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之间, 宴蓝脑海里冒出来的念头是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总不能平平静静地过日子?为什么总要遇到一些动不动就发疯的人?!

  马上就要录制了,各部门准备就绪,最新宣发也已经上线, 事关晋级决赛的重要一战, 还是节目组早早就安排好了的双人战,退赛?!

  ……开什么玩笑。

  宴蓝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在寰行做实习生, 跟干啥啥不行, 只会嫉贤妒能使绊子的后期小组长刘冲和许天共事的时候。

  “你为什么要退赛?”他克制着,压着情绪问成君羽。

  成君羽低着头,烦躁地撸了把额前的头发, 说:“我就要退赛。”

  宴蓝:……

  有效沟通不愧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事情。

  他不得不放慢速度加重语气:“我问你为什么要退赛。”

  他是真地想知道原因,毕竟只有知道了原因才能想办法解决, 结果成君羽居然先发火了,扬眉大声说:“我退赛, 你少一个竞争对手, 进决赛更容易了,难道不好吗?你有什么好问的?!”

  宴蓝:…………

  他很努力地忍了又忍, 向一旁走了几步, 更加努力地劝自己冷静。

  现在的成君羽根本听不进去好话,只能刺激。

  于是他冷笑:“如果我在这样的情况下晋级了,你的粉丝立刻就会带节奏,说正是因为你退赛了我才能晋级, 那我简直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成君羽使劲儿一皱眉,迷惑地问:“你什么意思?”

  “说你聪明呢。”宴蓝直言道。

  自打出道做艺人……不, 自打跟庄云流结婚之后, 他就很少有这样锋利的时候了。

  他也很想学着做个真正温柔、宽容的人, 只是现实经常不允许。

  “现在我和你被明明白白地放在一起比硬实力, 你怕输,怕丢脸,反正进决赛的机会也不大,索性退赛,这样一来不仅不会输不会丢脸,更会让人猜测如果你没退赛,是不是会表现得比我好?而你又为什么退赛呢?是不是被节目组或者某些人逼迫了?是不是有黑幕?有了话题虐了粉,一举两得,不比辛辛苦苦排练还不一定能拿好成绩有利得多?”

  “你……我根本没这样想,你别胡说八道抹黑我!”成君羽恼羞成怒,脸上青一道白一道的。

  宴蓝走去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没有正视成君羽,而是低垂眼眸,眼里藏着若隐若现的不屑。

  “我抹黑你?那你说,你到底为什么要退赛?”

  成君羽一愣。

  老实说,退赛的想法是刚刚从他脑子里很下意识、又很强烈地冒出来的,他没有像宴蓝这样分析得清楚明白,只是有种趋利避害的本能,但宴蓝说了以后,他突然就清醒了,突然发现,这好像……就是他最真实的想法。

  “我……”

  明明大家都懂,但这种事怎么能承认呢?他拼命地想借口。

  “我就是觉得没意思了。”

  “一个刚刚进入上升期的艺人,在这种国民综艺里多留一分钟就是赚到一分钟,你会觉得没意思?什么时候这么脱俗了?”

  宴蓝的语气轻飘飘的,内容却字字如利刃割在对方心上,成君羽恼羞成怒,又同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应对。

  他以前围观过宴蓝在做实习生的时候掀起的腥风血雨,也听说过他曾当众不给庄云流留情面的事,但一直以来,他都不太能把那些行为跟眼前的这个人联系在一起。

  因为至少在合作节目期间,宴蓝始终礼貌温和、与人为善,无论面对什么都不会提出异议。

  但现在,这个人突然变成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一瞬间增添了许多鲜活骄傲之气,让自己措手不及,甚至……

  感到害怕。

  他是天生就会像这样暴起伤人,还是只针对自己?

  ……一定是针对自己吧。

  他肯定很讨厌自己,否则也不会瞬间变脸。

  就像……自己也很不喜欢他一样。

  成君羽默默地想着,越想越恶向胆边生。

  如果说刚刚的“没意思”还是借口,那么现在,他是真地发自内心地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厌恶和无聊。

  “我不是觉得节目没意思,是觉得和你一起演这个没意思。”

  新仇旧恨、事已至此,成君羽一冲动,索性撕破脸了。

  “我明明比你更早签进公司,为什么最后却成了我模仿你?我从头到脚清清白白,为什么要被说是低配是替身!甚至说我是小三,还有什么穿品如的衣服,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终于把这些憋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他觉得自己既疯狂,又前所未有地感到畅快,他一脸愤恨。

  “其实曹总早就想推我了,但是因为你先出道,她担心撞型,担心舆论认为寰行跟风,就一直压着我,后来觉得没必要想那么多,更不能把我耽误了,所以才……以为我是公司拿来打压你的全是你自作多情的想法!我不是工具人!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你们都……”

  他愤怒地吸气,完全忘记了表情管理,双手和嘴唇颤抖着。

  “从一开始就比,现在还强行凑对,有什么好比的?!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我跟你像!他们都瞎了吗到底哪里像了?!我受不了了,我不想再给人当笑话看!我要反抗!我要退赛!”

  ……

  成君羽走的是清新邻家大男孩路线,但现在,他把这个人设完全打破了。

  他歇斯底里、满脸狰狞地站在那里,贡献了出道以来最真实丰富的表情和最全情澎湃的话语。

  这个排练厅不用于拍摄,没有镜头,但宴蓝还是上下左右看了一遍,又看了看门,紧紧锁着。

  四周是隔音墙,又装着吸音棉,外面就算有人应该也听不见。

  哎。

  成君羽放肆大喊一通,换了别人,可能会奋起反击与之大吵,但他现在……

  有点心力交瘁。

  连动一下都觉得累,更别提大声地、激动地说话了。

  而且与成君羽争吵又有什么意义呢?

  室内重归寂静,只余成君羽发泄完毕后的粗声喘息。

  宴蓝无奈又无力地靠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梗着脖子面红耳赤的家伙,低声说:“如果我刚刚偷偷录了音,再偷偷发出去,你的职业生涯就完了。”

  成君羽一愣,一丝恐惧在脸上转瞬即逝。

  宴蓝疲惫地笑了一下,整个人既清瘦又骄傲。

  “我不想跟你讲任何工作都有难处、公众人物势必遭遇言语暴力、当明星的性价比已经很高了被人骂几句是理所应当之类的大道理,虽然这些确实很对。”抬起眼睛,他的浅笑中带着些许不屑,“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

  成君羽一怔。

  “我们俩最开始被比较的时候是你占上风,当时你是什么心情?你是觉得这样不对,还是顺水推舟,因为自己踩在了我的头上、因为我陷入低谷而沾沾自喜?”

  “你没有发现你几次受到广泛关注都是因为我吗?如果不是能跟我比较一下,你觉得你会有现在的人气和热度?”

  “你真地从来不认为我们的确在某些角度有相似吗?尤其当别人说庄云流就喜欢这种类型的时候,你是否也曾产生过一点自己或许也能因为外貌被他区别对待、甚至可能借机上位的想法呢?”

  成君羽:!!!

  “你不需要回答,只需要好好地想一想。总不能你占了便宜的时候毫无所觉,一旦占不了便宜就怨天尤人、认为世道不公吧?”

  “请你明白,你的现状不是我造成的,你跟我发什么脾气?我也曾被你的粉丝骂得狗血淋头,我找你算账了吗?而且事实上,曹雪并不是真就对你青眼有加,她只是在那个时候需要一个那种类型的艺人,就算没有你也会有别人。你说你不是工具人?实际上谁不是工具人呢?你以为别人在针对你?想多了,你没有那么重要,只不过刚好处在那个位子上罢了。”

  宴蓝走到排练厅的落地镜前,看着其中的自己与一旁成君羽侧身站着的模糊影子。

  “世间万物不计其数,有相似很正常,这有什么不敢承认的?但相似之外更多的是不同,你把自己的不同展示出来不就好了?用退赛反抗,是黔驴技穷了吗?”

  宴蓝低头一笑。

  “随便吧,我控制不了你,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不过我想你也不傻,在这个时候退赛,以后节目组会怎么对你,庄云流……会怎么对你,你应该很清楚。”

  成君羽顿时犹豫了。

  “你是说……庄总会觉得我给你添麻烦了?”

  时尚庆典那天,他都准备好了,却被突然通知不许去,他茫然无措,后来才知道是庄云流要去找宴蓝。

  他便以为是他和宴蓝所谓的相似让庄云流觉得碍眼,后来又听说宴蓝周围的几个人都被通知不要去,再加上宴蓝刚才说的话,他终于恍然大悟,原来他连工具人替身都算不上。

  不是因为他坐在了那里,而是因为坐在那里的是他。

  正准备出门透气的宴蓝回头,说:“与我无关也一样,庄云流讨厌一切给他惹事添麻烦的人。”

  成君羽:……

  宴蓝推门出去,成君羽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心想他不是也总给庄云流惹事添麻烦吗?但庄云流好像……并不讨厌他。

  或是说一边讨厌一边又……

  谁不是工具人?

  或许吧。

  但真理也有例外的时候,总有人不是的。

  -

  成君羽毫无意义地发泄了一通,最终还是没有勇气真地退赛。

  二人继续排练,宴蓝懒得再说他,只能尽力把自己做到最好。

  节目播出后,除了成君羽稍微有点接不住戏,略显拉胯之外,其他诸如故事内容、意境、服化道、灯光舞美配乐、技术呈现等都受到了观众的高度好评。

  尤其宴蓝,他第一次以古装造型出镜,相比平时或清新、或时尚、或性感、或矜贵的风格,古装将他清绝的气质体现得淋漓尽致,长发与飘逸的大袖衫烘托得他越发纤尘不染,就像仙侠小说里的上仙雅士。

  而这种颖悟不群、超凡脱俗的距离感又因为他怀有身孕消减了,轻微隆起的小腹在古装下若隐若现,他看起来无比温柔,恰好贴合了故事里哥哥儒雅宽和的人设。

  #怀孕好美#、#宴蓝古装杀疯了#、#求求古装扮相向宴蓝看齐#纷纷登上热搜,他毫无悬念地晋级决赛,同时晋级的还有全程稳如泰山的邓瑗和苏立,成君羽和两个踢馆嘉宾被淘汰。

  决赛在两周后。

  宴蓝不能再让张奕南找自己,晋级战刚一播完就给对方发了信息,张奕南几乎秒回,跟他约时间商量决赛的事。

  宴蓝自然说按对方的时间来,张奕南便也不客气,很快就定好了见面的时间地点。

  两天后,宴蓝独自开车来到张奕南安排的会所包厢。

  被服务生领进去的时候,张奕南已经坐在了那里,宴蓝顿时不好意思。

  “抱歉前辈,让您久等了。”

  “我今天下午一直在这儿。”张奕南笑着伸手请宴蓝坐,“你提前了快一个小时到,说什么抱歉。”

  宴蓝也笑了一下,看了眼桌上,张奕南正在喝茶,杯子满着,他不知道该做什么,稍稍有点尴尬。

  张奕南便问:“能喝茶吗?”

  宴蓝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对方指的是他怀孕的事,一时又有点不好意思,然而还没说话,张奕南就又说:“还是谨慎点儿吧,叫杯热牛奶?”

  “好,谢谢前辈关心。”宴蓝点点头,在这样的人面前,他没什么不可以的。

  张奕南笑容展开,无奈地叹了口气:“别这么客气,要不然我也该不自在了。”

  宴蓝:……

  回想一下,跟邓瑗说话的时候他并不紧张,明明邓瑗资历更老、脾气更大,为什么呢?

  ……大约正是因为张奕南太温柔了。

  强硬、强势、强权他从来不怕,甚至反而能激发斗志,但是温柔、关心、体贴……

  他受不了。

  “对了,今天我侄子也在。”张奕南突然说,“你看方不方便让他出来跟咱们一起吃饭呢?”

  宴蓝一愣。

  侄子???

  一个半大高且胖乎乎的小男孩形象出现在脑海。

  张奕南说他下午一直在这儿,看来就是陪家人吧。

  总不能因为自己令对方忽略了家人,何况张奕南都说了,何况只是个小孩子,何况他也要当爸爸了,正好练习练习如何跟小孩子相处。

  他当然同意,张奕南说了谢谢,然后对着空气大声说:“你出来吧。”

  宴蓝又一愣。

  接着,包厢里的一扇门打开,宴蓝顺势望过去……

  顿时惊得倒吸一口凉气,站起来退后了几步。

  ……不、不是他侄子吗?

  为什么……

  是庄云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