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若靠着战远鸿, 西下的太阳就在他们前方, 余晖虽然不刺眼但光明依旧, 只是睁着眼睛的元若却能感受到自己眼前的世界正快速地灰暗下来。
是他自己的眼睛，已经撑不住了。
现在开始会一点点地开始崩坏, 有些话，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等眼前的光亮完全消失, 元若也干脆闭上眼睛。
“阿远，对不起。”
战远鸿绷紧的身体骤然一抖, 眼里的痛色更甚。“阿若，你没对不起我，你不需要道歉，需要道歉的，永远不会是你。”
元若做错了什么？他没有！错的人是他们, 该道歉，该被碎尸万段的, 都是他们！
但是为什么, 受到伤害的却是他。
如果是要惩罚他们, 请惩罚他们自身，不要再让元若受苦了。
元若, 他是最无辜的。
元若知道他的意思，但是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 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又接着自己的话，“阿远, 我不应该迁怒你的。别人的错误，不该由任何人去承担。”
“阿若……”
“就像我一样，我不是完全无辜。我负了你，但之前更负了天下人。
当初因为儿女情长，我抛弃了天下人，辜负了对我忠心耿耿的臣子，才会演变成后来的局面，这些都是我的错。”
战远鸿张口想说什么，元若又继续说，“但是阿远，我真的喜欢他的，云哥哥对我而言是特殊的，从小我就只有他而已，我真的不想失去他。”
听着他的话，战远鸿心里的酸涩和嫉妒不断翻涌。
薛云轻轻松松就得到了元若的爱，得到元若的保护，还将这份情深义重弃之如敝履，若是他的话……若是他……
战远鸿在心里暗自想着那不可能的假设，对薛云的恨意再次升腾。
“我知道他们当初说对云哥哥下手，只是威胁我，不会真的那么做，但是我害怕。
我怕我不听话，他们会狗急跳墙，这个险，我不敢冒。
我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希望元哥哥能像小时候一样，对我笑一下而已。
只是我搞砸了，我还像以前一样，一无是处，什么都不会，想做什么都做不成，是我的错，就像他们说的一样，我只是个贱种而已，不堪又无用，更不配拥有任何东西。”
“不！阿若！不是你的错。”战远鸿听不下去他这样贬低自己。
这些年，他到底都过了怎样的生活，明明是九五之尊，实际上却比一个下人都不如。
为什么他没有早点回来，为什么他没有早点发现……
“阿若，不是这样的，是薛云不知道珍惜，是他不知道你的好。是身为臣子的我们，没有护好你，不是你的错。”战远鸿手心掐出血丝，死死地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做出失态的事情来。
躲在暗地里的薛云第一次听到元若对他，对自己的看法，他受到的震撼更深更重。
他以为自己调查到的事情已经足够震惊，但当曾经那些事情，被元若轻描淡写用一句话带过，还把责任归结在自己身上时，他才知道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他以为是薛家和战家那些人的错，只要惩罚了他们，就是为元若报仇。
但是他终于明白了，元若受到的所有伤害，都是因为他！
如果没有他，依照元若的本领，他根本不会受到这样的伤害。
是他，一切都是他的错！
现在他见到元若对他的态度，就已经让自己心如刀割了，但是元若那么爱他，曾经的他却那样对他，那他曾经该有多么痛心。
这样卑劣的自己，竟然还奢望着元若的原谅。
薛云捂着自己的嘴，用尽全身力气压抑住自己冲出去告诉元若，他爱他，他已经知道错了，希望他能原谅他的冲动。
他知道他不配！不配得到原谅，更不配得到元若对他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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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若听着战远鸿的话，不置可否，“是吗？姑且算是这样吧，阿远，我是不是真的那么讨人厌？”
“不！阿若，你一点都不讨人厌！”战远鸿总觉得今天的元若怪怪的，只是他暂时想不出哪里出问题。
而且元若问出这样的问题，他哪里有心事去想其他，他说出来只觉得太过干巴巴，但向来能言善道的他此时却不知道要用怎么样的言语来表达自己的真心。
“你是天下最好的人，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也是我最喜欢，最爱的人！
战远鸿终于忍不住，将元若抱住，“阿若，不懂珍惜你，是别人的损失，你是最最好的。”
元若骤然被抱住，稍稍惊讶了一瞬，但听着战远鸿在他耳边郑重地说着这些话，他又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嗯，真好。”
俩人安静地拥抱着，战远鸿多么希望时光就在这一刻停留，但元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萦绕在鼻间的战远鸿身上的味道消失了，他知道继视觉之后，自己又失去了味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失去听觉和声音。
所以必须赶紧把该做的事情做完，不能再这样磨蹭下去了。
元若抱着战远鸿，深深吸一口气，也无法再闻到那让他安心的味道。
忍着眼中的酸涩，他说，“阿远，我不喜欢你，我只喜欢云哥哥。”
战远鸿心头剧震，脑海中轰隆一声巨响，耳边一阵轰鸣声。
“阿若，不要说了。”
“阿远，我只喜欢他一个，你不要喜欢我了，我不值得，我只是……把你当做他的替身而已，我只是拿你来激他而已。”
“阿若，不要…”他知道的，元若真正的心意。
“无论过多久，我都只会喜欢他一个而已，你为我做那么多事情，会让我良心不安。我不想亏欠你，如果是真的为我好，以后你就不要再喜欢我了？”
战远鸿深吸一口气，声音止不住地颤抖，“阿若，没关系，我不介意。为你做事，都是我心甘情愿的，当替身也没关系，我不介意。”
元若见战远鸿这么卑微，他心里的痛苦不比他少，但是他不能这样！
“阿远，我……”
“阿若，不要说了，你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真的不能！我知道你真正的样子，我知道你真正的心意，我都知道，你不用骗我。”
战远鸿紧紧地将他抱住，“阿若，我爱你，我爱你，无论你爱不爱我，我都不会改变我的心意！你不要再说那样的话了。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了，我爱你啊。”
元若眼中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本来想说的那些违心的话都再说不出口。
“阿远，你怎么那么傻，我只是利用你，你还相信我。”
“我知道的，就算你真的在利用我，我也心甘情愿，只要让我留在你身边，其他一切都无所谓。”战远鸿将怀中人扶起来，轻轻吻了吻他的嘴角。
元若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只是眼前再也看不到一丝光亮，再也看不到他的脸。
就在战远鸿又要说什么时，却见元若突然朝一旁吐了一口黑血。
战远鸿瞠目欲裂，“阿若，你怎么了？尤岚！是尤岚！我带你回去！白君一定有办法的！”
“不用了……”元若阻止了他，“是我的意思，尤先生仁义，愿意帮我的忙而已。”
本来就是残破的身体，与其苟延残喘，不如给他半天时间，像个人一样活着，让他感受自由的滋味。
战远鸿立即重新将他揽入怀中，“阿若，你不会有事的。”
他用袖子擦干他嘴角的血渍，却不想越擦越多。
“阿若，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你不要有事，不要……”
他的手已经抖得不像话了，泪水模糊了视线，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
元若感觉不到疼痛，身体的感觉也渐渐迟钝，但是从骨头里渗出来的寒气却笼罩在身边，“阿远，你可以抱我吗？好像有点冷了。”
战远鸿骤然发现他双眼已经没有焦距，想到一个可能，赶紧把人抱住，“不要，阿若，你不要离开我，不要……”
元若重新闭上眼，脑海中闪过过去的种种，战远鸿对他的承诺也好，对他的欺骗也好，终究都将成为过眼云烟。
但是，他舍不得……好舍不得，明明已经做了决定了，末了还是忍不住反悔。
“阿远，我真的不想喜欢你了，为什么你不是我的阿远而已？如果你只是那个江湖侠客而已，那该多好……”
“我可以的！我以后只当你的阿远，当一个江湖侠客，带着你去走遍大江南北好不好？”
“可以吗？”
“可以！我要带你去看冰雪消融，去看草长莺飞，和你一起去走街串巷，一起行侠仗义，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我都还没和你一起做……”
“嗯，真好。”元若轻轻地笑了。
“所以我们……”在元若耳中，声音渐渐变得幽远，听不清他说什么，最后一切归于寂静。
他已经听不到声音，看不到光芒，闻不到味道，甚至无法感知自己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但是他知道，战远鸿一定还在他的身边，一定还抱着他，这样就够了。
“我的这一世，过得实在太苦了。”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说出话来，但是没关系，这句话，他是想说给自己听的。
“半生有余，都爱错了人。后来遇到真正的良人，却又害他当了不孝之子。”
“如果有来世，我不想，再遇到他们了，真的不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