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话页面转瞬关闭, 屏幕的图案再次归为哥哥与嫂子的合影。

  宋知近乎呆滞地盯着大哥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突然间忘记了呼吸。

  宋骧生前的最后一通电话。

  ——是打给谁的呢?

  宋知反反复复地将那串数字看了又看,他觉得奇怪不已, 在夜里反复起身、躺下,辗转难眠。直到窗外接近天明,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人还没睡够两个小时, 天彻底大亮, 新的一天又要开始。

  “先学这些东西。”

  ——陈柏宇的那位教练朋友是这么告诉他的。

  宋知没有睡够,他困倦地抱着厚厚的两本书,上交报名表格、按照要求做完体检后,回家补了一大觉。

  第一科目考试安排在一周之后, 陈柏宇告诉他,七天一定够用。

  于是,宋知睡醒后认真地看起了这些资料,像为准备比赛那样, 他格外专注——也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减少内心的苦痛。他看了足足一下午,偶尔遇到想不明白的,问一问陈柏宇和项彬也就懂了。

  日子很快过去。

  宋知每天除了学学这些, 剩下的时间全用来睡觉。偶尔也会在休息的空隙, 拨打一下那号码——他已经把那串无序的数字牢牢地背住了。

  按在拨号盘上的每一下, 宋知都无比期待着, 这次可以接通。

  他内心的怀疑和冲动,冥冥中指引着他这么做……

  考试的时间很快到了眼前。

  “麻利儿的,去吧。”好兄弟陈柏宇对他挥手, “别弄个不及格, 回来丢人啊。”

  宋知朝他远远地点头, 转身进入考场大门。

  他从兜里摸出身份证,摆在桌面上。在一台老旧的台式电脑上点开答题系统后,他在短短的时间内把所有的题快速写完。

  甚至连检查都没有,宋知直接点下提交按钮。那电脑屏幕加载了半天,弹出一个窗口来。

  满分。

  宋知跟考官举手示意,对方确认无误。他把身份证重新揣进兜里,大步出来了。

  “这么快?怎么样?”

  “过了。”他简单地回答道。

  “多少?”陈柏宇问。

  宋知说:“都有印象,没写错。”

  “行啊你。”陈柏宇笑,“我就知道,你记性好,从高中就这样。”

  “是吗?”宋知反问了一句,脸上几乎没什么血色。

  陈柏宇见他一点兴奋劲儿都没有,愣了愣,答道:“得怪张令泽那孙贼。”

  他试图在宋知跟前插科打诨,开始眉飞色舞地讲起过往:“你小时候虽然淘气,但上了初中以后,完全就一老实巴交儿好学生,结果高二那年他天天扒拉你!”

  “你也是个没主意的,跟他见天儿翻墙头出去晃荡,天天整点儿尿汤儿事,一上课不是胡闹,再不然闷睡。”

  宋知认真地听着。

  “想不起来吧?”陈柏宇看着他。

  “你以前随便听听也是个中游,而且数学这一科贼牛逼,结果快高考了,你课也不听,每天干这干那,能他妈学习就有鬼了。”

  “这样吗?”

  “当然啦!”他语气越来越夸张,“数学老师恨铁不成钢啊,觉得你算是巨星陨落,生怕你这个聪明蛋毕业以后不是去做水三儿就是做小力笨儿。”

  “谁知道,嗳!”他怪叫一声,顿了顿,“你卖茶叶去了,和干苦力的水三儿也差不多!”

  “……”宋知失笑。

  陈柏宇一看有戏,边叫他上车,边继续回忆:“咱们几个成绩作伴在咱们年级的倒数榜上,你、我、彬子,啊呀呀,这三个人是凑一块儿了,难兄难弟,一言难尽呐。”

  宋知情绪不高,他嘴上的话便一秃噜一秃噜地往外冒:“咱以后得和牛逼人物混一起,明白吗?”

  “找个爱学习的、爱工作的、带你上进。”

  他在后视镜里对宋知挤眉弄眼,紧跟着说:“比如方成衍。”

  “能不能滚啊?”宋知快要被他烦死了,脸上的表情这才有了大一点的变动:“你提他提得没完了?”

  陈柏宇贱兮兮地笑:“咱们去哪儿?”

  “不转了。”他说,“没心情。”

  “怎么?”

  宋知摇摇头。

  他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被放在一口郁郁寡欢的小锅里慢炖,从里到外,迟早要炖个稀巴烂。

  “回家干嘛?”

  “躺着。”宋知回答。

  “哎哎哎,干嘛呀这是。”陈柏宇叫唤道,觉得这回复简直丧得不像话。

  宋知没接着往下说,他打起精神,问了对方一堆关于科二的事情,说着说着便到了家门口。

  上楼时,他胡乱地在手机上翻好友列表,见到方成衍的头像。

  自那天说完话以后,男人再也没找过他。被陈柏宇那么一提,忽得也想找对方说说话,手速飞快地发过去一句:[在做什么?]

  直到宋知脱了羽绒服,换好衣服躺下,男人才回复他:[开会。]

  行,两个字打发掉了。

  对话结束。

  真高冷呢。

  宋知面无表情地把手机放在枕边。

  上面的聊天记录。一周前的那一句[想你],干脆当作他没说过吧。

  在驾校练过几天车后,宋知头一次请了假——

  他要和父母一同去大哥的坟上。

  宋国啸忙完单位上的事,被妻子硬是拉出门,说要和小儿子一起去看看宋骧。威严的一家之主在前面开车,母子俩在后面坐着,三个人谁也没有说话。

  汽车一直开到十环外的一片小树林,这里地方偏远,不见一处房区。从外面走进里头,宛若在走向晨曦中的森林一样,周围安逸、宁静,被连绵不断的树木环绕。

  路是被人拨开杂草后、踩踏出来的。它的边上有一棵结着野果子的树,冬天已至,本就枝叶寥寥,过路的人更是将它摘得妻离子散。

  冬日清晨的阳光是和煦又干燥的,但在这片树林里,稀稀落落洒在地上的阳光却显得格外阴沉惨淡。也许是因为粗壮参天的大树遮天翌日,把这片土地衬得出奇地荒凉。

  母亲挽着宋知,带他走到其中一棵树下。

  眼前的土壤和周围的颜色不同,尽管压实了,但依旧比平地隆出一些。

  宋知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难过。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这片地层的底下,埋着他三十岁的大哥。

  “磕个头吧。”

  “嗯。”

  宋母把她的手提袋放在地上,然后掏出一兜纸钱。轻轻一扬,风吹动它们,到处飞舞。

  她又拿了打火机,把金银色的烧纸尽数点燃。

  宋知跪在地上,鼻尖满是烧纸燃烧的气味,火光越来越高,甚至有些燎在他脸前。

  “宋骧,今天你弟弟来看你了。”母亲说。

  “好像是第二次来呢。”宋母对小儿子露出一个微笑,这微笑却由于极力压抑着内心的苦楚,而有些勉强:“上次来的时候,差点哭昏了。”

  “咱们这次别哭。”

  宋知喉头哽咽,点点头,一句话说不出。

  他的膝盖沾上干燥的泥土,接触冬天的大地,没过一会儿,从头冷到脚。

  宋知丝毫不觉似的,眼神木然地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对不起,哥。”

  “对不起,哥……”

  “哥——”

  他一次一次把头重重磕在地上,不断地叫“哥”,好像这辈子不曾叫过这称呼似的,接连不断地唤着。

  劝小儿子不要哭的宋母,自己先捂着嘴,呜呜地哭了。

  “我是造了什么孽啊,为什么要我们宋骧遇上这么一遭啊!”

  “我的小儿子还要受这种苦!”宋母越说越难忍心中的激动,几乎要嚎啕起来。

  把一个孩子抚养成人,要耗掉一个母亲多少心血?还要看剩下的一个孩子愧疚终生,她又是该有多难受?

  母子俩不断抹泪,宋国啸则站到一边。他背对着他们,抬头看天,发现这朗朗乾坤,晃得迷人眼。

  “不磕了,够了,够了!”眼瞧着小儿子额前磕出一片红印,宋母急忙去扶他:“不磕了!”

  “妈还有你呢。”她大声哭诉:“妈也就剩你了!小知,你别去清源了,好不好?”

  宋知默不作声地垂着头,

  几天来的温水慢炖霎时变为了大火燎原,把他烧得心田荒芜、寸草不生。

  他无法诠释自己的悲伤,因为他是张失了忆的白纸。也不配有任何的发泄方式,因为,他是个活该受苦的罪人。

  宋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但从那天以后,宋国啸给他的脸色好看多了。最起码,在一起吃饭的时候,父亲再也不会特意加快吃饭速度,甩门进屋。

  “那女孩你见的怎么样?”宋父在晚饭时这样问他,“能成吗?”

  母亲生怕小儿子又瞎说话,替宋知紧张,赶紧插嘴:“见着呢,俩人都挺合得来的。不过是才见了两面而已,进展怎么能那么迅速?”她说话时还带着鼻音,听着囊囊的。

  “嗯。”宋国啸似乎还算满意,对着饭菜应了一声。

  宋知不发一语。

  他沉默的时间越来越多了。一天后,他开始练习科二。

  陈柏宇和项彬甚至比他自己都要上心,他们为宋知找到一片空地,让后者在那里练习。宋知整日握着方向盘转啊转,练啊练,怀着一种沉重的心情行尸走肉地度日。

  不要把战线拉得太长了,他告诉自己。

  回清源吧,离开这个伤心地。

  一晃半个月过去。

  宋知的头发长了些许,最后一次重要的考试抵达在他眼前。

  这些天里,宋知没再与方成衍联系过。男人每天忙于工作,恢复到往常那种忙碌的生活。

  两人的状态仿佛回到三个月以前,好像宋知没发生过那次车祸,他们也不曾认识一样——彻底失去交集。

  宋知满心思都扑在考驾照的事上,再也不爱出门了。

  罪恶让他无法像以前一样,肆意潇洒地出门玩乐。

  作者有话要说:

  总裁过几章再回先异地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