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 H区地方电视台播报了相关新闻。

  电视画面中,一侧标有“贾某”两字的中年人身穿橙色囚服,头发被剃得精光, 短短的发茬之下,露出泛青的头皮。

  旁白将事情进行了完整的解说,人们这才得知, 两年前发生在贾镇附近的车祸, 背后原来还藏有这样阴暗的秘密。

  晚间新闻时分,正是H区的人们与家人吃饭的时刻,一家人围在一桌,途中时不时抬起头看两眼电视。

  通往房山监狱的长廊上, 摄像师拍到罪犯与被诬陷的倒霉同事正面走过的一幕。对方在擦肩的一瞬,朝贾某的方向看过去,眼神阴冷而忿怨,像是随时能冲上来把他撕碎。白白替人坐了两年牢, 深仇大恨啊!

  而后者沉闷地垂着头,不曾抬头看对方一眼。

  “活该!活到这份儿上,还不如从后门桥上跌死算了。”有人端着碗,这样说。

  “犯的着去害人吗?治一个白血病, 能花多少钱?”有的人体会不到那样的窘迫。

  还有人是冷眼座上客:“死刑没跑了, 这人完菜。”

  “一命抵一命, 真是不值!那个宋某死得多点儿背啊?年纪轻轻, 还是个公务员……”

  不同的声音,透过千家万户的窗口,在城市上空飘荡。

  与此同时, 监狱里, 经过警察们的轮流审讯, 贾守志的口录已经写满了十页信纸。

  却唯独不见与巨额赔偿金相关的内容。

  在口供中,贾守志声称家里很穷,老婆死后,为了给女儿治病,他花光所有积蓄,不得已才动了歪心。

  同时,在宋知向警方提供了快递件的关键证据后,项彬那边成立起专案组,经过上级批准,开始对秦淮进行彻查。

  晚饭过后,项彬打开审讯室的大门,声音坚定有力:“235号犯人,接受审讯。”

  他人长得本就干净清爽,制服一穿,平日里的少年气褪去,帽沿上的警徽显得庄重威严。

  贾守志垂头坐在问询室里的座椅上,两手束缚在前方小桌上的镣铐里。

  项彬身板笔挺地坐下来,拿出口袋中的笔:“卡车的刹车是你自己一个人弄坏的?有没有同伙?”

  “没有。”犯人摇摇头。

  “那车呢?去哪了?”

  贾守志:“没有了。”

  “怎么没有了?说清楚!”

  “大车……送到报废厂了……”声音犹如蚊呐。

  当初急着销毁罪证,他按照那个人的要求去了报废厂……后面的事情,贾守志终其一生都难忘——

  那天天色稍晚,他卸掉车牌,避开交通灯,来到厂子里。又按照老板的要求把车开到钢架上,下车以后,干巴巴地站到一旁。

  随后来了几个工人,他们提着扳手,开始利落地拧松轮毂上的螺母,不一会儿,轮胎尽数卸下,卡车立即像失去牙齿的老人一样,变得满嘴空空荡荡、看了触目惊心。

  贾守志在旁边呆呆地看着,心里竟产生一种行将就木的伤感。

  车门里的东西一个一个被卸下,方向盘、破旧的车座、还有那个关键的脚刹……他站在那里,看到自己的卡车活像一条在案板上等待被摘取所有脏器的鱼。

  随后,那报废厂老板亲自开上压缩机,将载有千斤压力的两块铁板搭在大车两边,金属平面贴上去的瞬间,车皮发出“砰砰”的震响声,在他的注视里慢慢变形、崩断,最终不堪重负地团在一起。

  这两年来,每次在中途站吃饭休息的时候,贾守志只要一在短视频上刷到用机器对某物施压,以达到“放松解压”效果的低成本视频,都会情不自禁地回想起,那辆陪伴他风雨里来去的大卡车。

  卡车司机算是一个足够孤独的职业,在长达几个月的运输途中,贾守志只能与大车为伴,这是与他相处了十几年的好伙伴,他捣坏它,让它撞了人,现如今,又只剩下一整块压缩过的、厚重的铁皮,卡在他心室里,叫他噩梦不断、寝食难安。

  项警官大声地拍了两下桌子,要犯人集中注意力:“你赔偿宋家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贾守志垂着的头无力地摇了两下。

  “听到问题了吗?钱是谁给你的?”警官再次威慑道。“不要再让我说第三遍。”

  项彬焦急地等着一个答案。

  只要犯人说出秦淮的名字,所有调查都结束了!

  小知辛辛苦苦找的答案,只差这一步!

  犯人的身躯如同抽搐似的猛弹动了两下,项彬看到他瘦窄的肩膀剧烈地前后晃了晃,胸脯一呼,接着从口中传出两句喑哑嘲哳的哭声。

  他几乎要从座位上滑下来,就好像遭遇了什么巨大痛苦似的。

  不然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怎么能摆出这样的难看姿态?

  “怎么了?”

  项彬喊道:“坐好!”

  贾守志被审问了一天,这一整天下来,所有的盘询,他都在积极配合,只有这个……他不是不想说,是不能说!

  自从出事以来,贾守志早早地把手机藏在家里的土瓮里,直到最近,它被丫丫翻出来,当成了爱不释手的玩具。

  直到那天早上,他从厨房出来给丫丫喂早饭,结果,看到宝贝女儿……拨通了最新来电。

  他当下大惊,夺过来一看,才发现上面的未接来电显示已经多达一百条!

  他心如飓风过境,掀起滔天大浪!彻底乱了阵脚。

  在死者的弟弟头一次找上家门时,贾守志担心事情败露,慌张地跑去找那个人,那个有钱的老总!

  可他一边轻声细语、笑意温和地告诉他:“不用担心,我担保你不会有事。”

  而后一秒,在听到贾守志要去自首的话时,对方却倏地变了一副脸色,派人把他的老母亲从家里拽上车,不知道关在哪里……

  这也正是宋知第二次去他家时,他聋哑的母亲不在家的原因。

  “你母亲会不会有事。”那老总表情阴冷地告诉贾守志:“我想你知道该怎么做。”

  不能说……

  不能说……

  不管项彬怎么用主动投案的宽大政策利诱,也迟迟不见他多说一句。

  “235风号犯人,如果你继续保持沉默,我们没有办法从宽处理。”

  项警官顿了顿,继续说:“你的女儿还小。”

  “我希望你慎重地为她的未来考虑。”

  ……

  随着谋杀案的负面新闻发生以来,这件案子逐渐发酵,在社会上的影响力逐渐扩大。

  世纪地产的股市在下午五点宣告收盘。

  方成衍凝视着屏幕上的折线,神情冷漠,眼底带霜。

  形势并不乐观,风险不容小觑。尽管房地产行业的投资受影响程度、脆弱程度并不高,但不得不承认,他们公司这两天的股票换手率在小幅地上升。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表现。

  一整天下来,方总裁接连不断地开了五个会,不同部门的主管在会议室里换了一批又一批,只有他始终在长桌尽头的位置上,未曾动过地方。

  身为管理者,男人要操心的事简直数不清。

  首先要面向社会做出解释。世纪地产公司在市场上高价抢地,一向是牛市环境中的抢跑位,长期以来,自然会遭受其他公司眼红,现在一出事,便一下成为口诛笔伐的对象,莫须有的社会新闻层出不穷。

  再加上政府相当重视房产价格波动,宏观调控政策一经下达,行业的投资活动便会受到制约,市场一冷,就要承受未来几年内的重大影响……

  世纪地产目前只能不断公关,努力将公司的损失降到最低。然后,再次与意大利公司的人线上接洽,延长讨论时限,确认对方的态度。

  除此之外,还要与清源镇的警察们保持联系,警方声称在埋尸现场找到两个人的脚印,作为目击者的方长云也给他们提供了相关一人的信息。

  线索与指认完全一致!

  那天早上,方长云见到张鸣的时候和尸坑土壤被翻新的时间相吻合,警方立刻开展对张鸣的暗中调查。

  一切混乱的僵结都在方成衍的操控下,有条不紊地梳开。

  周身暗流涌动,危机四伏,可潜藏的危机还未真正抵达。

  一系列的蝴蝶效应导致房地产行业的转手率仍在呈增长趋势,由于这些资金并未立即投放入新的领域里,信贷总量极度不稳定,如若转移到其他行业,那么房地产的股市形势仍需审慎。

  除了以上举措之外,方成衍还聘用两个猎头,把矛头对准秦淮负责的银行——那是对方在国内的金库,数额庞大,需要一点一点瓦解。

  他联系到一家小企业,在没有持有足够资金支持保证金账户交易的情况下,方成衍让该企业的负责人,对秦淮手下最大的投资项目,下达一笔巨额期货订单。

  他要用这笔订单,结合灰色的手段对上游资源的占用。

  给秦淮的风险投资领域,来一次精彩的表演。

  凌晨六点。

  在房地产行业危机来临的前夕,方成衍率先嗅到危险来临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