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鹿甩了甩头，赶走心中的那抹失落情绪，问道：“前辈，你怎么会在这里做一名守阁奴，凭你的本事，想必蜀山也没有人能困住你。”
老人名叫程铁霜，正是创出临渊一式的人，地地道道的西蜀人士，今时今日已有百岁高龄。当年殚精竭虑创出这引以为傲的一招之后，便信誓旦旦的上山挑战蜀山掌门，其时蜀山掌门并非玄青子，而是其师父，第三十六代掌门无为道人，当日战况激烈，从晨时战至黄昏，今日的三位蜀山大佬包括已逝的俞佑康都亲眼见过那一战，无不心惊。战至最后时刻，临渊现，如千剑齐出，可最终被无为道长以蜀山十八式中的神离式破解。程铁霜输得心服口服，当日亲手毁掉佩剑蟾蜍，心甘情愿做起了蜀山剑阁的守阁奴。
程铁霜叹道：“当日我原本以为能以一招临渊便将整座蜀山踩在脚下，现在想想，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蜀山十八式是蜀山的入门剑法，既然败在神离之下，那临渊便是连入门剑法也不如，当日无为原想将剑谱放入三楼，我哪有那个脸皮，决意要将其摆在一楼。”
林鹿一惊，寻思这记载临渊的剑谱原来是要放在三楼的。
程铁霜当年便已经进入一品境界，此后六十载悠悠岁月，境界必然精进，只是这期间谁也未曾见过老人出手，他突然自嘲说道：“其实你有没有理解到刚才那一招的精髓根本不重要，它本来就不如你们蜀山剑法，学来学去也不过如此。”
林鹿不以为然，鼓起勇气道：“前辈所言，晚辈不敢苟同，同样的招式因不同的人使出威力自然不同，同一个人在不同时期使出，威力自然又不同，以前辈今时今日的境界再使出临渊，威力与当年定然不可同日而语。”
程铁霜转头看着年轻人，倘若是别人说出这番话，定要觉得是在拍马屁，可对方神情真挚，不似作伪，只是他仍然摇了摇头，说道：“你说的是不错，以老夫今日实力再使临渊，威力自然远胜当年，可无为若是能活到现在，我仍然无法胜过他的神离，这便是剑法招式上的差距了。”
林鹿沉默不语，若有所思。
“小子，其实你不必拘泥于剑招变化，你们蜀山剑法以剑意见长，尽管随心随意使出即可。”程铁霜心平气和道。
林鹿诚恳谢道：“多谢前辈提醒，当日师父也这般教导过，只是陡然见到这么多的剑招...”
说着赧颜一笑。
程铁霜微一沉吟，说道：“看得出来，你的底子打得还算结实，再待在一楼也无甚意义，不如直接上二楼，即便你不能与人捉对切磋，但其中的剑谱功法对你的剑道必然更有帮助。”
老人突然饶有兴致说道：“当年你姓秦的小子在二楼待了三年，不知道你能待多久。”
林鹿苦笑道：“前辈高看小子了，我哪敢跟大师兄比，至于登上二楼一事，我看还是晚些时候为好。”
程铁霜微微点头，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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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不再一味记忆诸多剑招，但林鹿仍旧每日前往剑阁，偶尔与程铁霜聊聊闲篇，听对方讲些陈年旧事，日子倒也过得飞快。
这天，林鹿关上房门正准备前往剑阁，转身之际，忽然发现一名少女不知何时站在廊上，容貌青丽，笑起时有两个小小的酒窝，惹人喜爱，属于算不上绝美，但越看越有滋味的那一类，林鹿偷偷咽了咽口水，问道：“你是？”
少女笑着走过来，说道：“我叫上官文静，是师父的徒弟。”
估计是意识到这话有些别扭，她补充道：“就是你三师兄的徒弟。”
“韩师兄？”
“没错，小师叔。”
一声小师叔把年轻人喊醒，原本生出的一点儿别样心思彻底烟消云散，问道：“怎么，有什么事吗？”
少女是三师兄韩奕唯一的女徒弟，名字中虽然含有文静二字，但性格爽朗活泼，甚至古灵精怪，实在对不起文静二字，常常让温文尔雅的韩奕无可奈何，而且大道理，或者说歪理一箩筐，这点倒是继承了韩奕的衣钵，只不过剑法稀松平常，如今还只是五品境界而已。
上官文静乃淮南道人士，一月前下山探亲，因此不知道山上来了位小师叔，昨夜刚回山，今早原本熟门熟路的去找吕思齐想要借阅一本剑谱，可那家伙竟是神神秘秘的说，以后这事不要来找他了，另有他人，弄得少女一头雾水，后来终于得知要来找这位新来的小师叔。
原本还有些惴惴不安，但当少女看到对方竟然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轻家伙，心里顿时松了口气，心想同龄人毕竟好说话，说道：“小师叔，我来借剑谱。”
少女不像吕思齐那般扭扭捏捏，一口一个小师叔喊得格外热络，这反倒是让林鹿有些不适应，脸色有些不太自然，只得低低应了一声。
少女跟在林鹿身后，她笑道：“小师叔，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啊。”
林鹿轻轻笑了一下，算是回应了对方，只这片刻功夫，年轻人便大概了解了女子的性格，说道：“文静，以后在私底下你可以像思齐一样，不必称呼我为小师叔，直呼其名便可。”
林鹿此举原本是想着大家年纪相仿，不必搞得这般等级分明，然而少女接下来的反应却是让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打错了算盘。
“什么？！这怎么可以，姓吕的家伙敢不把小师叔当师叔？这还得了，我一定要禀告掌门，好好教训教训这家伙。”上官文静一脸正气凛然的模样。
林鹿哭笑不得，连忙解释道：“不是这么回事，你误会了，他还是挺尊重我这个小师叔的，是我这么要求的。”
林鹿一脸悻悻然。
上官文静略显茫然的哦了一声。
两人一路行来，上官文静果然是个话痨，一路上说个不停，丝毫不介意跟身前这个年轻人还是第一次见面，好像根本就不知道淑静淡雅几个字怎么写，这次下山说是探亲，但大多数时间都跑去疯玩了，一会儿说在秦淮河畔见到的某个女子真漂亮，一会儿又说谁谁谁抱得美人归，还说某个士子在江南士林中的某次集会上，因为一首诗词博得满堂喝彩，总之不外如是，林鹿大多时候都是笑着点头，不作评价。
待走到一座道观前，上官文静停下脚步，说道：“小师叔，我在这儿等你。”
林鹿嗯了一声便向林中走去。
上官文静径直进了道观，坐在一根小板凳上。
到了此地便不能再往前走，这是蜀山不成文的规定。
蜀山之上并非只有蜀山剑派一家，还有很多小道观，有的甚至比蜀山派存在的时间还要久远。
如此福源宝地，怎能一家独享。
借着当今天子崇道这股东风，一座座道观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原本信徒数量就极为庞大的道门愈发兴盛，古有南朝四百八十寺，已是佛宗最为鼎盛之时，而今日的道观恐怕不下千座，可见道门势力已经发展到了何种地步。不过道观虽多，但世人皆知的名山名教却就那么几家，有皆称自己是道教祖庭的武当山跟龙虎山，以隐士修行著称的终南山，以及八百年前开创门户的茅山。原本互不关心的几座山门，随着皇帝崇道的这股风气，也开始有了些额外心思，尤其是对道门领头羊的地位，上纲上线，据说几年前龙虎山某老天师还连夜翻看道教典籍，希望在浩如烟海的文字里找到一丝龙虎山才是道教祖庭的蛛丝马迹，可惜功亏一篑，好在那标榜自己也是道教祖庭的武当山也没什么进展，这才让那位老天师松了口气。
眼下这座道观便是在这股风潮之下应运而生的新观，前后不过几年时间，里里外外透着一股新意，道观主人是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人，名叫刘显，为了显得更有‘仙气’，特意蓄了一撮山羊胡，看上去确有几分洒脱之意，见到少女坐在一旁，上前开口道：“上官姑娘，又来借剑谱了。”
上官文静点了点头，几次借剑谱的经历，已经跟这位中年道长熟识起来，笑问道：“刘道长，今日怎么不见你那小徒儿呢。”
刘显收了个弟子，才几岁大，浓眉大眼，在刘贵看来别有一股灵气，每次少女到此，都会逗弄那小家伙一番，刘显无奈笑道：“刚做完功课就不见踪影了，可能是去找清风那小家伙玩耍去了吧。”
上官文静微微一笑。
刘显沉吟片刻，望着那片竹林若有所思，终于开口问道：“上官姑娘，刚才那人是谁啊？”
林鹿每次路过此地都是直接走过，从不曾在此停留，也难怪这名中年道长要向少女打听了，上官文静老实说道：“我小师叔。”
刘显眉头微凛，他知道面前这名少女的辈分，既然少女称那人为师叔，莫非那人又是哪位老神仙新收的弟子？他好奇问道：“不知是哪位老神仙的得意弟子？”
上官文静道：“俞师叔祖的徒弟。”
“俞师叔祖？”
刘显一愣，在脑海中用力回忆，可山上就那么几位老神仙，哪用得着使劲想啊，一脸的愁眉不展。
上官文静见对方苦苦思索，笑道：“刘道长就别费心乱猜了，我也没见过我那俞师叔祖。”
刘显哦了一声，慕的想起早年间蜀山的一桩传闻，瞬间恍然大悟。
谈话间，那道修长的身影缓缓走出林中，林鹿走进道观，将剑谱递到少女面前，上官文静接过剑谱，笑道：“谢谢小师叔。”
林鹿轻轻一笑。
刘显趁此机会不露声色的将年轻人好好打量了一番，以前对方都是匆匆走过，今日难得有机会如此近距离接触，可是左看右看也没看出对方有什么过人之处，只配得上平平无奇几个字。刘显心中这般想，面上却是一脸诚恳，见礼道：“小道长，有礼了。”
林鹿恭手道：“道长有礼。”
几句寒暄之后，两个年轻人便离开了道观，刘显望着那道背影若有所思，片刻后嘴角扬起一抹不明笑意，转身走进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