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笑间，秋攰和齐修两人勾肩搭背地进了馆驿。
齐修敢一见面就跟秋攰说这么说话，其实是有原因的。他被派到这外围来干脏活已经有两个月了，钱是捞着了，可北凉王府的场子却是离他越来越远。
换而言之，齐修想回去。
只是眼下这局面，不是说回去就能回去的。
首先齐修手里拢共也就不到一千人，回到前线也只会被当做随时可以牺牲的棋子，更别说齐修手里马上就会有几批待运的粮草要过。
粮草是大事。
齐修就算有回去争功的心思，也不敢怠慢，只能老老实实地留下来转运粮草。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这头他着急于人手不够，秋攰便带着两千多人送上了门。
虽然对于秋攰会出现在出雍关附近有些奇怪，但齐修知道单群与自家主子的关系，也知道秋攰死忠于单群，所以开口时少了几分顾忌。
“秋老兄，不是我说……”齐修示意左右过来倒酒，神态潇洒地说：“你就留在我这里几日，等捞够了，咱们一同西出，共谋功劳，如何？”
秋攰笑了笑，与他一道举杯，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可这在齐修的眼里，却依然是上了船，要与自己一同进退，自然高兴得不行，又叫身边的士兵再搬来了不少好久。
——
此刻的出雍关内，漫城都笼罩在一股死亡的阴影当中。
夜风呼啸，寒月高挂，出雍关的城墙上堆满了尸骸。
这些尸骸并不是城内士兵悬挂，而是由城外围堵的契丹人通过投石机抛送入城，目的就是为了让腐败的尸体在城中扩散瘟疫。
一开始士兵们还有余力去清理，渐渐地，城中断水断粮，谁也没了那份心去管外城墙如何。毕竟自己都是要死的人了，还管什么瘟疫不瘟疫的呢？
薛玉也在城内。
他尽力调度着城中还能活动的士兵和百姓，一方面掘通向外的地道，另一方面部署着城防，想要以最小的代价，坚持更久。
其实薛玉接手出雍关时，这儿已经算得上是半个烂摊子了。
杜翎和张钊两位将军被手下副将刺杀，几个副将又被互相挑唆，城内驻军一派乱象。等契丹人打上门时，副将们各行其政，刚开打，就损耗了过半的兵力，不得不退守城内。
退，就等同于折了自家的士气。
所以当薛玉领着两千人冲破契丹尚未完全部署的兵线入城时，看到的正是这样的一番景象。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收拢人心，同时还得安抚城内百姓，免得外敌还没攻破城墙，内忧就已经滋生。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自己送出去的那些信，没有一封是成功抵达汴京的，兜兜转转全被送到了北凉王府。
此刻，出雍关已经坚守两个月，城内可以说得上是真正的弹尽粮绝。
即便是这样，薛玉也不允许自己退。
“我有必须要回去的地方，也有必须要见的人。”薛玉擦了擦自己的剑，转头看向身边的杜翎旧部，说：“张副将，劳烦您整肃部队，我们今日子时，开始送第一批人出城。”
副将张素皱起眉头，略带犹豫地问道：“您不担心出乱子吗？谁都想跑，谁都想离开……可那地道一次至多只能容许二十人通过，加上护卫他们的士兵，每一次能运出城去的，不过十来人。”
一旦其他百姓知道这条路可以逃出生天，难保不会有人心生歹念。
谁又不想活着呢？
薛玉冷着脸，提剑起身，说：“如果有人作乱，那就立地杀无赦。”
他背脊挺拔地走出将军府，与张素等人来到了城中的高台上。这里原本是用作节日庆典的聚集之地，如今战事纷扰，逐渐就变成了主帅发号施令的地方。
“大人，我们要投降吗？”
“大人，我家已经两天没吃上饭了，再不吃，要饿死人了呀。”
“朝廷什么时候派人来救我们？”
“朝廷是不是放弃我们了？”
人群中，不乏有这样的哀求和不解只剩。
任谁被围困两个月，心里恐怕都会生出这样那样的绝望来。
“朝廷没有放弃我们，也不可能放弃我们！”薛玉抽剑指天，朗声喊道：“出雍关的背后就是京畿，是我们的国土！倘若出雍关被攻破，那么鞑子的铁蹄就会践踏我们李朝的土地，我们岂能退？朝廷岂能退？”
这话，薛玉已经说过了很多遍。
有人立刻反驳：“既然如此，为何两个月了，朝廷的援兵迟迟未到？朝廷不是在派兵收复燕云十六州吗？是打算先放弃我们，把燕云十六州收回来再说吗？”
薛玉竖眉横剑，指着那嚷嚷的人，说：“朝廷的兵马已经在路上了，他们或许会被鞑子绊住脚，可他们绝对会来，也必然回来！要是再有人妖言惑众，扰乱军心，当诛！”
一句当诛，震慑住了台下交头接耳的人们。
看薛玉这样，倒是实在看不出他整整三日没有吃东西，要不是喝了些之前省下来的水，这会儿他怕是连说话的劲都使不出。
“今日我召你们来，便是有一个除却等援兵之外的好消息要告诉你们。”薛玉继续说道：“一个月前秘密开挖的地道已经打通，现在我们可以送第一批人出城——”
话还没说话，底下就爆发出了一声又一声的呼。
谁都想第一批离开。
沉默的薛玉提剑一步步走向那吵嚷得最凶的人，抬手落腕，人头落地。
鲜血再次稳住了即将崩塌的局势。
“当初与我们一起挖地道的人的家眷，是第一批出城的人。”薛玉翻手将长剑搁置在手肘处，用衣袍将上面的血擦拭干净，嘴里则接着说：“我不会走，出雍关的兵不会走，我们会战至最后一人，护送你们到最后一刻。所以，谁再敢扰乱秩序，谁的下场就与这人一样。”
然而人群中还是吵嚷起来了。
只不过这回不是在喊要出去，而是在喊：
“真的有援兵？！”
“是援兵来了！”
薛玉猛地回头，于耀目的日光处，看到了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