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方成衍,俩人算是彻底混熟了。

  下午两点,正要把男人送走的时候,方成衍的脚步忽然在门栏处顿住。

  他转过身。

  “比赛的场地,在哪里?”

  “嗯?”

  “不是说让我去看吗?”男人声音很低,眼神深邃,周身气质浑然生威,让人与他直接对视的时候,倍感压力。

  宋知立刻反应过来:“啊,就在茶市前边。”

  “我嫂子说要去占个好位置,还不知道具体能占到哪儿呢。”

  他没料到方成衍把自己随口一说的客套话当真了,现在听到对方还真有来的打算,脸上反倒还有些拘谨:“到时候我给你发消息。”

  “那比赛挺草率的,拢共也没几个人参加,你肯定能找着我。”

  “好。”

  方成衍跟他约定完,这才朝着自己办公室所在大楼的方向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

  陈正蓉便开始忙里忙外地准备,但她却见当事人宋知,仿佛没有丝毫紧张情绪似的,独自一人在后门的长廊上筛茶,她把手里的毛巾一撂,问他:

  “小知,你都准备好了没?”

  宋知回头。

  “好了,都在那儿呢。”他随手指指桌子上的木质托盘。

  大嫂瞅了一眼,发现那托盘上只摆了一条雪白的手巾、茶壶、玻璃杯和茶包、茶镊,再无其他。

  “就这些?”

  大嫂对着托盘上的东西琢磨半天,总觉得不够,她都做好把茶案搬过去的准备了……

  “我洗了半天茶案,用不上吗?”

  宋知把筛网放下,告诉她:“那个放在决赛用。”

  大嫂再次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见人淡定又从容,丝毫不见慌,也不好再说什么:“行,你心里有主意就是了。”

  方成衍这天本来不忙,但是在比赛的当天下午,清源镇的电视台竟忽然到他的办公室,声称要进行采访。

  这是个地方性的小电视台,平时很少出工。

  他们很早就听说开发区的建设项目,但工作效率很低,没人写稿,今天恰巧赶上政府举办的泡茶活动,好不容易外出工作一回,干脆就一起把方成衍采访了。

  此刻的方总裁神情并不好看,他解决好了所有事务,无非就是打算为下午腾出时间。

  哪能料到,有电视台不提前联系、这样突然上门?

  “我们时间比较紧张,待会儿还要去茶市一趟。采访大概会进行半小时,稿件问题有准备的不周之处,还请您体谅。”女记者化了精致的妆,面带得体的微笑,对面前英俊的男人说道。

  “这样吗?”

  男人抬手,视线扫过腕表,看都没看她一眼。

  几秒内,他便做好了决定:“我也要去茶市,麻烦您到那里一并采访好了。”

  办公室的气压变得有些低,记者见人似乎并没有显示出欢迎的态度来,微笑也有点僵硬:“不在这里?”

  已经五点四十了。

  “是的,非常抱歉。”

  “我赶时间,先走了。”

  男人说完,便拿上西装外套大步离开。

  留下记者和摄像师、助手三人面面相觑。

  “有钱人都这么瞧不起人吗?”女记者收起了脸上格式化的表情,忿忿地吐槽道。

  “咱们也没打招呼,怪不得人家。”摄影师说。

  “白来一趟。”

  她一脸怒容:“追吧。”

  比赛六点开始,但大嫂拉着宋知在四点赶到。

  大嫂占了一个离评委台最近的前排位置,叫宋知在那里多练习几遍。

  评委和选手们的桌子是从隔壁小学拉来的,桌面破破烂烂,有不少小学生留下的签名和抠出来的孔洞,大嫂对着那洞观察半天,最后回家找了一块素色桌布。

  把桌布一铺上,宋知再把茶托一摆,总算是好看了些许。

  草率程度可想而知。

  宋知被大嫂叨叨着,惶惶地练了十几遍,实在是练不下去了,无聊地把自己带来的几样茶具摆来摆去,又把桌布抚平,让它一个褶儿也没有。

  方成衍老远地过来时,宋知高举起手臂,朝他招手。

  男人以点头回复,然后便开始在街角接受采访。

  女记者找了一个合适的背景,举着话筒,开始了工作:“大家好,欢迎收看《清源之声》。我镇茶叶产业于上半年的全国贸易成交额取得了全国瞩目的成绩,近月,凤凰茶田以北的土地吸引了众多投资者投标,致力于将这片土地建成投产为新的经济开发区,今天我们有幸邀请到了世界地产的方先生。”

  镜头转向方成衍。

  女记者又问:“请问您为什么看上清源的这块土地呢?”

  总裁简短地自我介绍了两句,回答道:“清源的茶叶产业具有极大的发展潜力,茶田北部又靠近国道,能够作为清源茶叶产品的重要输出平台。”

  “按照国家的土地管理条例,本公司于今年九月同行政部门,对清源土地进行了总体规划,我们的开发资金充足,我会确保符合本地经济部门的工作和要求,对规划用地用心,将资金落到实处,为清源镇带来最大的经济效益。”

  女记者凭借着良好的职业素养,在旁边频频微笑点头。

  宋知隔着老远,便瞧到方成衍专注地应付记者的样子。

  他今天的衣着不像往日那样。

  西装外套随意搭在手臂上,里面是一件质地高档的黑衬衫,挽起一点袖子,再加上他肩宽平直,头肩比一绝,站在那里的时候,吸引不少路人的目光。

  宋知瞧了好半天,觉得他成衍哥是有点那个什么气质。

  但是见男人一副人模人样的样子,他就忍不住想用点话捣鼓捣鼓方成衍。

  别人越正经的时候,他就越想嬉皮,不怼一怼,他这心里呀,就不得劲儿。

  等方成衍采访结束,朝自己走过来的时候,宋知便开始了。

  “成衍哥真是大忙人啊。”

  “从办公室里出来走了几步,就被漂亮姐姐采访上了?”

  方成衍绕开他这句话,跟他说:“比赛的时候别紧张。”

  “成功了,就带你去酒吧。”

  宋知不以为意地笑笑:“小爷我本来就放松的很呐。”

  时间已过六点,几个村领导终于来全了。他们衣着十分朴素,也没开车,走着路就来了。

  小镇上热衷于凑热闹的老老少少围成一个圈,正中央摆了五张桌子,参加比赛的分别是日涧茶庄的宋知、宋知家对面茶庄的老板娘,贩茶大户老刘家的双胞胎姊妹俩,一个在茶市里打包送货的彪形大汉,还有一个不知道从哪拉来的、爱喝茶的老头。

  老支书坐好以后,打开了麦克风,他慢悠悠地用食指扣扣麦克风,那设备立即发出“吱——”的电流声。

  他又在那里“喂”了半天,直到一旁的田嘉木反复提醒他:“叔,能听到,能听到,开始吧。”

  试音这才算结束。

  老支书推推眼镜,开始用夹杂着口音的普通话发表讲话。

  三个领导轮番讲话完毕,最后大家还得听田嘉木念稿子。

  活动是他一手办起来的,稿子也是他昨天写到半夜的。

  一篇文章洋洋洒洒几千大字,竟没有一句是假大空的废话。

  从对家乡建设有益的总体规划,到以后对此类活动的初步打算等各种细节,字里行间,饱含真情。

  宋知在底下老实巴交地坐着,打心底觉得这小伙子真是不错。

  然后,他听到田嘉木宣布比赛正式开始。

  老刘家的姊妹俩立刻开始有了动作,她们是双胞胎、坐在同一桌,仿佛有心灵感应似的,一个拿茶匙,一个递茶盏,配合得相得益彰。

  老刘是清源镇数一数二的茶贩儿,养了三个孩子。大女儿叫刘荼荼,二女儿叫刘茗茗,长得都十分漂亮,有江浙一带女孩子的零巧和细腻,皮肤白皙,秋水瞳瞳。老幺是个小子,辍学早,是这一带有名的街混子,叫刘茶茶。

  因为活动在室外,通不着水源,热水是由五个年青小伙儿送上来的,大多17、18岁的光景。

  刘茶茶赫然在其中。

  他平时在家不帮他爹装货,每天只知道在大街上瞎晃,不干一点正经事。

  这次做后勤也是,他是为了自己的姐姐才来的。

  只因他听姐姐们说了,其他人都不是麻烦,唯一的威胁只有一个日涧茶庄的小茶爷。

  于是刘茶茶主动请缨,过来送热水,要不然,他才不会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儿。

  刘茶茶见过宋知,知道他模样好,是小姑娘都喜欢的类型,他便颇觉不顺眼,这北京来的外地仔不就是看上去有点小钱吗?

  当别人把热水都送出去的时候,他却在屋里使坏,把水烧的不能再烫,还找了个薄薄的铁皮壶,把手柄拆掉了。

  刘茶茶用夹煤的小火钳夹住了壶,这才走出门,递给那位日涧茶庄的小茶爷。

  宋知正在用茶镊夹取太平猴魁,忽得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没有手柄,这怎么接?

  宋知本不能开口说话的,但是现在只能告诉他一声:

  “谢谢,放在那儿吧。”

  刘茶茶却努努嘴,表情像是在说“你接不接。”

  宋知忽然明白了,这龟孙子八成是过来找事的。

  但无奈比赛已经开始,意味着不能停下。这活动真是随意极了,上他妈哪儿找了这么个瘪犊子玩意儿?

  更可气的是,他还要忍着烫,把那壶茶水端庄地接过来,放稳在桌面。

  宋知用手接过的一刹那,烫得他差点要把那壶扔出去。

  操。

  一百度啊!!

  但碍于比的就是茶艺,他不能有任何突兀的动作。

  想想政府采购,宋知咬着牙,面上秉持着一副正常的模样。

  铁皮滚烫!

  简直要把人烫死了!

  宋知这辈子没干过什么真正意义上的粗活,一双手细皮嫩肉,直接接触上壶底,烫得他指尖瞬间红了!

  他忍着指尖的剧痛,把壶规规矩矩放在自己桌子的右上角,心中已经把刘茶茶杀了不下一百遍。

  但要想进第二轮比赛,就必须要顶住。

  大嫂也觉得不对劲,小声嘀咕道:“壶皮是不是太薄了?烫着没有?”

  方成衍在人群里见到宋知脸都憋红了,他绕过人群,大步走过来,站到陈正蓉的旁边,便敏锐地注意到宋知发红的指尖。

  昨天宋知和陈柏宇通话的时候,泡茶用的热水是恒温壶里的,可那才70度!

  小茶爷还在那儿乱叫:“卧槽烫死了!”

  可现在,方成衍暗暗扫过一眼那没柄的铁皮壶,白气从盖子的小孔里争先恐后的团团涌出,想必早已超出70度了吧……

  总不能让宋知继续忍烫。

  他立刻走进刚刚那些年轻孩子们去过的屋子,迅速从那里拿了一个完好的茶壶,垫上湿毛巾,灌上热水,放回宋知的桌子上。

  小茶爷一直保持着大方得体的形象,在那里假意鼓捣茶叶。

  茶壶刚被放上来,他颇为感激地递给男人一个目光,然后握住手柄,姿态自然而然地将热水倒入玻璃杯中,像反复练习过的那样,预热,升温,在内壁摇匀两下……

  我操他大爷家的狗!

  宋知面上不作声。

  实际上心里委屈得差点要落泪了。

  呜呜呜成衍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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