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晨最近总在天在水唱歌， 常来的客人早就眼熟他了。再加上他和许舟辰走得近，很多人私下里已经认定了这是许老板新交的小男朋友。
而刚刚沈岁安过去露了个面，很多人没见过他， 便也对他的身份打了个问号。此时见小男友和神秘人凑到了一起，引得多事的人纷纷往这边张望过来。
这是又有好戏？
“沈岁安，咱们聊聊？”
洛晨屈指敲了敲沈岁安面前的桌面， 旁边的人看他这样， 话也不说了， 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沈岁安抬眸看了他一眼，似乎没多意外他会来找自己， 只点点头。随后，他侧目对罗星旗说了句“离开一下”，起身跟着洛晨走了。
洛晨一路走在前面， 带沈岁安绕过了人多而杂的地方，看来他对天在水很熟悉，绕来绕去，最终带着沈岁安去了天在水后面的一个小露台。
天在水后方是一处偏僻的巷子， 连路灯都没有， 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只有露台上方亮着一盏暖色的灯。
巷子里几乎没有行人，只有夜里的小飞虫发着细微的声响，不知疼痛疲倦似的一下一下往光亮处扑着。
先前似乎下了一场小雨，外面的空气清冷又潮湿， 地面还映着一层薄薄的水光，偶尔有水珠从旁侧植物的枝叶上滴落下来。
店里女歌手的歌声隔了很远， 远远飘来，听不太真切。
沈岁安微微叹了口气， 仰头看着城市夜晚被疏云遮挡住的夜空，有些出神。
他跟洛晨就那样沉默地站着，谁都没先开口说话，最后还是洛晨出声问了一句：
“沈岁安，你是不是喜欢他？”
洛晨之前气势汹汹干劲十足地把沈岁安叫出来，结果真等两人站到外面了，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半天也就干巴巴地冒出来这么一句。
洛晨心思简单，他觉得有哪里奇怪就一定要问出来。
其实早在他第一次见沈岁安的时候，就从那人眼里读出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火药味。因为有魏慎给他的警告在先，所以洛晨一直先入为主地以为沈岁安那种状态只是魏慎所说的、哥哥对弟弟的保护欲。
可后来洛晨回想起来，又觉得不是那样。因为他自己也在当哥哥，他觉得，除非沈岁安特别看不上他，否则应该不会对他有那种略带敌意的目光。更何况，许舟辰跟沈岁安也不是真正的兄弟，如果不是从小到大叫习惯了，那他们之间最多只算是一起长大的朋友罢了。
而如果说之前还只是怀疑，那今天沈岁安在方景由面前展露出来的那种姿态，就更令洛晨确定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那个时候，虽然沈岁安只给了方景由几个眼神、几句话，但还是让一直在旁边观察他的洛晨联想到了某种正向对手强调领地、展露出保护姿态的食肉动物。
听了洛晨的问题，沈岁安微微垂下眸，掩去了其中神色，语气淡淡，答：
“如果我说是，你想怎么样？”
洛晨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答得这样干脆。
他想了想，说：
“我不怎么样，我就是想告诉你，我不怕你。不然你就把我也踹南江湖里去，踹一百次我也不怕你。”
这家伙说的话把沈岁安逗笑了，他低下头，弯唇笑了一声：
“我又不是吃人的妖怪，你怕我干什么？”
“怕你像赶走方景由一样把我赶走呗。”
“你想多了。”
沈岁安敛了笑意，略微有些怅然，顿了顿：
“我不会打扰他，你挺好的，比我好。”
“？”洛晨被这话惊得睁大了眼睛。他有点不敢置信，确认道：
“喂，我也喜欢小辰哥，咱俩是情敌。”
“我看起来很像瞎子？”
听沈岁安这样说，洛晨有点懵，他想象中的情敌相见剑拔弩张的画面好像并不是这样，这让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了。
在他愣住的时间里，沈岁安微微叹了口气，声音有点沉：
“我处理完自己的事情就会走，你好好对他。”
“喂……”
洛晨原本是想来宣誓一下主权并且表示一下自己宁死不屈的立场，一点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脑子一抽：
“沈哥，你不会……？”
“？”
“你不会得绝症了吧。”
“谢谢，没有。”
沈岁安服了这家伙的脑回路，他瞥了洛晨一眼，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要说的了，抬步想走。
他拉开露台的玻璃门，店内嘈杂的声音和香气迎面扑了出来，而就在那样的乱声里，他听清身后洛晨那一句：
“沈岁安，有没有人说过，你其实是个胆小鬼？”
“？”沈岁安动作一顿，微一挑眉，回头看了他一眼。
洛晨这时候不怂他了，他皱着眉，教训道：
“我还不是小辰哥男朋友，你就让我好好对他。把喜欢的人推给别人，这不是胆小鬼是什么？先不说你没有得绝症，就算你得了绝症，不敢直面喜欢的人，也是胆小鬼。你为什么不敢打扰他，为什么觉得我比你好？当然，我可能真的比你好，但你在怕什么？是怕小辰哥讨厌你，还是怕别的事？
“小辰哥说你们当年是因为一些事分别了，他也不想再喜欢你了，我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但现在看来是你的错。可知道错了就去弥补就行了，你现在要走又是什么意思？”
沈岁安听着这话，愣了一下，原本想说什么，但话到了口边，又顿住了。
他为什么不愿意再靠近许舟辰，不就是因为少年时伤害过他，怕他想起那些不开心的事，怕他为难，怕他觉得困扰，归根结底还是一个怕字。
但他怎么能不怕，他早就不是闷着头就能往前冲的毛头小子了。
洛晨的想法是，错了就要改，喜欢就去追，各种后果等发生了再去考虑。
但沈岁安不一样，他会考虑很多，会考虑现在说这种事是否还合适、自己的行为是否会让对方困扰，如果他纠正错误的代价是让对方难过，那还不如就一直这样错下去。
洛晨性子单纯，什么都不懂，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说的，也确实没错。
他确实是个胆小鬼。
沈岁安脚步微微一顿，握着门把的手稍稍用力了些，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店内，魏慎歪在卡座里，打着哈欠看了眼表：
“小太阳这洗手间去得可真够长啊。”
许舟辰低头看着手机，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随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点手机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了某个卡座的位置。
那边，罗星旗还在原来的位置坐着，但沈岁安的位置却空了出来。不过那人很快就回来了，许舟辰微微眯起眼看着他在原位坐下，没多久，他身边也冒出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回来啦。”
洛晨从桌上抽了张纸巾擦手，高高兴兴在原来的位置坐下。许舟辰收回视线，冲他笑了笑，而后按灭了手机屏幕，起身往前台的方向去了。
“哎，你干什么去？”魏慎有点懵，他看着许舟辰的背影，却只见他冲自己摆了摆手。
自从沈岁安来南江之后，他总觉得哪里似乎有点奇怪，沈岁安好像总会在自己身边出现，一次两次还可以说是巧合，三次四次，那就有点刻意了。
许舟辰不太喜欢未知的感觉，因此只要心里有了疑惑，他就一定要找见原因。
酒吧前台只有一个女孩子在，她看见许舟辰过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主动问：
“老板，怎么了？”
许舟辰屈指敲了敲桌面，他冲女孩指了指远处卡座里的沈岁安，从这个角度看去，刚好能依稀望见一个侧脸：
“那个客人，你有印象吗？”
女孩子努力眯起眼看了一会儿，恍然道：
“啊，是那个头发有点卷，超级帅超级冷的那个吗？”
“嗯。”许舟辰听着这形容，有点想笑。
“记得记得，这样的人，想忘记也难啊。”
“他是一个人来的，还是跟那边卡座的客人一起来的？”
“一个人来的。”女孩很确定。
“大概几点？”
“这……”女孩努力想了一下，但天在水原本就火热，来往客人也多，她记不太清了：
“具体记不清了，但应该是在老板你来后不久，他就过来了。”
许舟辰点点头，心里有了答案。但他还是多问了一句：
“这几天都是你在值班吗？他前几天有没有来过，你有没有印象？”
“来过来过。等等，这么一说的话，好像老板你每次过来，他都会来哎。”
“……”许舟辰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也没多犹豫，直接朝沈岁安的位置走了过去。
那边的卡座里，罗星旗他们似乎很高兴的样子，在笑着聊些什么，但沈岁安并没有参与。许舟辰看着他，直接走过去，屈指敲了敲他面前的桌面。
被他这么一打扰，原本兴致很高的那些公子哥都有点意外地看了过来。等看清眼前这人是谁，那些人眼里便又多了些耐人寻味的神色。
沈岁安这刚被那男生叫走，才刚回来，坐都没坐安稳，怎么许舟辰自己又找上来了？
许舟辰却不在乎那些人怎样看他、心里又在想什么。
酒吧里的灯光很暗，许舟辰透过那一片片昏暗的彩色灯光，直勾勾望着沈岁安的眼睛，只说：
“沈岁安，回家？”
“……”
“回回回回回什么家？什么情况？？”有个看戏的没忍住，惊道。
罗星旗吓得一哆嗦，忙帮忙解释：
“人家是邻居，住隔壁，再说了人家是哥哥弟弟，别胡思乱想啊。”
听见他们的话，许舟辰这才把视线从沈岁安脸上挪开。
他弯起眼睛冲罗星旗和他身边那些人笑了一下：
“抱歉，把我哥借我用一下，你们玩，今天账算我的。”
说罢，他也没理会沈岁安，转身就走了。
罗星旗见状，忙压低声音问：
“沈哥，什么情况这？”
沈岁安微微皱起眉，什么都没说，只起身冲许舟辰离开的方向快步追了过去。
许舟辰过去跟魏慎和洛晨告了别，就直接离开了天在水。
他走得很快，从酒吧里带了一身酒气，顺着南江夜晚的街道一路往家去。他没回头，但他能听见沈岁安的脚步声，知道沈岁安就在他身后不远处跟着。
夜晚的南江，霓虹灯亮了一片又一片，有车从马路飞驰而过，带着风的声音还有车尾红色的灯去向远方。
风微微拂起许舟辰的头发，这让他想起了以前北川夏日时燥热的风，但南江这个季节没有聒噪的蝉，有的只是连绵的雨和清冷的风。
他快步走了一段，终究是气不过，便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身后的沈岁安。
沈岁安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见他停了，也停下脚步，抬眸望着他。不知为何，许舟辰好像从他眼里看见了那么一丝疲惫。也正是那时，他突然有点恍惚，心里莫名冒出了一个念头。
以前，明明都是他跟在沈岁安身后，等他回头。
但，也不知什么时候，事情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许舟辰微微眯起眼，他没有过多纠结这个问题，只说：
“沈岁安，你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找我有事？”
他们的话几乎是同一时间出口的，两句话叠在一起，但他们都听清了对方说的内容。
许舟辰先做出反应，他像是冷笑了一声：
“找你没事，但我要回家了。就算我不叫你，你不也是要跟我走的？与其让你孤零零地跟着我，还不如我直接叫你一起。”
听见许舟辰说的话，沈岁安突然沉默了。
他叹了口气，往许舟辰这边走了两步，他什么都没说，开口就只有一句：
“我送你回去。”
“你就真没有要跟我解释的？”
许舟辰看他接近，忙后退两步，沈岁安看着他的动作，步子一顿，最终停在了原地，连带着想要去拉他的手也是一滞，缓缓垂了下去。
许舟辰没有注意到沈岁安那些细微的动作。
他在谁那里都是波澜不惊的好脾气，但只要事情牵扯到沈岁安，他就总能被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点燃。他皱着眉，直勾勾看着沈岁安的眼睛：
“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
沈岁安什么都不想告诉许舟辰，因为这些事情本就跟他无关，是他自己跟周加徽的问题牵扯到了许舟辰，已经很麻烦了，沈岁安不想再让这些事再打扰到他。
但事已至此，他似乎也瞒不下去了。
“抱歉。”沈岁安突然就有点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
“你知道周加徽吗？”
周加徽？
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他很久以前曾经听另一个提过，那个人带给许舟辰不少难堪，许舟辰自然忘不了。甚至只是想起他，他心里就泛上一阵浓浓的抵触。
“周加铭的哥哥？”
“嗯。”
他当年在北川的平静生活就是被这个人打破的，现在时隔七年，这个名字再次出现在了他世界里，像一个梦魇，让许舟辰心里莫名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许舟辰皱紧了眉：
“他怎么了？”
沈岁安打量着许舟辰的神色，顿了顿：
“我跟周加徽有点过节，他想报复我，转来转去找到了你。我现在找不到他人，但可以确定他在南江。所以，在找到他之前，我想确认你是安全的。”
这段话乍一听似乎许舟辰却是只是个被牵扯的无辜人，但他总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对劲：
“你怎么招惹到他的？”
他又想起来上次魏慎跟他说的事情，多问一句：
“就因为你打了周加铭，那都多久的事了？”
“……”沈岁安皱皱眉，略微有些敷衍：
“不止，很麻烦，以前的事了。”
许舟辰点点头，也不多纠结：
“所以，你就因为这个天天跟着我？你上次的伤呢，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件事？”
“……嗯。”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沈岁安微微垂下眼，眸色藏在发梢落下的阴影里，看不真切：
“你有自己的生活，因为我的问题给你添麻烦，不太好。”
许舟辰心里有点复杂。
他很喜欢这种有问必答的感觉，心情也总算好了那么一些。
他听了沈岁安的话，不知想到了什么，放软了语气：
“哥，我以前也是个大麻烦，你也没嫌过我。你不用怕给我添麻烦，我把你叫哥，就愿意帮你分担那些事情。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你能不能别把我当个永远都需要被保护的小孩？”
沈岁安点点头，没吭声，莫名像某种难得低头乖乖认错的兽类，许舟辰难得见他服软，心里某处微微一动。
但那丝异样很快就消失了。
又有一阵冷风拂过，许舟辰有些冷，他看沈岁安也没穿几件衣服，就叹了口气：
“走，回去再说。”
他跟他一起顺着脚下的小路回了家，一路上也没怎么说话。
“哥，你给我留个门，我一会儿去你……”
一直等到他们坐上电梯到了所在的楼层，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许舟辰想跟沈岁安说什么，结果余光却瞥见了什么东西，连带着没说完的话也顿住了。
他转头看去，只见他家门上被人泼了几道红油漆，锁被人砸了个稀巴烂，门正半开着，从门外往里看，家里也乱糟糟，像是一次进了十个贼。
许舟辰心情有点复杂，他看着那乱象，微一挑眉：
“……哇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