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氤惊呆了。

  他只是无计可施、破罐子破摔才采用这神神叨叨的办法,主要目的是拖延时间、想等到董晓那边发觉不对过来找他。

  万万没想到,灯恰好灭了,“老公”恰好来了——这下子,必须硬着头皮继续了。

  希望傅斯隐是聪明人,能看出他目前状况不佳,并看在二人还算童年相识的份上,帮帮忙。

  ……很显然,谢云氤选择性忘记,之前他还打算与傅斯隐老死不相往来。

  傅斯隐已经完全走了进来。

  无论在哪里,他给人的存在感都极为强烈。

  依旧是挺括的三件套西装,款式低调,但谁都看得出价格不菲。极完美的高大身材在这里一站,竟比所有人都隐隐高了些许。一双幽暗黑眸看似浮着笑意,但稍多注意,便如被卷入海中危险深邃的漩涡,深不见底。

  不必多说,不用谈及谢云氤,摸爬滚打过的领头大哥,也觉察这个男人不好惹。

  他暗自提高戒备,身体也绷紧了。男人步履从容,一步一步走近,那双黑色眼眸淡淡瞥过来,一瞬间,大哥竟然觉得看不到的不是人,而是某种人类难以企及的未知存在。

  那双眼睛。

  竟像有一种魔性的魅力。令他控制不住自己,僵硬与之对视。

  黑眸只随意看了他一眼。

  他拼命想转头,身体却不由自主;他想合上眼睛,却连睫毛的细微颤动都做不到。

  像沦陷入黑沉深海,无垠无边的冰冷海水漫灌上来,逐渐没顶,又自周身、自耳鼻侵入身体。骨缝裂开、血肉碾磨,彷佛没有穷尽的痛楚漫卷四肢百骸。

  意识中的最后画面,是童年。

  “别、别打我……”

  方才还豪横要谢云氤划条道的带头大哥,突然神色惊恐,丢开手里拿着的木棍,屈身蜷缩成一团,还抱住脑袋,大声哽咽:“爸爸!别打我!”

  其它人:???

  这、这怎么回事?

  “大哥?你咋了?大哥???”

  旁边小弟连忙喊了几句,带头大哥却没有任何回应。不仅如此,他两只手紧紧捂住头脸,大男人哭得稀里哗啦,如同无助的孩子。

  “……走走走!”

  明显地,今天这事办不成了——简直邪了门了!

  几个小弟连拖带拽,慌张把人带走。隔着老远,还能听到那位带头大哥恐惧的叫嚷。彷佛不是站在光天化日、阳光之下,而是身处魑魅魍魉、择人欲噬的地狱。

  谢云氤完全懵了。

  他眼睁睁看着傅斯隐进来后,只和那位带头大哥对视一眼,后者就突然失了智、发了疯,不战自退。

  转瞬间,一行人就走得干干净净。

  最后一个带着惧怕之意出门后,又慌乱跑回来,点头哈腰,把房门给……关上了。

  昏暗的房间里,只剩下谢云氤与傅斯隐,就这么站着。

  “……”

  谢云氤张了张口,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不过仔细想想,或许那带头大哥……有啥童年阴影、被他一吓唬,刚好犯病了?

  也、也不是不能说通哈。

  “……傅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思来想去,谢云氤主动开口问了一句。

  “路过这里。”

  傅斯隐并不在意走出去的那些人,轻描淡写道:“门开着,你好像有麻烦。”

  “……对。”

  即使不太情愿,谢云氤也得承认,傅斯隐要是不进来,他就无计可施、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次是真的欠下了人情。

  谢云氤眨眨眼睛,快速说道:“还好那人犯病了……嗯,傅先生,您还有事要忙吗?”

  听到这个问题,站在他对面的男人微微侧身,与他面对面。

  傅斯隐那双黑眸落过来,带着说不出的吸引力。谢云氤只瞧了一眼,就觉得好似要被吸进去、拔不出来。他慌忙偏头,假装去拿自己的外套。

  下一秒,傅斯隐再靠近些许,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过河拆桥,嗯?”

  那一声嗯极富磁性,如同钩子钩住心口。谢云氤干咳一声,急忙解释:“没有没有。”

  “我是怕傅先生另有要事,要是耽误了,我就更歉疚了。”

  “傅先生要是没事,我想请你吃个饭。”

  曾经,傅先生请他吃饭,他没有去;

  现在,他请傅先生吃饭,盼望傅先生也不要来。

  ……就是单纯尴尬。

  为什么这么巧,连着两次被傅先生见个正着?

  谢云氤诚挚希望,傅先生不要问他为什么撒这种谎。

  他难得露出眼巴巴的模样,等着傅斯隐的回复。后者好整以暇,将他所有细微变化都收入眼中。

  黑眸略沉了沉,男人道:“可以。”

  “要是您忙那就……诶???”

  谢云氤愣了下。

  光线昏暗,他未能看清傅斯隐眼底流光。只好笑了下,“好,傅先生,那你等我忙完这边拍摄?”

  傅斯隐自然答应。

  谢云氤换好衣服,回到拍摄场地。

  弗兰克还在调试设备,同时翻看之前拍到的素材。不知为何,屏幕暂停在某个静止画面,迟迟不动。

  谢云氤走进房间,隐约瞧见那是自己半边侧脸,拍到整个上半身,因为镜头在左边,于是连同右手手腕上的红痣也纳入范围。

  弗兰克就盯着那颗红痣,若有所思。

  他与傅斯隐并肩进来,引起不少注意。弗兰克听到动静,抬起头来,先怔了一下,好奇问道:“嘿!云,这是你的朋友吗?”

  “是。”

  谢云氤迟疑片刻,点头互相介绍,“这位是傅斯隐,傅先生。”

  傅斯隐颔首,以熟练法语与弗兰克聊了几句。

  谢云氤一怔,低声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会法语?”

  弗兰克目前的国籍是意大利,但很少有人知道,他小的时候在法国长大。

  傅斯隐微微一笑,极随意说道:“他有法语口音。”

  谢云氤并不精通外语,似懂非懂。

  弗兰克聊了几句,还是看向谢云氤,同时指着屏幕说道:“这颗红痣真的很美,让我想起听过的一个久远传说。”

  “听说,海边的渔女无意中救了一个受伤的男人,男人询问渔女想要什么作为报答。渔女很高兴,相继提出要珠宝首饰、要豪宅房屋……男人都一一给予了她。”

  “听起来是个老套的报恩故事,对吗?可惜并不是。”

  “后来,渔女有了这些还觉得不够,她的家人也怂恿她索求更多。渔女想啊想,想出了一个办法。”

  “她请求男人娶她为妻。因为她觉得,这样,男人的一切,就都能和她共同分享了。”

  “然后,渔女的额角就多了一颗红痣。短短三个月后,她就去世了。”

  “葬礼上,男人出现了——原来,他并非人类,而是莫测的魔怪。”

  “他所谓的娶妻,就是杀掉渔女,带走渔女的灵魂。这样,渔女就可以和他永远在一起了。”

  “……”

  谢云氤听完这个故事,只觉得奇妙,“这个逻辑是不是不太对?”

  “确实。”

  弗兰克耸耸肩,“但是那种东西其实不是人,不要用人的思维去想它们。它们的结婚,可不是人类的结婚。它们的认知也和人类不一样……哎,不过这只是个流传了很久的故事,我想可能只是普通的情妇故事演变出的。”

  世界上哪来的鬼怪,不过是人类浪漫的幻想。

  谢云氤也赞同这点,“是有这种可能。”

  ……亏得弗兰克和谢云氤都心大。不然弗兰克上来就说这故事,真的很友尽。

  二人没再闲聊,继续工作,走到布景中心前,谢云氤余光看了傅斯隐一眼。

  男人只淡定站在旁边等,饶有兴致观察摄影棚里的忙碌景象。似乎并不在意他,也没听到弗兰克的小故事。

  谢云氤定了定神。

  接下来的拍摄也快,谢云氤集中精神,不去想旁边还站着谁。他与弗兰克配合得不错,很多都是一次过,相当顺利。

  不到半小时,剩下一点儿收尾也拍完了。谢云氤先回去洗漱换衣服,重新打理好自己。这次无人闯入更衣室,他顺利弄完走出来,瞧见傅斯隐就站在走廊上。

  天色已近傍晚,昏黄斜阳映照下,男人大半身体笼在墙壁的阴影处,他眸色幽暗,瞧着竟有几分诡谲。

  谢云氤下意识顿住脚步,呼吸不自觉放轻。

  只是,傅斯隐却先转头看过来,一双晦暗的眸恰好对视过来。谢云氤微微一怔,忽然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

  是什么时候……见过吗?

  他神思恍惚,竟没注意傅斯隐走了过来。男人的脚步近乎无声无息,站在他面前后,几乎罩住他的全部。

  夜色即将降临,最后一抹余晖散去,青年像一株夜幕下仍然盛开的纯白玫瑰,摇曳生姿。

  他身上亦有残留的清浅香气,随体温源源不断向外弥漫,每一丝气息都好似在某根心弦上拨弄。

  傅斯隐的眸,渐渐暗沉,黑如最浓的夜、最深的渊。

  他指尖交叠,轻轻摩挲了下。继而抬起手,刚要动作,眼前青年忽然抬眸,露出璀璨的、仿若发光的眼眸。

  “傅先生。”

  谢云氤按捺不住心头涌动,情不自禁开口问道:“其实……”

  “你是不是在森源市见过我?”

  话音刚落,傅斯隐身体微僵,眸中骤然闪过一丝流光。

  作者有话要说:  谢云氤: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傅斯隐:没有的事,别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