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步的距离，能有多远。
快步行走也许只是十几个呼吸的时间。
可现在就这五十步，却足足花了快要半刻钟的时间。
借着黄昏的光亮，碎石泥土路上，都还有斑驳红色。
出言呵退的兵卒，神色纠结的望着抱着瘦弱女童的母亲。
这次跟随云光东出玉门关，他们可是早就知晓纪律。
中原时局纷乱，严禁接触落难流民。
不是云光下令冷酷，而是知晓中原是什么情况的云光，明白他带的这些人做不了什么。
若是高调接济救助难民，届时此地围聚的人越来越多，何时才能赶赴洛阳。
“各位军爷，求你们可怜可怜她，给点吃的吧！”
一步三叩首的妇人，此刻额头早已淤青，渗着鲜血。
颤抖不已的声音，祈求着目前唯一能生还的机会。
全副武装的秦卒，捏着刀柄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纪律在身，谁也不敢担这个责任。
妇人苦苦哀求，卑微的祈求着面前的兵卒。
“给为军爷，行行好，行军路上把她带上吧，我不打紧，你们带上她吧...给口吃的就行，别看她瘦小，缝补烧饭，洗衣打水手脚很麻利了，路上用不了太多的，太多的！”br>
这位妇人眼见这股让她大喘息都不敢的军卒，神色难看，多多少少也明白其中一些门路。
现如今在这个世道还能苟活下来的流民，没有眼力见的早就成了一堆白骨。
妇人不敢祈求太多，退而求其次，直接打算将自己女儿送给这支军队。
至于以后会怎样她不敢想，只是想让年幼的孩子活下去。
一众今夜驻守的兵士，互相张望一番，终于有人忍不住询问着远远走来的伍长。
毕竟这里聚了不少巡逻的兵卒，发现异常的伍长赶赴此地查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知晓来龙去脉的伍长，幽幽叹息一声，神色复杂的望着地上快成一个泥人的母女。
“把我今夜份的军粮匀出八成，分给她们母女。”
伍长发话之后，负责此地巡逻的兵卒这才敢开口言语。
“伍长，还有我的，我身强体壮，饿一顿没事。”
“还有我...还有我...”
这位跪地祈求的母亲，还有些诧异。
明明刚才还很是冷酷的兵卒，为何突然变了个模样。
不过她知道，自己和怀中的幼女能活下去了。
这也不能怪先前严肃的巡逻兵卒。
如今中原混乱，饿疯了的流民随时随地都会变成暴民，不得不防。
“先别说了，来个人带她进去先治一下伤。”
“喏！！”
这位伍长话音刚落，立刻就有兵卒应答后，搀扶起膝盖受伤的妇人，从她怀中抱起瘦骨嶙峋的女童前往驻扎营区。
“先守好，我去给上面通报一声。”
伍长转头回望，果不其然发现了不少已经跃跃欲试，打算朝这边而来的流民。
外出透气一番的云光，还没到驻扎营区所在地，就有传令兵抱拳说话。
听着传令兵言说后的事情，云光也没有丝毫诧异。
“全军通传一下，缩减口粮，等到了最近的城池，我再去找门路补给一番。”
“喏！”
“还有，维护好施粥秩序。”
“喏！”
东出入关的云光，也对中原民不聊生的情况早有预见。
随军携带的军粮，虽然无法救济成千上万的百姓，但目前还能帮一下游荡在暂时驻扎区的难民。
狠下心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云光真的没有这个狠心。
当时玉门关前，那个夜晚的誓言，他可一直都不敢忘却。
转头眺望，已经开始在兵卒安排下，排着整齐队伍领粥的流民队伍，云光眼里是散不去的暗淡。
这个世道，要想眼前没有这般惨绝人寰的场景，究其根本还是要对现有制度进行变革。
儒家育民可以，治国一塌糊涂。
身为既得利益的儒家，不可能亲手打破他们建立起来的制度。
从古至今，云光可没见过哪家大地主，心善着将自家土地分给身无一物的难民。
云光研究东炎制度多年，知晓如今的东炎，外儒内法维持制度。
可内法之中，有着一群践踏律法的恶徒，真是可笑至极。
吩咐完兵卒今晚就地救济这群难民的云光，转头就招呼着传令兵。
“那我印玺，给玉门关传信，让他们重新开始收整难民，至于安置区，就往乌鲁木齐那边的漠北地区安置！”
“喏！”
传令兵接过从自家将军腰间接下的印玺，沉声应答一声，快步退了下去。
没过多久，两匹快马就朝着来时的路折返而去。
云光抬头凝望着天空中的弯月，轻轻呢喃一声。
“不急，不急，改天换地之法，终归是一件耗费人力之事...”
......
军队的暂时驻扎营区，率先起了个头，来到秦营寻求活路的母女，此刻有些惴惴不安。
她们不是没有见过军队，可从来没有见识到这样的军队。
回想起那些贵人们手下的兵卒，一个个凶神恶煞，动作慢一点，踢踹打骂都是轻的。
可现在这些第一次见到的兵卒，还很是罕见的为她疗伤。
妇人低着头，望着正在半蹲在膝盖部位给她包扎伤口的兵士，火光照耀下，凝望着第一次相见兵卒的侧脸入了神。
“俺给你说啊，这几日伤口别见水，石头子钻肉里面了，要是见水可是会发烂...”
替这位妇人包扎伤口的秦卒，絮絮叨叨念个不停，发现坐下来的人没有动静，赶忙出声询问。
“问你话呢？怎么呆呆的不出声？”
看的入神的妇人顿时羞红的脸，不过逃难途中，污泥满布的脸庞，也看不出红晕。
轻声细语的回答，生怕惊扰到面前的这个素不相识的男人。
“奴家知晓了，会注意的！”
“那就好，这儿有水，待会洗一把脸，我给你额头伤药，要不然伤口进土可就出事了，这个可能有点疼，待会你要忍着点。”
“奴家会忍住的！”
妇人轻声细语的模样，哪里还有先前刚毅母亲的神色。
一眨眼的功夫就成了小家碧玉的害羞黄花大姑娘。
“好了，你先洗吧，好了叫我！”
“嗯~~”
妇人目送着男人开始低头忙活配药，挪动脚步，站起走在水盆旁，打算清理一下脸上污渍。
回首凝望，就看见被乖巧被人抱在怀中的女儿。
脸上带着刀疤的男人，小心翼翼的吹凉碗中冒着热气的肉糊粥。
很是仔细的喂着已经多日没有吃多少东西的女童。
“老张，一看你在家就没少喂孩子。”
被人呼喊姓氏的男人，脸上的刀疤此刻都变得温柔无比。
“娃儿可怜啊！这罪受的...”
男人没有和同袍拌嘴，只是怜惜的望着怀中瘦骨嶙峋的女童。
皮包骨头的小小身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于心不忍。
这可不是什么大病缠身，只是被饿出来的残忍模样。
“慢点喝，慢点喝，娃儿你的胃好多日没吃东西了，吃太快回受不了的。”
碗中香味，让女童顾不得什么，只想将这碗吃食吞入腹中。
要不是抱着她的这位陌生大叔扶着碗沿，保不齐一股脑就咽了下去。
待会怕不是吃下去多少，就要吐出来多少。
腹中有了不少暖洋洋的吃食，女童也渐渐有了气力。
刚开始还害怕这个脸上刀疤，看起来杀气腾腾的大叔。
但这段时间短短的接触，此刻就想缠着对方。
夜深人静的地区，云光带领军队驻扎的地方，却忙活了一晚上。
凌晨时分，已经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继续赶路。
鼓足勇气找到唯一活路的妇女，此刻拉着明显恢复过来的女儿，跪倒在一众救活她们二人的兵卒面前。
“各位军爷，能不能给你们将军求求情，收下我们母女，我们什么都会杂货都会做的，不会白吃东西的！”
经历了一个晚上，女人也知晓这支气势十足的军队，不是表面上那么凶残。
反而处处充满了人情味，毕竟没有天底下那么多王侯将相的军队，可没几个愿意消减行军干粮，救济流民的存在。
孤儿寡母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头，跟着他们才是唯一能活下去的出路。
妇人面前的军人赶忙扶起跪倒在面前的母女。
“不行，这次东出我等是有军务在身，实在爱莫能助。”
斩钉截铁的话语，让母女俩人的视线暗淡了下去。
可随后的话语，却又让她们升起了希望。
“给你们娘俩一个活路，一路西行，去玉门关，可活！！”
昨夜主帅吩咐传令兵的消息，已经传遍了营区。
此刻为二人指明一条活路，也完全没有问题。
驻扎此地休息一夜的军队再次出发，而今夜吃到饱腹的流民，站在原地目送着这支不知名的军队。
直到看不见他们的身影，这才一个个招呼熟悉之人，开始朝着军队而来的道路赶路。
他们说去了玉门关哪里能活，那就去。
他们不相信昨夜救助过他们命的这支军队口中会有谎话。
如今已经身无一物，这条烂命也是苟活于世，还有什么值得失去与被欺骗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