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来找他？想到她那抗拒疏离的眉眼，萧腾幽深的眸子里几乎是习惯性地滑过一道浓浓的讽意。
不想对方芳流露太多的情绪，萧腾深呼吸调整好情绪，语气不紧不慢道，“我知道了。”
听他这不咸不淡的语气，方芳秀气的眉心一挑。
不过她也没说什么，只是在挂断电话之前状似无意地感慨了句，“小姑娘脸色憔悴得有些难看，眼底布满了红血丝，简直比我以前工作熬几个通宵之后的样子还难看，也不知道她怎么……”
明明是柔和如风的嗓音，落在萧腾耳里却如魔鬼般狠厉，那些字眼仿佛有了生命似的，一个个争先恐后窜到眼前，快速幻化成一张熟悉无比的脸，只是这张脸看起来分外凄惨。
以前又不是没晕过车，为什么这次会这么严重？
还是说，她也像他这样一整夜难以安眠，所以神色才会那么憔悴难看？
或者是其他原因？
纷纷杂杂的想法在脑海里闪过，许是极度疲惫的大脑有些混沌，一时半会儿分不清今夕何夕，他下意识便伸手去拿手机。
那时候似乎已经养成习惯，只要一听说她情况不太好，就忍不住要打电话找她问……
……
骨子里淡漠的顾笙箫，不幸经历了大一那年冬季H1N1病毒的肆虐之后，虽然已经默许了萧腾的靠近，但许多事她还是习惯于自己扛着，平时有个头疼脑热症状，他常常是从立夏或者其他人那里知道的，听说了之后就立马打电话找她核实。
印象中最深刻的一次是她阑尾炎住院开刀，那时已临近考研，萧腾复习备考正关键，他基本上每天大清早去自习室，一直到深夜才踏着月色回宿舍，笙箫常常去自习室溜达，送几个苹果或者面包之类的吃食，突然有一天她说要去室友老家玩几天，知道她有个室友老家在周边县城，他当时也就没多想，只嘱咐她要好好照顾自己。
没想到第三天中午吃饭时，他如往常那般隐身点进她的QQ空间刷动态，本以为她会图文并茂地感慨位于山区风景秀美，结果却发现她语气甚是幽怨地吐槽——
“洛佳佳这个混蛋，明知道医生说我现在只能吃简单的流食，故意跟我说西苑小吃街新开了一家自助餐厅，说那里的牙签很好吃，糖醋里脊味道也很棒，总之各种菜各种好吃，丫的还打包了好多肉跑到我面前来吃，各种香喷喷的味道不断地往鼻子里钻，能看不能吃太痛苦了，洛佳佳上辈子一定跟我有仇！”
洋洋洒洒的一长串文字，穿插着几个或委屈巴巴或恼怒喷火的小表情，其中还有医生两个字，他看了之后眼神猛地一跳，二话不说就开始拨电话。
电话拨通了之后，他一句废话都不多说，一针见血直奔主题：“你人在哪儿？”
她一开始还支支吾吾试图遮掩，直到他忍无可忍，发出一声压抑的怒吼，让她拿手机翻一翻自己的QQ空间动态，找到她十分钟之前才发的那条吐槽说说，把文字内容给他读一遍，她才老实交代自己在医院。
“不过也没多大事，就是有点儿发烧，挂几瓶点滴就可以出院了，怕你分心才没跟你说说话。”她在电话这么跟他解释。
但能令他分心的必然不是小问题，他连午饭都没心情吃，把餐盘往回收窗口一放，之后就一路往医院狂奔。
刚打的饭菜都还没吃几口，就直接端到回收窗口，这样浪费粮食的行为自然惹来食堂阿姨的一顿大骂，喋喋不休的训斥响在他背后的空气里：“同学，你吃不下就别来食堂打饭啊，你这是在浪费粮食知不知道？真是造孽啊，这世界上还有好多人吃不上饭呢。”
无端被责骂，但他哪里有心情解释？
气喘吁吁地跑到医院，见到的却是精神恹恹脸色惨白难看的她。
逼问之下才知道，她突然呕吐腹泻不止，到医院检查得知是急性阑尾炎，担心他复习会分心，便与狄蔚然等人一起瞒着他住院开刀。
强烈的担忧与后怕令他神色沉郁，她垂着脑袋无辜认错，“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
条件反射般伸手去拿手机，然而眉眼低垂之时，映入眼帘的除了手机还有透明锃亮的茶几，不再是多年前沁园学生宿舍里姜黄色的学生书桌，也不再是学校自习室里的灰色桌板。
伸出去的手，就那么僵硬地悬在半空中，他神色怔怔地盯着倒映在有机玻璃上的隐隐约约的虚影，手指如电影慢镜头般一点点缓缓地弯曲，最后慢吞吞地握成拳，无力地又沉重地砸在玻璃桌面上。
黯然的视线四处张望，墙壁上的巨屏电视，电视柜和置物架上大大小小的摆件，墙边的落地花瓶和绿植……
入眼所见的一切都提示他再也不是从前。
事情明明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但脑海里的记忆却始终那么清晰，一切都仿佛发生在昨天。
六年之后的今天，他依然还记得当时的场景，被训斥的她垂着脑袋不说话，直到他出去拿点的外卖，她才终于抬起头来，盯着他的背影小声嘀咕：“再过不久就要考试了，难道不应该专心复习备考吗？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刷OO空间？真是的——”
快走到病房门口的他忽然想到什么，转身想问她要喝什么口味的酸奶，没想到一眼就瞅见她龇牙咧嘴做鬼脸的样子。
“……”蓦然对上他的视线，来不及收回的表情蓦地僵在脸上，嘟嘟囔囔的吐槽亦戛然而止。
她十分无辜地眨了眨眼，讪笑了几声后飞快地挪开视线。
他当时被气笑了，神色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自己撒谎技术不到家，好意思反过来怪我太多事？顾笙箫，你脸皮怎么这么厚？”
“哎呀，你怎么这么烦啊？”她恼羞成怒神色悲愤地看着他嘟囔，“计较这么多干什么？你就不能赶快去拿外卖吗？”
似乎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她无辜又鲜活的模样。
然而睁开眼睛，目光四处探寻，视线所及之处是空荡荡的客厅，再也不是从前简陋的医院病房，也回不到狭小吵闹的沁园学生宿舍。
顾笙箫，我累了，我如你所愿，再也不纠缠。那天悲恸到极点时亲口说出来的那几句话，他怎么可能会忘记？
如今听到她的身体不太好，再也没有理由像从前那样，语气担忧又气恼地指责她又没照顾好自己。
从此以后，一切都将彻底成为过去，他们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
一股剧烈的烦躁和闷痛，猝不及防地猛然袭上心头，他抬手胡乱而粗鲁地按着心口……
……
不知道在电梯口上方呆立了多久，笙箫被一阵急促突兀的电话铃声惊醒，她深深吸了口气，才低头看向手机屏幕。
电话是曾虹飞打过来的，笙箫抬头四处张望，试图找个安静的地方接电话，但电梯口上方搭建了一个品牌化妆品促销台，众多爱美的女孩子们不断朝那边涌过去，而超市外的过道上拥挤的人潮比超市里好不到哪里去，都不是接电话的好地方。
她苦笑着叹了叹气，干脆直接拉着帆布包去了下行电梯口。
乘着自动扶梯很快就到了一楼，穿过拥挤人潮走到外面的架空层时，手机铃声已经顽强地响了一轮又一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