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酒吧一直坐到后半夜, 说是要开一瓶昂贵点的酒水。结果最后,在宋知的劝阻下,没有点成。

  一来是因为酒驾。

  二来宋知也是怕方成衍回家会挨老爷子骂, 他爷爷脾气暴,骂得人孩子可怜唧唧的,宋知要是在旁边干看着男人挨骂, 啧, 也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啊。

  他心思看起来操了不少,但实际上,也是因为兜里没剩下几块钱。

  宋知的今夜行为收敛多了,就连上次那个皮裤舞男滑着舞步扭过来的时候, 他也婉拒对方,还说今天没什么玩儿的想法。

  一旁的方总裁对此深感欣慰。

  他们在吧台旁唠起闲天儿,可无奈方成衍这人实在太无趣,宋知和他咔咔一顿说, 效果却宛如往死湖里投石子,话说出去,基本上就没了下文。

  还没到十二点,宋知已经困到睁不开眼睛。

  回来的路上, 他在方成衍副驾上睡了一路。刚下车, 对男人丢下一句“困死了, 我不行了”, 便半阖着眼睛,往楼上去了。

  方成衍锁好车,后脚走进大门。

  客厅的电视机还亮着, 上面的家政主持人正用打鸡血般的声调, 向观众们推销某款电子产品。

  老爷子端着搪瓷杯子从厨房走出来, 他见到方成衍这么晚回来,什么斥责的话也没说。

  ——但凡是沾上宋知的事,他都包容万分。

  方长云在沙发上坐下,抬头问道:“今天公司的事,解决了吗?”

  “还没有。”男人答。

  老爷子双目微瞪:“怎么回事?”

  方成衍往二楼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宋知已经关上了屋门,他缓缓开口说道:“韩秘书打电话过来。”

  “四季地产那边又找了几家闹事的拆迁户,在市政府信。访局投诉,想要更多的拆迁款。”

  “哼。”老爷子鼻子里冒出一声冷哼:“拆迁补偿、安置合同,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现在又翻脸说不行?”

  方长云大手一挥:“不用管,叫他们闹就是!”

  打年轻起老爷子脾气就暴,到了这把高龄,依旧如此。他一脸怒容地盯着杯子里升起的团团水汽,转念一想,不管也不行,转而问道:“市政府会传唤吗?”

  “你做好准备了吗?”

  “嗯。”方成衍回答道,“不算什么大麻烦。”

  “之前在工地上,我和茶农们当面解释过拆迁款和后续补偿,所以证人有很多。”

  “做得好!”老爷子高声夸赞了一句,“你能有这种细腻的心思,也算这么些年没白干。”

  “不是我考虑周全。”方成衍垂下眼睛,似乎在回忆什么。

  他记得,正是宋知那天在大树底下,招手叫他过去和众人解释的。

  而那次解释,将在接下来几天内,解决他一桩麻烦。

  方成衍告诉老爷子:“来工地第一天,宋知做了次僚机,才让我和茶农们有当面交流的机会。”

  方长云手拿搪瓷缸,一口热水半天没喂进嘴里。

  良久,才憋出来一句:

  “贵人!”

  “宋小公子……身上真是有福气在!”老爷子感叹道,“又替我挡车,把自己脑袋撞坏了,又帮你解决这样一茬糟心事!”

  叱咤半生的地产老董事,一时竟为回报恩情而犯了难:“咱们到底该怎么谢人家啊,成衍?”

  方成衍表情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沉声说:“您放心,我会好好答谢他的。”

  “你有这心思就好,日子还久,我们欠人家的,唉,慢慢还吧……”

  紧跟着,方长云如同想起什么似的,把手中的杯子放下了。

  “融资公司那边,你打算怎么解决?”

  “我在等他找上门。”

  “一个区区副董事,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他一想起这事便气不打一出来,怒气值正拉到最高,却不料男人说:

  “我想和他们继续合作。”

  方长云此刻简直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你傻了不是?”

  “我都是怎么教你的?” 他手心狠狠拍在茶几上,发出一声“砰”的响声。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看那融资公司的副董,干了这种事,你还觉得有必要继续合作下去?”

  方成衍沉默一会儿,才把内心的真实想法全盘托出。

  “当初同意他入股,也正是因为,我对这笔钱有别的想法。”

  老爷子凝视他的脸,忽得不说话了。

  他面目严肃地望着客厅灯光下,身姿挺拔、器宇不凡的方成衍,忽然发觉,面前的人已经不是那个爱玩遥控汽车的小男孩儿。

  老爷子眉间纹紧皱在一起,长叹一口气,告诫一声:“小心点,别在阴沟里翻了船。”

  “我明白。”方成衍说。

  ……

  自打从检察院回来那天,张鸣没有一分一秒是好过的。

  他整整一宿没睡,电话连着几小时几小时地打,不曾中断。

  他不知道向公司里那几个能吃人的董事轮番解释了多少遍,手机最后都被打得发烫。

  张鸣好不容易有点空档,他把烫手的手机一丢,人仰在躺椅上,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嗡响。

  躺椅边上全是烟灰,短短一宿内,把烟抽了一包又一包。

  据说程开祖的公司缴完五十万的罚款,现在公司资金完全运转不动了。

  张鸣在心底不禁咒骂道,一个蠢货,美名其曰此举是因爱护员工,不忍裁员。结果搞了这么一出后,裁员的速度怕是要加快了。

  该死的乌龟王八蛋,自己找死就算了,临死之前竟然还拉他一起下水!

  导致他现在还得拉下老脸,找个机会去找方成衍说点好话。想到这儿,张鸣的太阳穴便一阵阵抽痛,好像有小人儿在里面凿似的,锥心般的疼。

  董事们千叮万嘱他,务必解决这码事,继续进行投资。否则公司今年看好的唯一项目便全泡汤了,年底分红也不会有他的份儿!

  尽管张鸣心里千不愿万不愿,但最后,还是得像头一天那样,提着礼物,叩响方成衍办公室的大门。

  “请进。”

  随着男人声音响起,张鸣推门而入。

  而办公室里的人似乎像早料到他会来似的,把手边的文件合上、推至一边,坐在转椅上,冷冷地看着他,等对方先开口说话。

  “方总。”

  张鸣扯开一个笑容:“上次的事。”

  方成衍问:“什么事?”

  “检察院的事。”

  方成衍继续追问:“事很多,您要说清,什么事。”

  张鸣知道他是有意的,表情隐忍地回道:“程开祖看过了我与您签订的融资合同,这件事。”

  男人说:“张副董还记得。”

  “请继续。”

  张鸣眼睛不自在地挪开了,他没敢看男人,反而一直盯着办公桌的前面某处:“我直接和您说了吧,他之前是跟我联系过,他想夺回招标,但我肯定不同意,四季地产一个小公司,与世纪地产相比,没有一处可比性,我与他合作,怕不是拿着钱找刺激?”

  “况且保证协议我都跟您签了,我根本没打算这么做。”这是他一早想好的说辞,直接把自己和程开祖的关系撇得门儿清。

  “不过合同,的确是从我这边泄露的,这是我的失误,我向您道歉。”他朝方成衍深深地鞠一躬。

  方成衍并未显露出任何施难于人的打算,他只是淡淡地注视对方:“泄露合同,我也完全可以追究张副董的责任,您觉得,出现这样的差错,我还应该跟您继续合作吗?”

  张鸣面上难堪至极:“不应该。”

  “令郎和我曾有过过节,张副董又差点毁掉我好不容易得来的项目。”

  “现在,你要我再给你机会?”

  男人忽而靠近桌面,深邃的眼眸里腾然升起一股怒火:“您是觉得,别人都是蠢货?”

  “是我的问题,是我的问题。”张鸣连连道歉,“程开祖这人狡诈阴险,我没有注意,被他得了空,让他看到了文件。”

  方成衍告诉他:“我们本来不需要融资,是看在张副董的公司早先买过我们股份的面子上,才卖了人情。”

  “结果,”他眼神凌厉,在张鸣手里扫过一眼:“张副董就拿出这样一幅态度?”

  “您可以回去了,我要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物质上的东西,我从来不缺。”方成衍说完,把手边的文件拿过、打开,这一举动,怕是又有赶人走的意思在里面了。

  张鸣也低头看了看。

  他的手里,是一瓶昂贵的洋酒,在美国市面上,可是要卖10万美元的。

  张鸣能从方成衍的话里抓住一点暗示,尽管男人语气不佳,但那“物质”不“物质”的一番说辞,仿佛又是有戏的意思。

  方成衍要的不就是一个态度吗?

  他心急如焚,跟对方道别之后,便从大楼里慌慌张张出来,给张令泽打了电话。

  “令泽,最近在忙什么?”

  “什么也没忙。”

  张令泽很少会接到张鸣的电话,他紧跟着问了一句:“怎么了,爸?”

  “你明天来清源一趟。”张鸣用着命令的语气,大有不容人拒绝的意味在里面。

  “清源?”

  张令泽疑惑万分,因为他知道宋知在那个镇子上开茶庄,而张鸣,最烦他和宋知搞在一起。

  “干吗啊爸,我明天和人约好了去……”

  “让你来就来!有件重要的事!这事办不成,你明年就别想有钱花。”

  钱?

  张令泽这么一听,还以为他亲爹有什么生意事要帮忙。他撂下手头所有事,第二天买了机票过去了。

  结果。

  当晚,张令泽便被他亲爹拽着,给方成衍上门赔礼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