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湫红着脸低下头,眼中的娇嗔从未有过,碎花的小裙子微微抖动着,眉眼都盯着二哥偷偷瞧着,满心满意都是瞧自家夫婿的样子,唯独羞红的脸说明二人还不是正经的夫妻。本不是想如糖人儿一般粘着二当家的,担忧他心里会不喜这样的女子,可是无奈粮司女子众多,杏湫也实在是没多的办法,天天来探望着,他就算是动了重新迎娶一个娘子的念头,应该想着的也是杏湫本人。

    至少杏湫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听见这面粉庄户老板的错叫,本应该像个正经姑娘家那么娇柔做作,说是“让欺负占了便宜”等混账话,再摆出一副委屈的模样,而这些在杏湫红扑扑的脸上都是瞧不见的。她从第一眼瞧见二当家的,看他在后厨中扬勺颠锅的那个身影,自此就深深地印在脑海里不能忘却。

    想罢,面上的喜色难以掩盖,只得低着头。

    二当家面色一沉,平常的亲和顿时去了八分,眼睛有些不太自然地瞥了一眼一旁的杏湫,说道,“老板眼力不好啊,这是我小妹身边上的人,这么说可有失礼数了。”

    二当家的也听人传了一些疯言疯语,都说堂主身旁这个小丫鬟钟情于他。二当家的倒也不是没察觉,杏湫的确总是打着囡囡的名义给他送些东西,原本他念着杏湫年纪小,仅仅是对哥哥的崇拜而已,根本没放在心上。

    现在瞧着她这番模样,倒是心里没底了。

    面粉庄老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急忙垂下眼帘,借着庄户里还有生意要做连连退出去,边走便抬眸瞧着二当家的侧脸,有些不寒而栗。现如今战火纷繁,能一次性购置百万斤粮食的大户早已经逃跑地四四八八,来送货的路上,在眺望小兵的引领指路下,老板都不知道怎么会在山沟里有这么一个穷地方。

    穷地方里还盘踞着这么一条大龙。

    小工们忙着卸货,粮仓里开始呛起来,二当家的清点完毕后将手中的簿子交给身旁候着的人,转哞瞧了一眼杏湫,将她手中的空碗接过,到一旁的青木台子上又盛了一碗热乎的。

    “怎么,囡囡有事寻我?”

    二哥问道。

    杏湫点点头,抿了一口碗中的姜茶,见二当家的凝神瞧着她,目不转睛,有些害羞,但还是没忘记堂主给吩咐的事儿,“是关于王柳姑娘入堂会的事儿....”

    这话一出,聪颖而熟谙人情世故的二哥就知道杏湫要说什么了,他忙扬起手,示意让杏湫小点声,并带她从后门出来,到自己房中的会客间里休憩。

    房间中偏冷,因为最近上货的原因,二哥已经许久没有回到屋子里住着过,他从楼下拿上来两捆柴火,放在其中一个暖炉中,杏湫见状急忙上前去,口中唤着,“当家的,这可使不得,我来便是!”

    二哥一手轻轻地抵住她,眼神朝微微温热的炕上瞥了眼,“到炕上坐着去吧,歇一歇,你在门外等我好些时辰了?”

    杏湫红着脸微微低下头,“没多少时辰,这点事儿都是我该做的,当家的莫要放心上。”

    二哥抽拉着暖炉里的柴火,心里琢磨着王柳的这件事儿。

    食堂的事情他已经听仓库的手下说了,事情虽然不严重,但是眼下王柳是把他们一群人抬上了风口浪尖。瑾萧炎眼下训练和挑选兵器,正是当用的时候,整个堂会的战斗力里程碑式的提升,可以说铁骏是完全指望不上。

    现在却被这种桃色新闻缠身,就算不让杏湫入任家大院,只要她还呆在由任家大院水香堂冠名的学堂中做教书先生,这事儿就绝没有个了结。

    要么就斩草除根,彻底将她赶出去,可是这么做,虽然是平息了对瑾萧炎的干扰,却也绝对失了民心。

    要么,就得痛痛快快地接纳她,不说谁错谁对,当年瑾萧炎走时候,人家姑娘确实是卖了自己个的,愧疚与否,瑾萧炎是个重情义的人,不然食堂里不可能忍着。

    “你回去跟囡囡说,这王柳的入会申请,横竖咱们都得给批准,为了瑾萧炎不假,但是更要为整个堂会着想。你去同她这么说,囡囡聪明,定是明白我何意思的。”

    “不行!”

    门嗵地一下被推开,二哥回头一瞧,铁骏手里端着一碗喝的,上前来就放在他面前。垂眸一看,是一碗燕窝。二哥皱眉,“你给我弄这些作甚?”

    铁骏拉着二哥的胳膊,“好二哥,这是非女人不能入任家大院呀,不然可真没有个消停!你别不信,就今天食堂那架势,一天两天的还行,若是天天闹,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了!”

    杏湫也点点头,侧着身子,瞧着二哥的脸色,乖巧地一字一句谨慎说道,“铁司长说的不错,我虽也是女子,讲真从心底确是怜惜王柳的境遇,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现今被刘顺子给欺负地红了眼睛,盯着我们瑾副官咬,第一步是入院,没准儿第二步就是要逼着副官成亲了。这可怎么能行呢二哥!”

    二哥皱着眉,“这有什么不行的,反正都是初恋,男未婚,女未嫁,若是两情相悦,没什么打不了的。”

    “可......”铁骏和杏湫互相对视一眼,难听的话都没说出口。

    王柳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单纯漂亮的姑娘了,村里和她说不清关系的人不少,有时候是为了气刘顺子,有时候是直接让刘顺子当作了赚钱的工具,这事儿大家都听说过,不是空穴来风。

    而瑾萧炎多年来孑然一身,始终自持,从未对姑娘家做出半点过分的举动,清清白白一男人,现今又是任家大院十分强有力的武将,多少未出阁的姑娘都想着他呢,怎能这般对待他!本就不公平!

    二哥叹了口气,“你们站在事后诸葛亮的角度,当然是觉得现在的王柳配不上瑾萧炎,一个是个泼妇,一个是高冷的武将,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这其中,牺牲最大的就是王柳。”

    “瑾萧炎去参军是他家族的夙愿,每一代都要去,当年的瑾萧炎迎娶王柳,彩礼并不多,而王柳为了满足他的理想,被逼无奈才嫁给刘顺子,这才造就她今后十年的痛苦回忆。难道瑾萧炎不应该偿还?”

    “他现在的辉煌,若不是当年的王柳给了他那一把铜板,当真是没有现在的他的。恐怕去的路上就已经饿死了。王柳是个有性情的姑娘,你们莫要背后污秽她,到底如何,瑾萧炎是个大人,他自己有得判断。”

    二哥说完,铁骏和杏湫都不说话了,只能互相看了一眼,杏湫便起身到堂主那儿去。

    二当家的坐看面前的炉火,想着之前瑾萧炎和自己说的话。他说如果有可能,希望二当家的尽一切力量,让打月俸条子的小工给王柳多一些月俸,多出来的部分他自己用月俸补。

    所以王柳并非是真真实实地有堂主偏心,而是自从她离开刘顺子以后,瑾萧炎一直默默地为她保驾护航。

    不是爱,而是愧疚。瑾萧炎曾说如果他知道十年后是这样的,他当年一定会放弃从军,留在村子里,哪怕是挖一辈子野菜,他也要守着王柳过。

    殊不知十年过去,一个颜色已旧,一个正当盛年,般配不般配地,现在说这话,当真是伤人不轻。

    小阁楼里,墙上挂着茗狩设计的几幅雕刻作品,让司南帮着他参谋参谋,司南眼神呆滞地瞧着眼前的茶壶,手指摆弄着茶杯,眼睛都没抬一下,只顾着随声附和,“好看,好看得很。”

    茗受白了他一眼,“你又在头疼什么东西啊,你知不知道我设计了多久啊!咱们马上就要在村子里开总店了,得有点装点门面的东西啊,快点抬头看!”

    司南眼睛斜了一眼,不耐烦道,“你可是御用的,你雕的不好,谁还能雕好?”

    茗受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又想着那王柳的事儿呢,别怪我没提醒你啊兄弟,你已婚,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司南一下就有了活力,扑上前要打茗受,被他灵活地躲开了,“不许乱说啊!”

    “切!”茗受悠然自得地把玩着手里的工具,羽墨装点的白色长袍格外衬眼,“这王柳可是出了名儿的漂亮,你说这刘顺子丢了这么大一漂亮媳妇儿,真能甘心?”

    司南道,“不甘心又能怎么样,人家不跟他过了呗!”

    “我可没这么觉得,这刘顺子一看就不是个认栽的主儿,听说当家的那边因为这事儿还有了不少分歧,但最后还是通过这王柳搬进来的事儿了,还给安排的是单人宿舍,就在对面那栋新楼上,等明天一交工,后天就让我们找人帮忙搬东西来着。”

    司南头疼道,“这王柳最关键的,就是她那张嘴,是真的能哭能说,咱们堂会里姑娘多,一听见她那哭诉,好家伙,都开始埋怨男人不是好东西了,就连我们家金莲,天天都念叨着,啊你把这个汤给王柳送点,那个肉给她两块....我真是服了。”

    “这不就是事儿精吗?不知道为什么批准啊?”

    “哎!别乱说!”茗受朝外面瞧了一眼,没什么动静,“堂主最忌讳地就是咱们在私下说小话,这话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给听去,你没地方哭去!”

    “我是觉得,瑾萧炎当年确实对不住人家姑娘啊,人家虽然是嫁给别人了,但是心还在他这儿呢,现在追着赶着的,人都要脸,人家都低到这份儿上了,他表个态也行啊!”

    司南摇摇头,“反正我觉得这女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躲着点吧,今后稍微惹了人家姑奶奶,怕是没戏唱了。”

    茗受不以为然,依旧摆弄着手里的工具,“一个姑娘家,怪可怜的,怎会算计到我头上.....”

    房屋很快建成交工了,与此同时在水香堂的外侧,茗受和司南按照诸葛先生画的图纸,打了很多店铺的地基,村里的流动钱币基本已经可达到一户有一百两左右,但是因为村里没有任何贩卖的小商铺,所以大家有钱也花不出去,只能到很远的镇子上去买,一来一回实在太费时费力,所以为了促进发展,堂主提出要开始发展商贸,首批的五个商铺分别是卖糕点、定制绸缎、胭脂水粉、粮食、水果的,并且计划在三个月以后正是开业。

    工司又到了繁忙的时候,司南整日都回不来,天天睡在工地上休息,和小工们一起没日没夜地做事。金莲每天晚上都站在门口等着,盼不来就前去送一件衣服,而后司南便送她回来。

    这一天晚上,天色十分暗沉,金莲正要出门去,突然觉得有些恶心,扶着门框就开始干呕,却半天都没半点东西出来,缓过劲儿了,她摸着自己的喉咙,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紧接着一摸肚子,想起数日之前夫妻之间的事儿,心头一颤,该不会是有了小宝了?

    这一发现,她可十分惊喜,瞧了瞧时候还不算太迟,堂主应该还没休息呢,她急忙就从一楼跑出去,一路小碎步到堂主的阁楼那里。

    金莲扶着楼梯缓缓走,上面咚咚咚也下来一个人,金莲本来以为是杏湫,正要抬头打个招呼,谁知道是个脸生的女人。

    金莲有些怔住,本要侧身给她让过路去,那女人却也不走了,朝金莲贴过来,“这位是金莲嫂子吧?”

    金莲呃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姑娘怎么认得我?”

    “当然认得啊,瞧你身材如此臃肿,应该是成亲了的,心口都是涨涨的,想必自家的男人倒是很强,....”

    金莲尴尬地黑了脸。从不唱戏开始,她确实是身材不那么苗条了,但也没到达臃肿的地步。

    “你是谁,为何深夜从堂主的屋子里出来?”

    金莲细细看去,这女人生地十分漂亮,胭脂水粉打扮地很是妖媚,不像是堂会里质朴无华却动人美丽的女子,反倒像是个闹事的。

    难道....

    “我是王柳,今儿就搬过来了,得和堂主说说心里话呢!”王柳甜甜地笑着,眼中却流露出阴险的算计,“我看姐姐的模样,莫不是有身孕了?”

    金莲往后一退,牢牢抓住了楼梯的把手,眼中闪过一丝戒备,“这声姐姐可不敢当,天暗了,多回去歇着吧。”

    说完,金莲便侧身匆匆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