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来袭,纷纷扬扬的小雪掺杂着不少的冰碴,砸在庭院的青阶上,滴滴答答像是冰雹,落在手上时却仿是轻柔的按摩,若非是身上披着狐裘披挂,早已是冷地哆嗦了。

    银宝坐在院中,一席褐色的长袍柔和地搭在双腿上,身下是茗受和司南静心设计好的木轮椅,手柄上精致的花纹落下几多雪白的冰瓣,沁地手心一阵冰凉。

    兵工厂合并以后,银宝即使依旧看不到眼前景象,但仍然觉得十分安心。任家大院的扩建指日可待,但是要养活兵工厂,必须要有更多的收入。

    远处,苏墨卿带着面具,拿着图纸边走边看,到了诸葛先生办公的门前,正要推门进去,突然转眸瞥到银宝肚独自一人坐在院里。

    想了想,苏墨卿回到屋里去,从架子上拿下一清洗干净的长袍,轻走到银宝周围,“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银宝叹气道,“耕地的划分如何了?”

    “今日去找村长谈。大当家的让我确定一下图纸,然后就和诸葛先生过去。”

    兵工厂的河流已经改道,经过之前的实验和苏墨卿提出的想法,这里的耕地已经可以使用。但是这个消息很快就被不知实情的杏儿说给了全村人听。

    这事情,到底也是没办法了。大家若都知道耕地如今是寸土寸金,那老铁村长的手札和同意信,就十分重要。

    苏墨卿立于一侧石桌旁,“这些事你倒也不用过于费心了。把自己的身体照顾好吧。”

    正要走开,青色的袍子被身后一只手抓住,苏墨卿转身,是银宝寻着自己的声音伸手过来,扯住他身后的丝带。

    “你来这儿,到底是为了什么?”

    银宝轻声问到。雪势逐渐大起来,落在银宝精致的脸庞上,虽蒙着眼纱,但却透着清冷和失望。

    他能劝动红梅嫁给大夯,能在短短几日内调集几万两银子……他的身份已经不言而喻了。

    可为何呢?

    银宝红了眼眶。

    难道就是为了骗她一遭,才编造出这些事情来,为了夺取她的信任,而后获取水花村地下宝藏的秘密。

    利用了就没了吗?银宝松开手,她已然意识到苏墨卿的身份了。

    苏墨卿很明显地怔住了,凤眸一深,瞧着银宝无力脸庞的眼神,复杂而心疼。

    “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因为劝说一个香柳院萍水相逢的女人,嫁给自己腹中孩儿点父亲,他苏墨卿上刀山下火海,就差死在路上。

    她觉得是为了什么?

    他在出生入死时,那瑾萧炎还陪早她身旁,给她端茶倒水,替她排忧解难。可谁能记得独自在雪山上迷路的苏墨卿呢?

    他不是不会武功,只是觉得以自己的地位,早已经不会到了要用武力来解决问题的地步。

    罢了,他看透了。

    苏墨卿定了定神,凤眸中片片点点,净是落寞,“你放心,等水花村长出作物了,我就走。”

    苏墨卿捏着图纸,有些负气地走开。空气中唯独留下褐色长靴和雪地的摩擦声,越来越远,远远听去仿佛天外之音。

    诸葛先生屋内,大当家和诸葛先生正在合算耕地的总亩数和tiam经济效益,苏墨卿讲图纸冷冷地摔在桌上,“这是图纸,我已经细细合计过,没问题,只要村长肯签字,来年春天就可以发作物。”

    桌上的烛火动荡摇曳,苏墨卿负气地坐在一旁,凤眸中落着那摇摇欲坠的烛光。

    动辄有些红眼,心头一阵难过忧伤,但很快藏起来。

    大哥往外面看了一眼,试探着问到,“又和囡囡吵架了?”

    苏墨卿侧过脸,执拗地好像一个受委屈的孩子,“没有。”

    “还没有,你不高兴都写在脸上了。怎么自从雪山回来,你们都这么不对劲啊?”

    大哥很好奇地问到,苏墨卿却是应而未应,一旁一直气定神闲的诸葛先生轻轻拍了两下大哥的衣袖,睿智的眼神闪动,轻轻摇摇头,示意让大哥莫问。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身形魁梧的男人敲门后便进来,瞧见苏墨卿也在,有些愣,脚步明显顿了顿。

    苏墨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人是誰,这么没礼貌的家伙,除了瑾萧炎这个受宠的,还能有谁呢?

    苏墨卿端起面前的茶杯,半口没喝进去,就嗵地砸在桌上,整个人透着戾气和不欢迎。

    瑾萧炎并不顾及他,只看着大当家和诸葛先生,“当家的,先生,村长到了。”

    楼下,杏儿带着老铁站在屋檐下,老铁今天出奇穿了一件很贵气的衣裳,是杏儿在任家大院打工一旬所得的赏钱,用这来给他购置的。

    老铁紧紧地攥着手,刻满皱纹的脸上透着失落,有些模糊的眼中凝视着面前的大雪,有些怅然。

    村子的地契一旦全都给了任家,日后这个村长就有名无实了,老铁想着,应该把这个村长的名义交给任家。

    在他当差这些年,他到底是没给这个村里的百姓,带来半点好处。只因为刘顺子手里握着水花村世世代代守护的宝贝和秘密,多年来,老铁一直纵容他乱来。

    若不是任家,水花村绝对是没有今日的,他再留着,死死地固守老祖宗的规矩,一村子的人,都要饿死在这里。

    “铁村长?”

    瑾萧炎从楼上下来,瞧见村长拉着杏儿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发呆,唤了一声。

    桌上摆着一张图纸和地契,苏墨卿仔细地解释了每一处标记的含义,以及以后怎么划分每一户的耕地,如何进行收益的结算,如何建立起整个村子的自产自销。

    老铁两只手紧张地摁住两侧的腿,仔细地眯着眼睛,努力地听着苏墨卿的解释,如果有不明白的,就很小心地打断一下,而后询问。

    都跟着顺了一遍,老铁看到了任家大院对这件事儿上的心思,对村民有最大的好处,而且可以直接带动整个村子的发展。

    不由得唇角勾勒起一丝笑容。连连点头,“是好想法啊,好想法啊……”

    苏墨卿讲地契转让的说明放在他面前,“还有什么地方我没说清楚的吗?”

    老铁定了定神,“没有了…没有了,我签!”

    老铁拿起笔,有些颤巍巍地在地契上写下他的名字,正要拿出红章来盖戳,大哥伸手拦住他,“村长,签了,这个村的地可就分到每一户去了,不归整个村子有了。你可想好了?”

    老铁扶着大哥的手,眼角含着晶莹的泪,“莫说这些,只要你们能带着咱们整个村子的人活下来,什么都好说的!”

    村子大小巷子里的公告栏里,贴着标榜为任家大院的公告,得知老铁村长已经签字同意将整个村子的土地全部划分给各家各户,大家心里都十分欢喜。

    谁都知道任家收购了河流上游的兵工厂,将原本有污染的河流改道,改善了这里的土质,现在大家可以自己耕种作物,养家糊口。可是正直寒冬,很多家里都吃不起饭了。

    山上的野菜也早就没了踪影,每年冬天都要靠着啃树皮才能活下去的村民们,就算手里拿到了属于自己的地契,也没办法养足力气去耕种。

    水香堂巨大的粮食储存,为整个堂会一整个冬天免除了后顾之忧。加上苏墨卿时不时地从自己家中调配的银两和粮食,日子过的如常。但是村里人的苦,都存在银宝心里。这一日,她亲自到水香堂成立的学堂中,看看现在还来上学的孩子们。

    学堂只有一个老师,从前天气好的时候,每天都有六十几个孩子过来念书,现在只剩下寥寥可数的几个。

    杏湫扶着银宝,到学堂里坐着,旺旺的炉火烧起来,过了许久,门外传来孩子们的声响,他们叫嚷着跑进来,看到一席青衣,眼上蒙着白纱的人,都急忙跪在地上,齐齐地唤了一声,“任宗主。”

    银宝心口一急,急忙唤杏湫将孩子们扶着到炉火边上,孩子们却有些怕却。因为之前刘顺子被银宝双瞳差点吓死的事情,村里人对银宝多了许多敬畏。

    这些事儿,她是知道的,可是心里确实疼的。

    她想要让周遭有不少人陪着,莫要孤零零剩她一个人在高处。

    但是这群孩子里,多数都是受过任家大恩的,自小就受过苦的孩子们,懂事地让人心疼。杏湫抬眼瞧去,不少的孩子虽是听见银宝让到炉火跟前取暖,但是没一个人挪动脚步,都站在门口漏风的地方,有些不敢往前走。

    银宝感受不到周遭人,轻轻敲了两下桌子,“杏儿可来了?”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喊,“银姐姐!我在这儿呢!”

    杏儿背着金莲姨送给他的小书包,高高兴兴地推开门跑进来,蹦蹦跳跳围在银宝身侧,两只冻肿的小手放在炉火上温热着,不停地吸着冷气。

    其他的孩子瞧见了,看到银宝轻盈地一笑,虽然模样清冷的,但并非如同家里长辈说的那样不近人情。大家互相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不约而同都围到杏儿一侧,在温暖的炉火处暖着身子。

    银宝深吸一口气,让孩子们伸出手来,杏湫从篮子里拿出二哥一清早做好的状元糕,一人手里给分了三四块。

    村里的孩子都十分穷苦,莫要说是吃过,绝大多数都是没见过这样东西的,盘在手里好生好奇地来回端详着,杏湫看的心里一阵酸痛,轻唤道,“孩子们,都吃吧,这是宗主特地给你们配的。”

    一口下去,糯糯的,软乎乎的,不同的颜色,味道也有所不同,饿了好些天的孩子们纷纷狼吞虎咽,吃完后不停地吮吸着手指,杏湫急忙将剩下两个篮子里的也都分了。

    约莫到了时间,学堂的先生来了,这学堂的先生便是王柳,这些学生都是她带着来的,和刘顺子那一些荒唐事儿都过去后,她便一直住在学堂里,虽然为堂会工作,但是并未入堂会。

    王柳身着那件瑾萧炎送给她的长裙子,走到门口时候,冷地哆嗦,却都不愿意再穿别的,抬眸瞧见坐在屋里的银宝,高冷华贵的气质无与伦比,王柳双眸一颤动,这就是之前,因眼痛,而让差点和她有夫妻之实的瑾萧炎逃跑的人。

    她之前也是见过银宝的,只是这次的一相见,显得格外不一般。

    她从未想过她竟然是这般的好看。她本以为能够带着一群男人闯荡出如此事业的女人,怎说,都应该是个五大三粗,没什么女人味儿的。

    殊不知是如此冰山美人的形象。

    杏湫瞧见一侧王柳呆呆地站着,身上还穿着当时堂主让她送来给瑾萧炎的衣裳,就自以为是,杏湫也听说了之前瑾萧炎差点和王柳铸成大错的事儿,对这柔弱的女人心里有了很大偏见,“这是哪家的姑娘,莫不也是上学堂的。”

    王柳听出了话里的贬义,她也知道自己做的事儿都已经被这群人看在眼里,但如今的她早已经不是那个面子菲薄的柔弱女人了。

    银宝还正好奇,是谁让一向性子温柔的杏湫说出这种不痛不痒的话来,王柳上前来,行了个礼,“宗主,我是王柳,到了上课的时候了。”

    竟然是她。

    银宝捏着暖枕的手一紧,之前瑾萧炎的事情并未和她做半点解释,他们之间的风花雪月也称了手下人茶余饭后的闲说。

    若是搁在往常,有哪家的女子经历了这种事情,在村里都是无法子再呆着的。可王柳喜欢瑾萧炎,喜欢地大大方方,的确,男未婚女未嫁,做点恩爱的事儿,本是无可厚非。

    只是瑾萧炎这个榆木脑袋,这么死心塌地的姑娘,要么接受了,要么就拒绝,一直推拉着……得空了要说他几句才可。

    银宝唇角勾勒起一丝沉稳的笑容,“是王先生,你可讲了,今日我也来听听。”

    王柳点头应了声,看见银宝眼眸上紧紧蒙着的白布,心中一阵疑惑,但是并未说出。

    听着王柳念诗,声音顿挫,很有感情,她解说曾经的诗词和诗经,都很有自己的一番看法,学堂里的孩子们大多水平都良莠不齐,有的字尚且认识不全。

    王柳教书十分细致,一个上午的时间,教会学堂中每一个孩子写会了一首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这诗句的内涵,……银宝不得而知。她知道瑾萧炎和王柳曾经相爱过,但是今非昔比,王柳如此明显的表达,瑾萧炎迟迟不肯表态,反倒是一心都在练兵上,即使是冬天也不放过。

    趁着孩子们都在学习,银宝和杏湫起身偷偷出去,朝任家大院练兵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