多看着神采奕奕上台的人,昨天去给宫老爷子跑腿时见过他。

  “各位媒体朋友大家好,我是王律师,之前受聘于宫先生,处理遗嘱事宜……”

  宫之柔坐在第一排的中间,恬静而美好,双手不觉得绞在一起。

  “……由此我将在这里宣读宫先生的遗嘱,此遗嘱不论宫先生是否在世,都会立刻生效。”

  钱多挑了下眉毛,宫之柔做事儿倒是滴水不漏啊!就算是宫老爷子现在出现,也拦不住遗嘱的生效。

  “您……啥时候……上去?”钱多有些捉急的看先宫老爷子,他倒是一片淡然,神情极是放松。

  “不急!”

  “着……着急……宫之柔……上位……肯定……不会……放过苏苏。”

  老爷子点头,“我知道。”

  “那你……”

  “先听完。”老爷子气定神闲,倒是钱多急得站起来,“听……不完……了我把你……带来……不是……听……遗嘱的。”

  老爷子年纪大了力气不小,一下就把钱多给拉回了位置,“急什么,听听看。”

  “我……我”

  “诶呦,年轻人呦,怎么这么沉不住气!”老爷子的手比铁皮还硬一些,钱多一时间也不敢真的动手,他现在还欠宁南风一辆车呢,要是把这个老爷子给怎么着了,怕是这辈子得在普松干到死。

  “……好,接下来就是遗嘱。”台上的人似乎也比较紧张,打开信封的手有些颤抖,额头的冷汗已经有了一层。

  教堂里的人连呼吸都压了下来,大家都极其小心,现场多数都是直播,也有人找到好的角度等着以后剪辑出来,那可是留名史册的。

  多数镜头对准了宫之柔,那张脸即便是在可以把人妖魔化的镜头前都显得精致美好,不慌不乱,她是最有热度的继承人,亦是多年来活跃在大众面前的宫家人。

  “宫家名下所有财产……”

  有记者听到这里倒吸一口凉气,所有?之前不是说财产会进行分割么?

  “……全数移交给我的孙女……”

  宫之柔的眼神里已经荡漾起了笑意,自此所有的宫家都是自己的!

  “宫苏苏。”

  气氛安静了大约十秒钟,直到宫之柔颤颤巍巍地站起,向来在外人面前温和的脸此时失去了所有的血色,甚至连表情管理都做不到。

  “什么?”

  “宫苏苏是谁?”

  “我怎么不知道?”

  “我也没听说过。”

  ……

  底下的记者一片哗然,气氛开始焦灼起来。

  苏苏的脊背在遗嘱之后有些僵硬,可她还是一刻都不敢松懈。

  旁边的后母像是一个雕塑,半点动作都没有,就这么愣愣的看着台上宣读完遗嘱的律师,而那个从来不看她的父亲,一反常态的看了她许久。

  “不可能!遗嘱不是这么写的!”宫之柔冲上去,极其失态地夺过遗嘱,薄薄且随意的纸张上只有手写的一行字,不是她逼着那个老头子写的,这个是假的!!

  无数摄像机对准她,那张惊慌失措的脸和凶狠的表情一览无余。

  “这是假的!”宫之柔抓着律师的衣领。

  “大小姐,你可以自己看,这确实是宫老的字迹,昨天送过来的。”

  “你说什么?昨天?”宫之柔如遭雷劈,一时间话都说不出来,周围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世界里似乎只有她自己,还有那个坐在第三排角落的人。

  她起身,穿着不同于宫家所有人的衣装,那个帽檐之下是伤痕斑斑的脸,她甚至都能想象出那张脸是如何的惨烈。

  她就这么拎着裙角,穿着自己的旧衣服一步步地走到自己面前。

  “姐姐,有什么问题么?”她问。

  宫之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瞪圆了眼睛,像是溺水不甘死去的人,随后她做出了自己对宫苏苏经常做出的动作。

  高高扬起的巴掌,狠狠甩了下去。

  “啪!”

  清脆的巴掌声经过话筒的扩音让本来熙熙攘攘像买菜一样的教堂瞬间安静下来。

  “野种!”宫之柔恨恨的说。

  随着那个巴掌,苏苏那张被打的五颜六色的脸暴露在媒体面前,一时间惊呆了所有人。

  钱多咬了下后槽牙,手中不自觉用力,差点把自己的骨指给掰断。

  苏苏的眼神向来桀骜不驯,“姐姐,这是爷爷的决定。”

  “不可能!爷爷写下来的明明是给我!给我!!”宫之柔用尽力气吼出这句话,“我亲眼看着他写的,是我亲眼看着他写!”

  律师上前,“这里不是吵架的时候,所有人都在”

  “啪”

  宫之柔的巴掌毫不犹豫地落在了律师脸上,一个四十多岁的人被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打了,即便是律师也都没了好脸色,“宫大小姐,我希望你知道,这是宫老的主意。”

  宫之柔后退,将那份遗嘱撕得粉碎,“我知道了,是你们,是你们联合在一起骗我!他明明在我的疗养院”

  “够了!”一声浑厚响彻安静的教堂,亦是打断了宫之柔接下来的话,宫老爷子起身,在钱多的搀扶下缓缓走上台。

  “爸?你不是死了么?”

  “啊啊!爷爷复活啦!呜呜呜!”

  前三排的子孙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惊讶的惊讶,不解的不解,搞不清楚情况的继续懵逼,只有苏苏的父亲和后母像是两只老鹌鹑,动也不动,十几岁的孩子立刻拿出手机在学校群里发消息:野种是继承人!!随后觉的不妥,又改成了:姐姐是继承人。

  钱多觉得自己不适合面对这些镜头,提前戴了口罩。

  “爷爷……”宫之柔在见到宫老爷子的瞬间倒在地上,苏苏和律师在旁边冷着脸,没有上前出手的打算。

  之前说是被活活烧死的宫老爷子,就这么明晃晃地出现在教堂,面对众多的媒体,亲口承认遗嘱的可靠性。

  宣布继承人,就是宫苏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