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纪翊洗澡洗的很快,叶珏反抗无果,最终还是跟他并排躺到床上。

  卧室里空调在静静地吹,窗帘开着,能看见夜空中点点疏星,偶有微风拂过,吹的树影乱晃。

  叶珏穿着老头衫,舒服的眯着眼,他四肢修长,呈大字型趴在床上,睡姿很奇特。

  纪翊低声道:“睡正了。”

  趴着睡对心脏不好,叶珏这个习惯怎么改也改不过来,纪珩和纪翊都习惯了,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尽量帮他改正。

  “哦。”

  叶珏打个哈欠,像乌龟一样慢吞吞的翻过身,手脚收敛了点,他的床很大,挨着墙,即便能呈的下三四个人,纪翊还是被他挤到了床边。

  两人许久都没有说话,叶珏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事,纪翊突然开口,问他:“在想什么?”

  叶珏装傻:“啊?没想什么……哥,你还不睡啊?”

  卧室墙壁上印着一片乱动的影子,叶珏翘着腿,漫不经心的晃,月光拢在他身上,衬得小腿肚绵软雪白,连接着足踝的弧线优美清晰。

  被叶、纪两家一起宠着长大,叶珏从小到大没吃过苦,小时候在学校被欺负了,哭都不用哭,纪翊能把始作俑者拎出来跪在他面前认错。

  纪翊一身戾气,桀骜不驯,纪家夫妇管不了他,就叮嘱纪珩多看着点,却不知道把人拎过来跪着认错的主意就是纪珩出的,纪珩表面上看着冷淡,实际上心思深的很,戾气不比纪翊少多少。

  叶珏跟他们一块长大,遇到什么事都不用自己动脑子,只需要认真学习、好好生活,十八年来顺风顺水,唯一有苦难言的一天就是聚餐那晚。

  重点这事儿他谁都不能告诉,只能自己偷偷查。

  某种食草动物的天性提醒他,但凡纪珩和纪翊知道了这件事,他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嗤,”纪翊不屑的嗤笑一声,翻过身,手肘撑着脑袋,倦怠道:“十一点了,这个点你平时早睡的跟猪一样了,说吧,什么事,哥帮你想办法。”

  叶珏自动忽略掉他口中的比喻,犹豫了会儿,问:“哥,你还记得开学前那晚的聚餐吗?”

  黑暗中,纪翊无声无息的睁开眼。

  “记得,怎么了?”

  叶珏:“那天晚上林缘信息素爆发了,你知道吧?”

  纪翊嗯了声,“知道。”

  “我就想问问……”叶珏迟疑,却还是下定决心,“你和纪珩哥哥……当时在哪?”

  说不委屈是假的。

  那晚聚餐叶珏是坐在纪珩自行车后座上被带过去的,一晚上他虽然和林子伟混在一起,实际上身上总落了两道目光,来源是谁,他心里一清二楚。

  也正是因此,在林缘信息素泄出、漫天都是粉尘状气味阻隔剂时,他一点也不慌,还能挤进人群,着急的找对Omega信息素敏感的纪珩和纪翊。

  他怕两人会遭受危险,自己都快撑不住了,嘴里还在喊“哥哥”“哥哥”。

  之后的事情……

  被人扶住的第一时间,他下意识觉得会是纪珩或者纪翊,所以才没有多加反抗,结果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他被解了裤带,在混乱的人声中被亲的哆嗦。

  事后还一个人被留在空荡荡包厢,醒来时六神无主,一边庆幸纪珩和纪翊没在,一边又难过纪珩和纪翊为什么不在。

  从小受尽宠爱的孩子,才会毫无由来的发脾气。

  更何况叶珏这也算不得发脾气,顶多是控诉。

  纪翊声音都变得轻了很多,他难得会有这么温和的时刻,为数不多那么几次,都是对叶珏,“生气了?”

  “没有。”

  纪翊笑了下,抬手揉揉他的头发,却并没有解释那晚‘失踪’的事:“哥跟你保证,以后去哪都跟你报备,好吗?”

  这话听得叶珏莫名有点不自在,他本就不是胡搅蛮缠的人,被纪翊半搂着腰哄了哄,心情好受了许多。

  情绪冷静下来以后,他也觉得不好意思了,闷闷的说着话,只露出一双细长柔软的眼睛。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纪翊给他盖好被子,特地把他的腿也盖进被子里:“嗯,我自己说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还睡不睡,明早起不来别耍性子。”

  叶珏懒得搭理他,被他泼了盆耍性子的污水,还是嘴硬的怼了回去:“……你是什么君子。”

  “嗯?”四下静谧,纪翊的声音便显得似笑非笑起来,威胁意味十足:“你再说一遍。”

  叶珏:“……”

  识时务者为俊杰,他怂怂的闭上嘴。

  淤积于心的问题总算从纪翊嘴里得到答复,虽然说了跟没说一样,但叶珏心底的大石落下,人也轻松不少,蒙着被子开始酝酿睡意。

  无月之夜,万籁俱寂。

  卧室里一片昏暗,气氛正好。

  生物钟使然,叶珏不一会儿就睡熟了。

  直到身边人的呼吸变得匀长平缓,纪翊才睁开眼,深黑的眸子里翻滚着沉沉欲/浪,在黑夜中暗的骇人。

  他撑起身,用奇异的、专注的眼神注视身边人许久,目光从叶珏潋滟的眼、挺翘的鼻、饱满的唇上划过,像在看自己的所有物,眼中的占有欲越发浓稠,终于,他勾了勾唇,俯下身,夺了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如那晚的滋味一般,甜的令人恨不得一口吞掉。

  纪翊难得慵懒的眯起眼,撬开叶珏的唇瓣,正要长驱直入,一阵风声忽然掠过,敏觉的五感瞬间回归,他警惕的侧过头——

  窗外,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不知站了多久,alpha穿着单薄的睡衣长裤,大理石般苍白的肤色似冰冷的雕塑,他低垂着眼,眸色幽深,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

  纪翊静了几秒,不耐的坐起身,拉开窗户。

  纪珩翻窗而入。

  “你怎么来了?今晚是我的。”纪翊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些许冷意。

  纪珩不答反问:“我不来你要干什么?”

  纪翊眼神愈冷。

  毕竟是双生子,纪珩仿佛没感觉出他身上的戾气,淡淡道:“他身体受不住,别胡来。”

  纪翊嗤笑一声,靠着床头,单手漫不经心的拍拍叶珏的后背,哄他睡得更沉了些,这才嘲弄的说:“你倒是大公无私。”

  也不知道那晚是谁先受不住,在走廊就恨不得把人拆吃入腹。

  纪珩神态自若,眼皮都没撩一下:“我天亮就走。”

  是要瞒着叶珏自己来过的事了。

  他这个同胞哥哥,装的是清心寡欲、沉默少言,实际上没比少他疯多少,叶珏情窦还没开的时候,就哄着人不知道做了多少事。

  好在有他在旁边虎视眈眈的盯着,妄图分一杯羹,不然叶珏早就被哄成纪珩的小男友了,哪还能天天嚷嚷着要学习、要上进。

  纪翊顿感没趣,懒散的起了身,走向浴室:“我洗个澡。”

  燥热的夜,什么都燥。

  临进浴室前,他回头看了眼,纪珩已经占了他先前的位置,坐在床头,后脊劲瘦有力,弯腰时拉伸出明显的肌肉线条。

  他不知干了什么,叶珏的双腿不由并拢蜷缩。

  眸色倏然一寒,纪翊浑身僵硬,脊背不自觉弓起,一个明显戒备的状态,像一头愤怒的雄狮,又被他强压着忍下。

  从喉咙里泄出一声浑浊阴沉的喘息,他冷冰冰关上门,即便再怒,动作也小心翼翼,怕惊扰了叶珏的休息。

  叶珏这几天没睡好,眼下的青黑一直没褪,他跟纪珩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想哄哄人,又怕露出破绽,只能忍着不去靠近。

  今晚实在是没忍住,本意只是想把人哄睡着就走,奈何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差点做出点没谱的事。

  从某种程度上讲,纪珩就是他的缰绳。

  他们互为同胞兄弟,总能在对方即将行差踏错时,拉回对方的理智,再撑一撑。

  ……早知道在娘胎里先弄死纪珩了。

  冷水劈头盖脸的冲下,纪翊心不在焉的想。

  *

  第二天一早,叶珏睡了个舒服的觉,醒来时床上已经没了人,衣柜里的校服不知被谁拿了出来,挂在床头,除了校服还有内裤和袜子。

  他揉揉眼,头发乱蓬蓬的翘着,呆了好一会儿才开始生气,觉得纪翊又在戏弄自己。

  喜欢给他买衣服、换衣服的人其实是纪珩。

  很小的时候纪珩就钟情于换装小游戏,最爱拿自己和纪翊的零花钱给他买衣服、买鞋子,再长大一点甚至连他的内衬、内裤、袜子等零散的小玩意都包全了。

  纪翊那会儿还是个小霸王,零花钱被纪珩强硬的夺走以后跟他打了几架,后来发现叶珏穿用自己零花钱买的衣服怎么看怎么好看,干脆也不阻止了,跟纪珩一块挑。

  想到昨晚纪翊装成纪珩的样子骗他的事,再看看纪翊又干了纪珩才会干的事,叶珏明白纪翊的恶趣味是什么了。

  ——装成纪珩。

  这什么破趣味,两个人都长的一模一样了,现在还要往同质化方向继续发展?

  在床上默默打了个哆嗦,叶珏慢吞吞换上衣服,把多余的内裤扔回衣柜,下了楼。

  楼下,叶婉恹恹的趴在桌上,叫他:“哥,你醒啦?”

  叶珏摸摸她的额头,有些担心:“怎么了,这么没精神?”

  “没事,昨晚睡得晚,”叶婉像是想到了什么事,又道:“哥,你昨晚是不是睡得也不好啊,我半夜起夜的时候,听到你屋里有水声。”

  叶珏一愣,想想应该是纪翊上厕所,也没放在心上:“我还好。”

  两人又说了两句话,叶母端了早饭上桌,摘掉围裙说:“吃饭吧。”

  叶婉问:“我爸呢?”

  “省外来了个大人物,这几天你爸应该都不回来了。”

  “大人物?”叶婉好奇的问:“生意上的事?”

  叶母心情好,也不拘再跟叶婉说两句:“是也不是,人家之前是当官的。”

  她笑吟吟的切开吐司:“不过现在下海从商了,人脉深厚,官场商场上都是说一不二的主,听说本来是要去京城发展,结果家中独子在咱们这上学,人家心里有亏欠,干脆先来这试试水了。”

  东城这样经济实力数一数二的大省,居然还不是对方的首选,一选就选到水混的京城,足以证明这人的手腕、心性和能力都不一般。

  叶婉脑袋聪明,叶父曾说过叶婉是叶家最适合从商的人,听叶母这么一说她就有些懂了,“纪叔这几天不在,也是因为这事吧?”

  “对。”叶母说。

  叶、纪两家关系虽深厚,但纪家才是真正的豪门世家,只是人家低调,不显山不露富,一直以来把家安在联排别墅里,生意越做越大,日子也过得顺风顺水。

  叶父曾想过和纪家定个娃娃亲,叶婉也算是纪珩纪翊看着长大的,还是个等级不错的omega,这想法才跟叶母提了一提,他差点就被叶母打死。

  叶母身为女人,比叶父看事情全面细致多了,一边骂他老不休,一边说:“人家纪珩纪翊把小婉当亲妹妹看,你非要把两家关系弄复杂是不是?而且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人家喜欢小婉,真要说喜欢,人家纪珩纪翊明显更喜欢咱们家叶子!”

  这话叶母不带一点私心,叶珏是个beta,在她眼里三个人就是纯纯的竹马友谊。有这层从小一块长大的关系在,叶父还敢打联姻的破主意,真是直到家了。

  一顿早餐就在这样的闲谈中度过。

  吃完饭,叶家的门铃被摁响,纪翊在门外懒洋洋的喊:“叶子,上学了!”

  叶珏跟叶婉换好鞋,推门而出。

  “听到了,别喊啦,”叶珏气来的快也消的快,早就忘了早上被‘戏弄’的事,领着叶婉走到两人身边,他把自己的书包递给纪翊,“我系下鞋带。”

  纪翊没接他的书包,蹲下身帮他系鞋带。

  叶珏低头,嘴里咬开袋装酸奶的开口,含糊地说:“要蝴蝶结。”

  纪翊眼皮也不撩一下,嘴里嗤笑,动作却细致的给他绑了个蝴蝶结:“矫情。”

  叶珏气闷,他要系蝴蝶结是因为纪翊就会系蝴蝶结,系其他类型的鞋带恨不得系成个死扣,叶珏苦头吃多了,干脆不再奢求别的,现在反被倒打一耙。

  他悄悄撇嘴,扭头却对上纪珩波澜不惊的目光,“……”

  纪珩睨着他,眼里有点笑意。

  一旁叶婉托着腮看他们腻歪,她年纪尚小,什么情愫都看不出,等重新上路后,蹦蹦跳跳的挽着叶珏的胳膊跟他撒娇。

  “哥,我们下周校庆,我要表演节目,你来看嘛?”

  叶婉被教得很好,唱歌跳舞弹钢琴无一不精,女神级别的人物,最大的爱好却是钓鱼,经常跟叶父出去一钓就是一下午,暑假下来脸都要晒黑一层。

  叶母和叶礼劝过她很多次,她都没换掉这个爱好。

  叶珏倒是不觉得钓鱼有什么错,支持她的一切行为,因此家里叶婉和他关系最好,小时候还经常因为叶珏只和纪翊纪珩玩而吃醋,一醋就要哭好久。

  叶珏正要回答,纪珩便道:“下周有体检。”

  叶婉顿时泄了气:“好吧,反正我的节目是诗朗诵,也出场不了几分钟。”

  她抱怨了几句,在青藤初中与青藤一高的岔路口跟叶珏挥挥手,高兴地去找同学。

  叶珏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有点感慨:“小婉长大了啊。”

  纪翊&纪珩:“……”

  两人对视一眼,挑着眉,一言不发。

  *

  这天早自习,数学老师拿着一摞卷子进班,让不及格的同学全去办公室跟他说明情况。

  卷子是上周小测的卷子,叶珏考得不错,纪珩和纪翊不出意料的被叫走了,班里顿时空下不少座位,连背书声都小了很多。

  叶珏慢吞吞的喝着水背书,小腹有了感觉后,他跟裴珩打声招呼,表示自己要去上厕所。

  路上感觉越来越急,叶珏闷头推开厕所门,早自习时间,厕所里没人,清洁阿姨点了香薰,摆在窗台上,到处都是淡雅的花香。

  在一片熏熏欲醉的花香中,叶珏脱下裤子,身边也多了个人。

  他一惊,顿时提起裤子,想看看是哪个人不守规矩,这么多空位非挤他身边:“……诶,班长?”

  旁边的人正是裴珩。

  清贵俊美的alpha面色不变的冲他点点头,阳光洒在他的身后,为他勾勒出一层柔和的金边,越发显得气质出尘、皎皎如玉。

  叶珏不由缓下神色,想着裴珩这样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不知道男厕隐形规矩也是应该的,说不定在裴珩心里跟他挤一块还表示友好呢。

  这么一纾解,叶珏重新拉开拉链,努力让自己忽视裴珩的存在,水放到一半,他突然感觉到一股视线。

  黑沉沉的,莫名有几分危险和阴鸷。

  他下意识扭过头,却见裴珩蹙着眉,神色很是犹豫。

  叶珏:“……”

  这就过分了。

  挤一块就算了,怎么还盯着看起来了?

  而且这是什么表情啊,怎么一副恨不得上手帮他的样子。

  叶珏萎了,“班长,有事吗?”

  被他这么委婉的提醒了一句,裴珩好像没听出他语中的意思。

  他依旧用那双内勾外翘的黑眸直勾勾的盯着叶珏,眼帘垂着,眼皮上褶皱很深,显得眼窝深邃,眉骨高挺,俊美苍白的五官如工笔一点一点雕刻而出,无一不精。

  厕所里很静,烟雾袅袅,花香四溢。

  就在叶珏差点半途而废、夺门而逃时,裴珩终于开了口,他眼神深如稠墨,缓缓道:“你大腿上……好像有东西。”

  叶珏立刻低下头,找了半天,才在大腿根上看见一点红。

  肿肿的、微鼓,就在内裤边缘,要不是裴珩提起,以他大大咧咧的性格,估计根本发现不了。

  叶珏喃喃:“这是……”啥啊?

  湿疹?

  蚊子叮的包?

  总不能是荨麻疹吧?

  他还有些摸不着头脑,就见裴珩面色倏地严肃下来,他气势罕见的冷,一语不发的沉默着,给足了叶珏思考时间,才在他不安的目光中,凝重道:“血管瘤。”

  叶珏:“?”

  叶珏:“!”

  叶珏:“……瘤?!”

  怎么就是瘤子了?!

  裴珩面不改色,垂在身侧的指骨压抑的泛白:“应该是,我外祖是医生,我见过类似病例。”

  晴天霹雳打下。

  “……怎么、怎么还疑似病例起来了?”叶珏一头冷汗:“班长,你确定吗?血管瘤……真的假的?”

  裴珩皱眉,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修长的指骨动了动,他才迟疑地说:“一般来说血管瘤质软、摸上去会有异物感——”

  “那你快摸摸!”叶珏整个人彻底软掉了,闻言迅速转过身冲着裴珩:“班长,你快摸摸看!”

  他眼睛睁的溜圆,如惊弓之鸟,满是恐慌,鸦羽般细密的睫毛颤的厉害,被养在温室里太久,毫无防人之心,乖乖顺顺的就露出了最柔软的地方。

  “好。”裴珩眸色暗了暗,不紧不慢的低下头,从口袋里掏出干净的纸巾,像一个再沉稳不过的好心人,温和又无奈的叹气。

  “不过在检查之前,我先帮你擦干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