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路一旁的路灯投下昏黄温暖的光影, 此刻更是成为了男人身后绝佳的背景。

  在这黯淡又暧昧的光线里,方成衍凝视他的眼神明亮且温柔。

  宋知看得一时凝噎,险些要化在他的注视里。

  两个人相顾无言良久。

  方成衍坐正身体, 这才有了声音:“那,我先回家。”

  他的语气有种询问的意味在里面,似乎不想让今天的交集就此结束。

  但后者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

  “好。”

  “……路上注意安全。”方成衍如是叮嘱道。

  宋知本想应一声“嗯”, 但很快, 他发现,自己居然紧张到,声带发不出任何音节来……

  他看到对方下了车,又转过身, 在路边静静地站着,像是要目送自己离开。路灯下的西装男人高大英俊,穿过车窗、投来的眼神里,仿佛还有对他说不完的话。

  宋知抿了抿嘴唇, 别开头,男人这样汹涌直接的爱意让他有些手足无措,本想赶紧离开,结果右手在周边摸了半天, 也没摸到变速杆。

  他在心里痛骂自己, 怎么被搞得这么心神不宁?

  还算熟练地挂上档, 车行驶到十字路口时, 他又默默地在右车镜看了一眼,见到男人的修长身形逐渐离远,随着车拐过弯后, 彻底消失不见。

  宋知直视前方, 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

  要了命了……

  凌晨两点, 小区楼房的灯光已然灭掉了七七八八,只有宋知开着白炽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他枕着手臂,脸颊发烫,在送男人回家后的短短几个小时内,脑袋把那缠绵的吻不知反复重温了多少遍。

  他喜欢方成衍吗?

  ——这答案好像显而易见。

  可是……

  男人低沉的嗓音忽又在耳边响起——“要在一起吗?”

  在一起吗?

  头疼!

  他下床“啪”地一下关了灯,不耐烦地一撂被子,赶紧特么睡吧。

  那点乱七八糟的心思终不敌逐渐席卷而来的困意,宋知一头栽过去。过了不知多久,正当他睡得迷迷糊糊之时,手机屏幕忽然一亮。

  铃声继而响得惊天动地。

  宋知在睡梦中不由得微微皱眉,可这铃声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过了几秒,他猛地烦躁地坐起来,强行睁开眼睛,用手滑动接通。

  “喂。”

  他懒厌厌地把手机放在耳边,又重新躺回去。

  电话那头先是发出了点悉悉索索的动静,随后,一个奶声奶气的娃娃也学着他“喂”了一声。

  “?”

  怎么会有小孩儿给他打电话,打错了吧?

  他不悦地把耳边的手机拿远,准备挂断。当他半眯着眼睛扫到上面的号码之时,瞬间如同被泼了一盆凉水似的,一下清醒了!

  这号码……

  岂不就是宋骧接的最后一通电话!?

  宋知像是被电击了一下似的,腾地翻身坐起来。在他考驾照期间,每次排队到怀疑人生的时候,他都会拨一回这电话,可当这电话主动打过来的这天,自己反倒有些愣怔。

  “小朋友,你好。”

  他连呼吸都屏住了,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那边沉默了三秒,又传来一声嗲嗲的声音:“你好。”

  宋知在心里快速盘算着该说什么话。

  “吃饭啦丫丫。”

  不等他开口,听筒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紧跟着有什么东西“当啷”一声,清脆坠地,像是一个铁盆被摔在了地上,那东西在地上来回打着转,拍在地面上“嗡嗡”地转圈响。

  男人压抑声量,对这孩子怒吼道:“快挂了!”

  “挂掉!”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传过来,宋知听到孩子“哇”地一声嚎哭了起来,这哭声离得愈来愈远。

  应该是手机被夺走了……

  “你。”

  “我不知道你是谁。”

  “别再打了!听到了吗?!”男人说话时带着一股乡土口音,不同于市区里的方言,而且,听上去凶狠极了。

  通话紧接着,通话被“嘟”的一声按断了,手机里又只剩下干巴巴的机械声,一声一声地响着,拖着无尽的尾音——

  一下一下,有力地敲在呆若木鸡的宋知心上。

  他彻底清醒了。

  手微微颤抖地再拨过去,果然又没了声响。

  疑惑如同沸水里滚烫的泡泡,一个又一个地冒出来:这号码是谁的?第一次用大哥的手机号码打过去的时候,他为什么迅速按断?第二次打过去的时候,又为什么直接干脆地关机……以及,为什么最近又重新开机呢?这些天来,他一直用自己的号码拨打,如果那个名叫“丫丫”的孩子只是单纯地打错了电话,家长为什么又会表现得这么激动……

  清晨六点半,宋知仰头看着窗外浅白色的天空,惶惶中,觉得有些头昏目眩。

  他把这号码输在支付宝“向对方转账”的功能搜索上,但软件立刻显示查无此人,没有弹出任何东西。他盯着这空荡荡的搜索结果,就在这一瞬间,忽然想起某个人来。

  宋知退出软件,继而登入网店的客服系统。

  ——希望那家伙已经起床了。

  浪心:[在吗?]

  大脑一片空白,字打了又删,删了又输:

  [抱歉,说起来有些唐突。但我有点事情想找您帮忙。]

  [我记得您上次说,您通过手机号查到了我的IP地址。我想请您查一个手机号的IP,我可以付钱。]

  在这一刻,他无比期待对方下一秒就能冒出一句回复来。最起码,找个人说说话,也能压下他内心现在的慌乱。

  但手机只是逐渐熄了屏。

  对方没有回答。

  宋知转手给陈正蓉发消息:[嫂子,你起了吗?]

  [我哥有留什么电话簿吗?]

  过了一会儿,嫂子的昵称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有。]

  [怎么了?]

  宋知说:[我就问问。]

  嫂子告诉他:[你去你爸床头柜里找找,他的电话簿都是记工作上往来的人,你爸收着呢。]

  [好。]宋知的眼神黯淡了一些,去宋国啸的床头找……那就意味着,要正面和他对话了。

  宋知穿上衣服走到客厅,见宋母已经在厨房里做饭,而宋国啸已经在餐桌上看报纸了。

  “吃饭吧。”母亲说。

  他朝着父亲的方向走去,开口道:“我想看看大哥的电话簿。”

  “您手里有吗?”

  宋国啸缓缓从报纸里抬头,只是用疏离冷漠的眼神看着他。

  宋知站在原地,忍受这让人讨厌的注视,解释道:“我想找个人。”

  “没有。”宋国啸一句话堵住他。

  宋知额上的青筋已经在跳了,过了半天,又吐出一句:“拜托您了。”

  宋国啸却装作没听到,转过身体,继续看报。

  “……”

  宋知哑然,回到房间。终于等到客厅门响过两声、他们离开之后,他从卧室飞快地溜进父母的房间。

  宋知把床头翻了一个遍,但什么也没找到。

  就在放弃之时,他忽然把眼光移到屋内的保险箱上。

  用了一小时在书房里七手八脚地寻到钥匙,打开之后——

  发现里面除了家里的房屋合同、存折、母亲的金首饰之外,还放了一堆文件,不同于书房里大哥的遗物和照片,这里放的全是大哥的工作获奖证书、工作文件、记事本……

  整整一上午,宋知把电话联系方式事无巨细地对照了一个遍,没有一个遗漏的。还给大哥生前的朋友,一个叫付哲的人,打了电话。

  ……

  客服系统上的顾客是下午一点才回复消息的。

  爱姑凉的杏鲍菇:[刚睡醒,才看到。]

  [可以。]

  [但我有一个条件。]

  宋知一收到,便秒回:[您说。]现在就是叫他上刀山,下火海都行。

  [你是不是宋知?]

  浪心:[是。]

  结果对面没了动静,过了好半天,发来一长串哈哈哈哈。

  [我就说吧,我还和徐汉霄打赌!他说宋知不会拉下脸,做这种跌份儿的事情的!]

  宋知没空听他说其他的。

  浪心:[麻烦了,您跟我出个价吧。]

  对方却说不用钱,叫他直接把手机号过来。

  [这个。]他忧心忡忡地把号码打上去。

  宋知并不清楚自己这样查下去有什么意义。

  但他看过书房里大哥的死亡证明和事故报告书。那桩车祸发生在夜里十点,在一个名为贾镇的村庄后路上,而旁边就是宽敞平坦的国道。这是一通与宋骧车祸前只相隔几小时的通话,通话长达10多分钟,他会不会和大哥的死有什么联系?

  “杏鲍菇”一套操作很溜,没过十分钟,便把找出的IP地址和手机绑定的身份证、相关信息一齐发给宋知。

  ——身份证显示,手机号的主人是一个来自海南的刚成年的学生,但这号码在他手中很久没用过了,明明已经显示注销,但是现在又有了新的账户主人……?

  可宋知刚才清清楚楚地听到,那声音是操着一口本地方言的人!

  再一看IP地址,显示在五十公里外的一个县城……

  五十公里。

  他忽然紧皱眉头。

  打开手机地图,快速搜索着大哥出事的那个村庄——

  村庄·贾镇·北京市H区。

  为您提供附近周边:G112国道(北京环线公路)

  距离您——

  50.64公里。

  外面的天空已经由浅白转为天蓝,阳光明媚,树杈上盈尺的积雪融化,褐色的树皮上只剩一点湿漉漉的水痕。

  小区里有几个追逐打闹的孩子,除了他们偶尔传来的欢笑声外,宋知的周围是死一般寂静的。

  他呆呆地坐在床边。

  只觉得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在向他飞速地袭来。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快乐宝贝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