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起。

  在方成衍的办公室里, 张鸣和张令泽两个人如同“上阵父子兵”,说话特别硬气。

  张鸣把连夜写好的文件放在男人的办公桌上,开口说道:“方总, 如您所见。”

  “我们要撤资了。”他脸上得意的笑容,仿佛在诉说此刻心底的痛快。

  昨夜张鸣和顶头上司打了电话,以外国公司的合同利息做尺度, 与眼前的项目来回比较, 在中间一通煽风点火、好说歹说,终于叫领导松了口。

  方成衍一目十行看完这份申请,表情不为所动。

  张鸣没在男人脸上看到任何反应,反倒有些失望。眼神在他现在盯着的申请书上来回打转儿——那是自己昨晚写好的, 由于归家心切,写起来一气呵成。

  “我以为张副董明白什么叫合同效益的。”男人说。

  “原来您只是把它当作废纸一张,对吗?”

  “对。”不等张鸣开口,张令泽反倒先说了话。他行为举止更是猖狂, 伸手便把原先的合同撕碎了,伸手一扬,白纸碎片纷纷扬扬,在空中急速翻转身体, 落在地上。

  “令泽你!”这猝不及防的一下, 张鸣没拦住。

  那合同也是要拿回去给领导们的呀!

  “没关系, 上次吃饭时你说我愚弄你们……”男人把合同收下, 修长的手指甚至已经打开了钢笔帽。

  张鸣一直屏着呼吸盯着看。

  “如果你们的确是这么认为的话,那么,来去自由, 像第一次您找我说的那样, 我的公司并不缺资金周转。按照合同所说的, 违约金赔付,一切按照流程来。”

  笔触接触到纸张之上,印下一点墨水的痕迹,而后,男人迅速地签好了自己的大名。

  这……张鸣想了一宿,第二天早上方成衍会如何给他们使绊子、说难听的话,却没想到,在他跟前,什么都是如此顺利。

  可谓通情达理!张鸣不禁对方成衍的心胸有所改观。

  接下来对方一连串的客套话又把他快砸蒙了:“我很遗憾,这一路合作曲曲折折,没能和贵公司继续合作下去。”

  张鸣知道是自己有错在先,忙说:“方总不用这样,下次合作。”

  张令泽一声不吭,在旁边用探究地眼神看他。

  “那我们先走了。”张鸣说话也逐渐恭敬起来,这次是发自内心的。

  眼瞧着对方要起身,他对男人说道:“不用送了。”

  方成衍:“我理应送您到门口。”

  一行人走到长廊上,张令泽忽然瞧见长廊墙壁上挂着的唯一照片,不住地多看了几眼。

  大概是什么茶叶活动的合影,一群人中央,他一眼捕捉到宋知在最后一排笑得春光灿烂,而方成衍在宋知身边,两人并肩,在人群里极为亮眼。

  “是近期参加的活动。”方成衍向他主动解释道。

  “宋知参加的,比赛?”

  “是。”张令泽脸色难堪,“我回去问他。”

  “不用等回去了。”男人淡淡地说。

  “怎么?”张令泽立刻像一只斗鸡一样,语气急转直下。

  方成衍走至长廊尽头,伸出手,按下电梯的按钮:“他没告诉你吗?他不在这里。”

  张令泽还站在电梯门前,不肯进去:“他去哪儿了?”

  方成衍没说话。

  一听到男人提起宋知,张令泽便肾上腺激素飙高:“我不管他去哪儿了,你也别跟我在这儿装模作样、不着三不着两地说话了,你不就想炫耀吗?”

  “不管你们好成什么样,我都会等他回心转意的。”

  始终保持谦和有礼的男人也没有忍让:

  “我不打算给你机会。”

  张鸣一早就迈进了电梯,看着外面对峙的两人,根本插不上嘴,只想把儿子拽进来。

  宋家那小子,人前人后各一套,说话又欠,一副缺收拾的模样。他到底有什么本事儿,给人灌了什么迷汤,是怎么把自己儿子,还有方成衍这种人……迷成这样的?

  实在想不通。

  电梯合上的一瞬间。

  方成衍转身掏出了手机,他重新走回照片跟前,目光幽暗,对着听筒问道:“有空吗?”

  “是关于你同事的事。”

  “嗯……”

  “……应该是昨晚,他要撤资。”

  方成衍推开办公室的门,走到窗边,习惯性地往茶庄的大街上看:“我的意思是,要他把这笔钱留下来,而且,还要投更多……”

  张鸣前脚离开方成衍办公室,后脚买好了票。人都已经坐上三个小时大巴,赶到机场了,结果忽然接到公司要他重新留下的通知。

  他脸色发黑,拉着行李下车的时候,连同背影都沉默了。

  张令泽一看他爸脸色变成这样,再一问清楚,也气得够呛,当场骂起来:“爸,不去了,不他妈的去了,他能怎么地吧?”

  张鸣不想多说话:“你先回去。”

  “爸。”

  “我看看情况。”

  “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偏偏又……”

  “你先回去!”张鸣不由分说把他塞回了大巴车上,他这儿子别的本事没有,得亏还算有孝顺的优点。

  张鸣走在空旷的大路上,心情焦急,脚步加快,眉心也跟着突突地跳。这一宿一白天,心情宛若过山车。

  憋着一肚子窝囊气又坐了几个小时大巴,又一次不情不愿地来到方成衍的办公室。

  “对不起。”

  他进门便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一次再向男人求情,怕是不好应付了啊……

  方成衍看着他,发问道:“怎么了?张副董。”

  张鸣走过来几步,愈发觉得面上挂不住了:“我想收回今早的话。”

  “张副董。”方成衍微微摇头。

  “不是我在愚弄你们,分明是你们在愚弄我。”

  张鸣慌了:“你听我解释!”

  “之前修改合同的事,是因为……我,我实在没见过中途降低红利的情况!我心里不平衡!也不愿意在这地方待,你知道清源的条件,我一把年纪,实在水土不服。是我,都是我的错!”他慌不择言地解释,急得就差给对方跪在地上了。

  “没有必要。”方成衍很干脆地拒绝了。

  他低下头继续看报表。

  没过几秒,可他对着那堆数字,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整个表情凝重起来。

  “合同呢?”

  张鸣如实相告:“撕了。”

  他心想,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不是令泽当着你面撕的吗?

  “复印件呢?没有修改过的那版也行。”

  在张鸣眼里,方成衍这一出属实莫名其妙,要之前那版做什么?

  方成衍势要找到那文件一般,又叫来了韩秘书,问:“我们手头保留的那份合同呢?”

  “送到北京总部了。”韩秘书见自家总裁这副模样,露出迷惑的神情:“叫从北京来的女同事带回去了,昨天……刚拿走……”

  方成衍扶住眉心,缓了两秒,神情仿佛十分无奈。

  他招招手,叫人出去。

  张鸣愣了,这一出想必是真的把人惹得不轻。

  方总裁两手交握,放在桌面上,心里却在想,那岂不是又要对照着重写?

  ——回家找小茶爷之路。

  更远一步。

  “以及。”张鸣再开口的时候,已经觉得很没脸了:“我们公司的利息,也请您如数涨回来。”

  “怎么可能呢?”方成衍反问,“您是觉得,我已经好说话到那种地步了吗?利率不会变,要想拿到原有的股息,除非你们变基数。”

  张鸣赶紧顺着意思回答:“我们会再多投资一倍。”

  ——不管了,反正电话里是这么指示他的!

  方成衍淡淡地“哦?”了一声,好像很惊讶似的。

  一切都在按预期发展,男人心中忽然升起一点恶意——很乐意看张鸣被耍,最好能来回遛着他转。

  “那也行不通。”

  方成衍依旧是拒绝的态度:“我不想再多说一句废话了,很您这样的人合作实在麻烦,融资不会继续了,请回吧!”

  “您再给我一点时间,”张鸣急了:“我还要和秦淮商量一下。”

  方成衍听到这人名,陡然抬了抬眼皮。

  “好,和他商量吧。投资额要到我满意的程度,您明白吗?”

  “明白。”

  “尽快给我结果,我等不及。”他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