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两月, 贺砚枝便安心在府里养伤,整日晒晒太阳,吃吃睡睡, 把喝苦药掉的肉又养了回来。

  从寺里回来之后柳慈在别院住下了, 帮贺砚枝拆开绷带后, 告诫他仔细注意左臂, 再不可受太重的伤。

  贺砚枝受不住两个人在耳边烦, 便把娉瑶传出的信给了柳慈,让他独自回房感伤去了。

  天色灰蒙蒙的下着小雨, 氤氲的水汽将目光所及处都变得模糊。

  萧鸿隐进屋时见贺砚枝呆呆地望着窗外, 来到他身边, 伸手搂过他道:“又疼了?”

  贺砚枝顺势把重量压到他身上:“有点,下雨天总要难受些许。”

  这胳膊算是落下病根了。

  萧鸿隐神情凝重, 仔细替贺砚枝轻轻揉着。

  “咱们何时动身?”

  此番秋猎的地点定于城外奉安猎场, 贺砚枝和萧鸿隐需提前数日去布围。

  “为时尚早, 不急,待雨过去再说。”

  于是二人又等了几日后, 终于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日子里动身出城。

  柳慈跟随他俩一块出行,原本贺砚枝打算各人骑马前往, 奈何柳慈不会骑马,三人只得弄了辆马车。

  车轮快速碾过湿润的土地, 途径寄岩山, 一路来到离山五里外的奉安猎场。

  一下马车,太子安排的人早已在此等候, 领着三人前去歇息片刻,便拉了几匹马来让他们挑选。

  贺砚枝和萧鸿隐翻身上马,回头看向柳慈。

  “二位大人不必管我, 我晕马……”柳慈拱手道。

  于是二人便不多耽搁,一夹马肚扬起尘土百步。

  奉安猎场是大历第三位君主在世所建,只在建成后的几年使用过,因着场地不大猎物不多,景致一般,几乎被所有君主遗忘。

  而与此相对的鸢山猎场,所占之地有百里,猎物颇丰,金枫漫山,成了历代君主的首选,几乎每年秋猎都在那处举行。而鸢山也正是先帝的丧命之处。

  出于这个理由,贺昇与贺砚枝二人商议一番,放弃了鸢山改为奉安猎场,一来离京城近,二来可节省些人力物力,三来则便于计划施行。

  贺砚枝与萧鸿隐原本并驾齐驱,在来到狩猎林后对视一眼,各自调转马头往左右方向绕着猎场疾驰。

  纷飞的衣摆发出猎猎破风之声。他们身后各跟了专人放标,待贺砚枝和萧鸿隐最后碰头时,秋猎的范围便已经圈定。

  “二位大人辛苦,接下来的事就交予小人便好。”

  贺砚枝看着他们有条不紊地开始布置猎场,好奇地看向萧鸿隐:“咱们也进去瞧瞧?”

  “晚些再说,这猎场废弃许久,恐怕里头的路也不好走。”

  听萧鸿隐这般说,贺砚枝也只得勒紧缰绳,随他一块儿回去。

  “可要去骑上几圈?”萧鸿隐问道。

  “罢了,骑马也累得紧。”若无甚新鲜事可看,贺砚枝也懒得动弹,不如早些回去躺着。

  萧鸿隐知道他的性子,平日里都不怎么出门,对于养伤是好,只是怕他该闷坏了。

  “无妨,我带着你。”于是萧鸿隐忽然控制马靠近贺砚枝,长臂一伸将人径直掠到了自己马上。

  “阿隐?”

  贺砚枝背靠着萧鸿隐的胸膛,被人稳稳抱在身前,随即就见萧鸿隐控制着马快速跑了起来。

  骏马绕着猎场空旷的草地奔驰,马上人衣摆猎猎作响,扬起的墨发在劲风中狠狠交缠。

  贺砚枝还未试过这般快的速度,迎面而来的风打在脸上身上,让他产生一种在空中飞腾的感觉,心胸不由得畅快起来。

  “再快些!”

  “好。”

  跑马嘶鸣一声,四蹄如踏飓风。

  贺砚枝兴奋之余望向远方,在青山与天空交界之处,绚丽的晚霞逐渐增多,诡谲的形态如梦似幻。

  马终是跑累了,开始放慢速度,最后在草地上慢悠悠走着。

  贺砚枝还沉浸在方才的兴奋中,萧鸿隐趁其不备,低头偷亲了一口。

  “可高兴?”

  “恩,还不错。”

  贺砚枝卸力靠在萧鸿隐怀里,感受着微风拂面,舒适地闭上了眼。

  萧鸿隐控制着马在草地上又走了几圈。

  黄昏一过,天色便暗得很快。

  星子从云端爬出,缀在墨色的夜空静静瞧看草地上的两人。

  贺砚枝只记得闭眼时天色仍是昏黄,再睁眼却是漆黑一片,唯一不变的是身后的温热之躯。

  他微微偏头,看着萧鸿隐流畅好看的下颚线:“回去了么?”

  萧鸿隐看向狩猎林:“恩,咱们走路进去。”

  来到林外,贺砚枝被萧鸿隐抱下了马,两人十指紧扣走进林间。

  因是狩猎之地,夜间的深林里时不时传来猛兽的低吼声。

  两人没点火折子,摸黑在林间穿行。

  萧鸿隐小心避开猛兽的方位,与贺砚枝一块儿找寻着人的身影。

  没过多久,前方传来一阵挖土声,贺砚枝拽了拽萧鸿隐,示意其循声看去。

  微弱的火光前,几名黑衣人正挖着一人大的深坑,贺砚枝和萧鸿隐不动声色靠近,亲眼看着他们将锋利的刀片扎入深坑底部,最后再将坑给伪装起来。

  ”这般不入流的把戏,也亏贺昱想得出来。”

  贺砚枝用眼神同萧鸿隐交流,对方回道:“不一定,越是简单的陷阱反而容易得逞。”

  见那些刀片还被抹了毒,贺砚枝不由得摇摇头,转念想到一个法子,覆到萧鸿隐耳边说了出来。

  与此同时,黑衣人们挖完了一个坑后,紧接着又去挖下一个。

  萧鸿隐听了贺砚枝的法子,担忧道:“那你……”

  贺砚枝捏了捏他的手:“放心,我自有分寸。”

  黑衣人将陷阱布置完毕后,警惕地看了眼四周,随后便出了林子。在他们离开一炷香的时间后,贺砚枝和萧鸿隐才不紧不慢回到休息处。

  柳慈在大堂等得昏昏欲睡,见二人总算回来了,上前问他们怎么样。

  贺砚枝取来纸笔,画出猎场的地形图,圈出一个方位指给柳慈看。

  “明日你收拾好东西便在此处等候,届时公主自会前去找你。”

  听到此话,柳慈欣喜之色溢于言表,贺砚枝补充道:“到了寄岩山后莫急着出来,万事小心。”

  柳慈用力点头,收了地形图向二人拱手道:“二位大恩,在下没齿难忘!”

  柳慈这边交代好后,便需要通知娉瑶。

  翌日太子前来查看情况,贺砚枝隐瞒了部分事宜,将计划告知太子,并借他的手传递给娉瑶,待一切准备妥当,秋猎也将正式拉开序幕。

  当日,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从皇宫一路穿过京城,引起全城百姓驻足围观。

  贺尧搂着柔妃坐在东海明纱垂挂的黄金轿辇上,看着繁华的京城盛景,露出满意的笑容。

  轿辇后是娉瑶的马车,简单小巧,所以并未引起百姓的注意。娉瑶坐在马车里,在脑中不断演练着计划,一双鹿眼中满是对未来的坚定。

  仪仗队足足走了一日才尽数到了猎场,官员们却早已尽数等候迎接。

  贺尧看了看时辰,下令轿辇不停,径直去行宫,今日权当让诸位爱卿休养一日。

  太子点头称是,仪仗队于是又浩浩荡荡往行宫而去。

  “这圣上喜好不定,届时可别出什么岔子。”

  柳慈混在人群中,在散场后忍不住开口道。

  贺砚枝知道他心焦,安慰道:“即便出了岔子又如何,我们也只得见机行事罢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柳慈无奈看了贺砚枝一眼:“贺大人可真不会安慰人。”

  “有么?”贺砚枝转头看向萧鸿隐,后者莞尔道:“没有,砚枝说得很好。”

  贺砚枝闻言轻笑一声:“也不如阿隐说得好。”

  柳慈实在受不了他二人,默默先走一步。

  翌日,秋猎正式开始。

  临时搭起的高台上,贺尧正坐中心,柔妃坐在他怀里,左右两边则是贺昱和贺昇的位置。

  高台前的左侧架起一排排桌案,为官员们的座位,他们对面则是家眷之位。

  娉瑶坐在女眷的首位,不时往场下四处瞧看,终于在一堆官员中看到了贺砚枝和萧鸿隐。

  太子例行公事,主持各项事宜流程进行,贺尧心思不在此,对所有请示一并应下,因此还算迅速,不到一个时辰便正式开始围猎。

  年轻力壮的官员们率先骑马入林,年纪大的则派自己的儿子上阵,一来让他们好让他们出了风头,二来也好结交些世家弟子。

  贺砚枝和萧鸿隐特意磨蹭了一会儿,待到人走得差不多了,便牵着马故意靠近落单的吴崇同他搭话。

  “驸马爷独自行动,可是瞧不上我们这等小官?”

  贺砚枝与萧鸿隐骑马分别列于吴崇两侧,他大着胆子问话,却没想到吴崇竟回了他。

  “大人说笑,你我同朝为官,何谈贵贱。”

  有了这句话,贺砚枝算是心里有了底。

  他明白吴崇单独行动非是自愿,而是被其他官员排除在外。

  论做官年月,吴崇原本该与那些年轻人一块,可他这年纪若真这般做,却又与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格格不入。且他如今即便傍上了贺昱,在一批官场老手中他也不占任何优势,所以他便只得独立于“尘世”之外了。

  贺砚枝知道他内心的孤寂,也知道贺昱向来不管下属的心情如何,便刻意前来与他打交道。

  “驸马爷既然不嫌弃下官,下官便厚颜跟着驸马爷了。”

  贺砚枝察觉到身旁有猎物经过,随手取了弓箭射出,发觉只是只山鸡,随即又同吴崇闲聊了几句。

  他佯装羡慕道:“下官方才有幸见了公主,那般国色天香的女子,驸马爷当真好福气。”

  吴崇闻言并未做太大反应:“大人说的是,只是男儿生来该当报效朝廷,儿女私情之类不堪多扰。”

  娶公主,不过是为了得到贺昱的支持罢了。

  吴崇说着忽而感伤起来:“吴某寒窗苦读多年,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当朝为官,为朝廷为大历做出一番事业,倘若被儿女私情所累,吴某宁可孤老终生。”

  贺砚枝玩笑道:“这么看来,驸马爷可是把官位看得比任何都重。”

  吴崇坦率承认:“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