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玄幻奇幻>逐鹿>第二十九章 太平
  由西向东,从西北苦寒之地,一直到两辽地区,四十万大隋铁骑便均匀分布在这条由朝廷重金打造的防线上,如同一块铁板,将意欲南下的柔然帝国拒之门外。防线漫长,其重要程度不言而喻,而位于雍、幽两州的重梁渔阳怀远防线又要相对重要一些,防御等级要高出一筹,因为此处无天险可守,地域广袤,极有可能成为柔然人的突破口。三城自西向东依次排开,相隔不远,而渔阳城又要稍稍南伸,如此一来,三座城池就在一条不太平整的凹线上,这种天然的地理形态,形成了一种巧妙的掎角之势,渔阳城作为三城中轴,无论相邻哪座城池遭遇敌情,都能迅速增援,反之亦然,只要渔阳城有难,两城皆可驰援,不过,想必也没人胆子大到或者说傻到敢如此孤军深入的地步。

  渔阳城军营内,热闹非凡,远远的就能听到一群大老爷们此起彼伏的叫好喝彩声,原来教武场正在进行一场军中比武。

  两个青壮士卒被众人围在中间,两人皆是赤裸半身,胳膊上虽不是肌肉虬结,但也是精壮有力,其中一个背上还有一条数寸长的刀疤,两人气势沉稳,没有那种见了对方就要立马分出高低的急躁,而是互相观察,很明显两人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卒,不动则已,一动就要将对方打趴下。与人相斗,跟那种两个人放开了打斗相比,其实这种对时机的把握要更加考验水平。

  然而两人的这种‘平淡’对峙很快就引起了袍泽们的不满,本来畅想着一场酣畅淋漓的角斗,没想到等来两个如此磨唧的家伙。

  “树墩子,你他娘的在那磨磨蹭蹭干什么呢,是不是以为在床上跟婆娘打架呐,在外边磨蹭半天就是不亮真本事,啊?赶紧的,老哥哥们都等不急了。”有人笑骂道。

  众人闻言哄然大笑,军中大多都是斗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希冀能从他们嘴里讲出什么雅致有水平的话,比登天还难,习惯了这种言简意赅、道理透彻的荤言荤语,若是跟这群兵油子谈什么学识涵养,估计只能兵戎相见。

  边境斥候李树忍不住回骂了一句,眼睛却一直盯着面前的对手,不敢有一丝大意,不过令人有些意外的是,作为大隋边境斥候,两人比的不是刀剑,也不是骑射,而是摔跤,十分有返璞归真的味道。其实年轻人此刻心里有些不乐意,好不容易休息一天,本来打算去城里逛逛,好好慰劳慰劳自己的兄弟,没想到伍长梁战国却下了命令,不许手下的几人出军营一步,最后就莫名其妙被拖到教武场上来跟人比武摔跤,真他娘的晦气。

  不过虽然不情愿,但既然已经上了场,总不能被人灰头土脸的打下去,毕竟这边境小霸王的名号可不是胡乱吹的。

  年轻士卒瞳孔猛然一缩,只见对面那家伙忽然发力,如豹子出笼一般扑了过来,李树赶紧扎了个马步,腰板一紧,劲灌双臂,上身微微前倾迎了上去。

  教武场上热闹不已,远处则要安静许多,塔楼上不知何时站了几个人,几人都是清一色的戎装打扮,腰悬制式隋刀,气势沉稳,即便是几人不言不语,但也能感受到那抹沙场打磨出来的杀伐气质。

  居中是一名两鬓斑白的老人,与他人不同,老人并未铁衣戎装,但那份独树一帜的凛然气质让人肃然起敬,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大隋朝在诸国混战中仅剩的硕果,镇国大将军、定国公王宗嗣。老人一生戎马,从无名小卒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可谓稳扎稳打,老人是那场大战的亲身经历者,年轻时悍勇无双,冲锋陷阵常常是一马当先,有万夫不当之勇,尤其是在王朝定鼎的落凤山一战中,以两万人马抗住了南唐右路大军近七万人马的冲锋,说吃掉对方有些痴人说梦,但为大隋主力渡过临沧江赢得了极为宝贵的时间,某种程度上为两朝主力部队之间的对决奠定了基调。天下一统之后,论功行赏,王宗嗣与另外两大名将并称王朝三鼎,可谓是尊荣之极,之后一人远赴辽东,一人驻扎南荒,而王宗嗣便来到了这西北苦寒之地扎根,与柔然蛮子对峙,这一扎就是四十年,此后随着那两位名将的先后离去,王朝三鼎,如今就只剩下他这一棵独苗了。

  王宗嗣双手撑在栏杆上,远远望着那片热闹景象,当看到其中一人以一记干净的靠肩将对方掀翻在地时,忍不住拍案叫好,看得出来,咱们的镇国大将军虽然年事已高,但对这些热血之事仍是乐此不彼。

  身边的几个心腹将领见到老人的举动之后,除了那个沉默站在一角的中年男人,其余四人都是会心一笑,别看仅仅只有四人,却是涵盖了如今大隋边军将领中的老中青三代人,可谓成色十足。

  王宗嗣笑着站直身子,开口道:“嗯,不错,就是要这样,不能说没有仗打就马放南山,兵器入库,没事就要拉出来练练,年轻人没经历过真正的战场厮杀,不能等到柔然蛮子哪天杀过来了,一个个吓得两腿发软。”

  四人微微点头,只不过表情又稍微有所不同,其中最为年轻的一个家伙名叫裴景春,来自江南道某大家族,是青壮派代表,曾经那座朝堂中有人私下议论,说年轻人是靠着家族背景才混到今天这个位置,一时间风言风语传得没完没了,其实这是天大的误会,世家子弟裴景春熟谙兵法韬略,且绝不是那种纸上谈兵的家伙,无论是行军指挥,还是更能体现个人勇武的单打独斗,皆是一流水准。裴景春没有经历过那场波澜壮阔的大战,是靠着跟柔然蛮子几次说不上大但也绝不算小的遭遇战一步步发迹,不到三十岁年纪便爬到了如今的位置,加上生了一张好皮囊,因此这名年轻武将如今是大隋边军中的名人,后来人无不以姓裴的为榜样,希冀着某天也能靠捞军功捞到一张位于议事厅内的椅子。

  年轻人不是那种心高气傲的家伙,可听到老将军对同龄人这般评价,即便他对老人由衷钦佩,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显然是对老人的话极不赞同。看書喇

  王将军人虽然老了,但还没有到老眼昏花的地步,见到年轻人的微妙表情之后,与身旁一名比自己要小上一轮的老人相视一笑,后者名叫贺芝山,同样是头发灰白,但比起大隋军方第一人,性子明显要火爆一些,精神也显得足一些,斜眼笑道:“裴景春,瞅你这表情,对老将军的话似乎颇有异议啊?”

  在几位军中大佬面前,裴景春哪敢有丝毫做派,只是一脸委屈道:“不敢不敢,大将军的话我哪敢有异议。不过我觉得大将军跟几位是不是对咱们这些晚辈有些误会,咱们又不是没有跟柔然蛮子交过手,不说次次大胜而归,可哪次不是凯旋,说被吓得两腿发软,这要是让手底下的兄弟们听见了,恐怕心里得不痛快好一阵。”看書溂

  贺芝山微微一笑,打趣道:“哟,没想到咱们的裴将军这么爱惜手下的兵蛋蛋。”

  老人忽然收敛了情绪,问道:“裴景春,你小子是不是以为打了几次百八千人规模的仗就以为了不得了?”

  裴景春撇了撇嘴,没有承认,但也不想否认。

  贺芝山将对方的表情看在眼里,接着问道:“既然如此,那好,我问你,你小子有没有见过成片成片死人的画面?有没有见过踩着尸体攻上城楼的画面?又知不知道袍泽尸体堆积如山足以形成一座拒马阵是什么样?”

  裴景春哑口无言,如今天下太平,哪会有那样的大仗打。

  贺芝山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说道:“小子,不是我们这群老家伙在这倚老卖老,你们呐,就是生在了好时候,说实话,我现在心里很矛盾,既希望你们能亲眼见识见识那样的场景,好叫你们知道什么才叫战场,但我又不想让你们看到,因为那意味着要死人,死很多的人。”

  见老人语气微沉,几人年纪稍长的都颇有同感。

  一旁的王宗嗣负手而立,没有阻拦贺芝山向裴家翘楚‘炫耀’式的讲诉,只因为如今距离那个血流成河的时代太久远了了,久远的都快让人遗忘了,他看了一眼身边的几个心腹将领,心中感慨,几人虽说个个职位不低,在战场上也绝对是那种可以豁出性命的人,但其实几人都没有经历过真正的大战,饶是与自己勉强算同一代人的贺芝山也只是在那场大战的尾声阶段才登场,如今天下承平四十年,久无大仗,他很清楚久疏战阵对一支军队意味着什么,虽然与柔然人摩擦不断,但那种小打小闹根本不足以让如今的大隋边军意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战争,就像贺芝山说的那样,大战一旦开启,便是成片成片的死人,作为大隋帝国的缔造者之一,老人对王朝的未来不无担忧。

  其实按老人的意思,是想趁着还有一口气的时候,能主动与柔然蛮子开战,只不过如今皇帝陛下一心求道,无心国事,又怎会做这种生灵涂炭之事。

  王宗嗣曾经与几位幕僚以及心腹将领做过一次推演,差不多正是十年前柔然帝国重兵集结边境之时,若以当时的情况而言,大隋与柔然开战,无论是从兵力还是军队实际战力来讲,大隋的胜算都要更大,如今十年过去,这期间因为柔然共主拓跋元凭借铁血手腕一统草原,将草原上大大小小的部落拧成一股绳之后,大隋在兵力上面的优势已经不复存在,至于战场经验及战力,老人如今也不敢拍着胸脯保证。

  几人先后下楼,只有裴景春留在原地,年轻人神色寡淡,显然是心有不甘,他很清楚,若没有经过真正的战争洗礼,很难得到那几个老人的认同,他望着那片热闹之地,一拳重重砸在栏杆上。

  太平之年,有人求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