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也妮咽下最后一口牛排,对厨娘说:“放心吧,我不会马上离开巴黎的。不过艾莉米的厨艺实在应该提高一下,所以我才让你有时间的话带一带她。毕竟她跟在我身边的时间会更长一些。”

  站在一边替欧也妮准备餐后水果的艾莉米,听到欧也妮对自己的评价,端盘子的手哆嗦了一下。她很冤枉的好不好,她也想把饭做的好吃一些,可是给她练习的机会并不多——在巴黎有厨娘,回到索漠有拿农。

  没等艾莉米分辩,门童走到餐厅前向欧也妮报告:“小姐,纽沁根先生、太太来拜访。”

  纽沁根夫妻的消息还真是灵通呀。欧也妮擦了擦嘴,并没有回房间重新换衣服——她已经有近一年的时间没有回到巴黎,留下的衣服都已经过时了,就不用那么麻烦的换来换去了。

  见到安奈特时候,她还是那么热情的上前拥抱欧也妮,只是眼神有些躲闪,不大敢跟欧也妮直视。欧也妮明白安奈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却没有故意做出善解人意的样子,反而轻轻挣脱她的拥抱,微笑着跟纽沁根打挺招呼。

  人家纽沁根的表情就自然多了,欧也妮可不相信安奈特投产面膜工厂,纽沁根一点儿也不知情,只能说跟银行家相比,安奈特的脸皮还没有厚到家,虽然她有着丰富的社交经验。

  三个人坐下后,艾莉米已经送来了咖啡,欧也妮尽着主人的职责,招呼不请自来的客人品尝,并不准备率先找出什么话题。

  厚脸皮的银行家,没社交名媛沉得住气,纽沁根抿了一口咖啡,就放下杯子,问出了自己的问题:“欧也妮小姐,葛朗台先生的事儿我听特.蓬风院长说了,请您节哀。现在您在索漠已经没有牵挂了,应该可以一直留在巴黎了吧?”

  欧也妮看着纽沁根,发现他的眼里有着试探与不安,有些坏心的笑了一下:“这是说不定的事情,我现在还只是来巴黎散散心。”

  见纽沁根明显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欧也妮突然加了一句:“不过如果巴黎的生活可以让我的心情更放松,我也会考虑留在巴黎的。”

  纽沁根用目光示意安奈特,让她一脸为难的向欧也妮说:“亲爱的,我想您听说了,由于夫人太太们对面膜的需求太强烈了,所以,所以应她们的要求,我不得不……”

  “面膜的确可以让女士们变得更美。”欧也妮不在意的转头向安奈特说:“您顺应了大家的要求,让她们的青春可以保持的更长久一些,是好事。”

  “不,您听我说。”安奈特被纽沁根盯的如同坐在钉子上,低垂的眼睛里闪过挣扎,脸上还要保持微笑,看的欧也妮都替她难受,听她说出来的话,欧也妮更替安奈特悲哀:

  “您知道的欧也妮小姐,面膜的制造方法,是您发明出来的,我也只是替您提前进行生产。您现在回到了巴黎,这个面膜工厂,自然还是由您来管理。”

  这么大方?欧也妮疑惑的看向低着头的安奈特,烛光下她的表情摇曳,让欧也妮无法看清这番话是不是真心。

  早已经不愿意揣测人心的欧也妮,用脚趾头也能想明白,安奈特说出这番话来,一定是受了纽沁根的威胁。至于纽沁根用什么威胁了她,欧也妮不想知道。

  她不是同情安奈特,只是单纯的觉得自己如果想要面膜工厂的话,完全可以走跟安奈特平民路线不同的路。毕竟时间又过去了几年,虽然经济崩溃了一段时间,可是科学家们的研究是不会完全停止的,一些以前没有的东西,说不定都已经发明出来了,安奈特的这个完全按照旧模式生产的面膜工厂,欧也妮还真看不上了。

  因此欧也妮很和善的向安奈特保证:“纽沁根太太,请您放心经营面膜工厂好了,我暂时还没有心情和精力管理。”

  “可是……”安奈特听到欧也妮不接手自己的面膜工厂,猛地抬了一下头,结果正巧与纽沁根看过来的目光对上,又迅速的低了下去:

  “欧也妮小姐,哪怕您没有时间管理,也可以象在纽沁根银行一样,直接从工厂分红。我可以象纽沁根先生一样,给您工厂百分之四十的股份。毕竟所有面膜都是您一手试验出来的。”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自己。欧也妮无声的笑了,意味深长的看了纽没根一眼,却没有说什么。纽沁根被欧也妮看的不自在,尴尬的笑了一下说:“安奈特一直很不安,欧也妮小姐,请您原谅她没有征得您的同意,就开了面膜工厂。”

  “不必觉得不安,纽沁根太太。”欧也妮的声音很平和:“您愿意建立面膜工厂,不光可以为国家缴税,还解决了一些妇女的工作问题,我想就算是总统先生,也会觉得欣慰的。”

  听她主动提起总统先生,纽沁根眼神动了一下,不用安奈特说话,就接过话题:“是的,总统先生几次对安奈特的面膜工厂提出过赞赏。”

  是不是真的赞赏安奈特,欧也妮不会多想,她考虑了一下向安奈特说:“您刚才说要给我百分之四十的股份,我觉得……”

  安奈特不安的抬起头,把自己忐忑的表情一览无余的摆到欧也妮的面前,欧也妮仿佛没有看出她的不安一样,慢慢说着自己的意见:“我觉得有些太多了。因为这家工厂虽然采用了我的技术,可是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参与,真的接受百分之四十的股份,才会让我觉得不安。”

  纽沁根张嘴想说什么,欧也妮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只向安奈特说:“现在面膜的定价是十五法郎,每一瓶的利润不足五法郎,我觉得我只占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就可以了。”

  不是欧也妮的主意变得太快,而是她既然已经知道了纽沁根真实的意图,凭什么还让他白白占自己的便宜呢?想让她只拿着纽沁根银行的分红,一点儿也不插手银行的事务,那也得看欧也妮同意还是不同意。

  她现在是不愿意再操心,可也不能让纽沁根一边打着自己的旗号,得到政府的好处,一边架空自己。现在博诺还做着总统,纽沁根每年的利润表不敢做手脚,等到博诺不能再做总统,纽沁根还会如此老实吗?

  自己可是真金白银投资到纽沁根银行的,纽沁根能成为中央银行的委员,也与博诺想报答自己不无关系,现在纽沁根就想把自己束之高阁,还真是想的挺美好。

  世界上的好事,哪儿能都被他一个人占了?

  “小姐,”艾莉米在客厅外通报:“总统先生来拜访。”

  人还真是不经念叨,博诺竟然也第一时间得到欧也妮回到巴黎的消息,马上就来拜访了。看着紧张站起来的纽沁根夫妻,欧也妮向他们示意跟上,自己带头出了客厅——现在的博诺,已经是总统了,总要给他足够的尊敬。

  博诺显然没想到欧也妮会亲自来迎接自己,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看到欧也妮黑色的丧服,觉得自己的笑容有些不合时宜,连忙收了起来,可是飞扬的眼角,还是可以看出他的好心情。

  “欧也妮小姐,您终于回巴黎了,真是太好了。这一次您一定要多留一段时间,我有很多问题想要请教您。”博诺与纽沁根说出的话差不多,可是不管是语气还是态度都更加真诚。

  欧也妮看着眼前这位法国第一任总统,发现博诺整个人的气质有了巨大的改变,他的身上完全看不出以前的聪明外露,而是内敛与稳重。

  “很高兴在回巴黎的头一天就见到您,总统先生。”欧也妮向博诺行了一个曲膝礼,标准规范的礼仪仿佛刻在她的骨子里,没有因为离开巴黎的时间过长,就消失。

  这让博诺想起早已经没有消息的泰伊古太太,不知道那位太太现在有没有后悔自己出卖了眼前这位礼仪标准的小姐。

  回过神来,博诺自失的一笑,不管泰伊古太太是不是后悔,他知道欧也妮一定不会后悔,这让他的神情更加轻松:“您对巴黎太残忍了,所以我才不顾礼节的今天就来拜访您,生怕您明天又会离开。”

  一直在盯着他们谈话的纽沁根,见欧也妮只是微笑,并没有立即回答博诺的问题,终于找到了插嘴的机会:“总统先生跟我们想的一样,都怕欧也妮小姐再次抛下我们离开。”

  博诺好象刚看到纽沁根夫妻一样,态度矜持又不失礼貌的和他们打了招呼,大家才在欧也妮的引领下,一起回到了小会客室。

  “您不知道,欧也妮小姐。”博诺有些怀念的看着小会客厅几年没变的摆设,向欧也妮说:“您的这间小会客厅,曾经让巴黎最顶尖的青年向往,那时他们都以能进入您的小会客厅为荣。甚至有一些青年会相互打赌,看谁能第一个走进您的会客厅。”

  “可是您让他们的赌局都流产了,因为这里只接待顶级的银行家与贵族,那些青年谁也没有机会得到进入的许可。”

  “您把我说的太残忍了。”欧也妮微笑:“那样的情景,好象是上辈子的事儿了。当时,爸爸还陪着我一起……”说到这里,欧也妮脸上的微笑不见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个时候想起了葛朗台。

  博诺觉得自己引得欧也妮伤心,心里很是不安,想把欧也妮的思绪从葛朗台的身上引开,便说:“您是知道的欧也妮小姐。中央银行现在已经走上了正轨,可是有一些政策还没有制定出来,制定出的一些政策,也有银行阳奉阴违,不肯原原本本的执行。我觉得中央银行还是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领导人。”

  中央银行的领导人?欧也妮觉得博诺还真是信任自己,竟然直接想把这么重要的职位交给自己。而纽沁根,则一脸紧张的看着欧也妮,想知道她会给出什么答复。

  在纽沁根看来,欧也妮已经近一年的时间没有回巴黎,对巴黎现在的经济形势并不了解,她是没有这个能力成为中央银行的领导人的。

  而自己则不同,他不光参与了中央银行的成立,还一直参与着中央银行各种政策的制定。虽然看来总统对于中央银行的一些政策并不满意,可也不能就这么否定了大家的努力。

  但如果欧也妮同意了,纽沁根不敢说出否定的话,因为纽沁根银行能得到总统的优待,都是因为欧也妮曾经大力支持过新政府的起义。

  旧的王室已经被推翻,民选政府尤其是带领民众起义的博诺,威信达到了顶点,博诺向议会提出的建议,总是被第一时间采纳,纽沁根不敢冒得罪他的危险——博诺连任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四五年以后纽沁根银行能发展到什么程度,还要看博诺的态度。

  现在欧也妮本人的意愿,就至关重要了。

  安奈特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为了利益,她绕过欧也妮开办了新的面膜工厂一事,令她在欧也妮面前十分被动,一点社交手腕都使不出来。哪怕纽沁根不停的示意安奈特加入话题,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从哪里参与进去。

  博诺见欧也妮还在沉吟,加紧劝说她:“欧也妮小姐,您是知道的,现在法国的经济虽然在慢慢复苏,可是进展很慢。各银行之间的关系也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您对资本运作一直有着自己的见解,所以国家需要您站出来,让中央银行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欧也妮被博诺给自己扣下来的大帽子逗笑了:“经济发展的快慢,不光是政策的制定问题,还有制定好的政策执行的问题。”

  “所以您更要监督他们执行好政策。”博诺劝道:“当年葛朗台先生……”

  又一次在博诺嘴里听到葛朗台的名字,欧也妮已经没有那种强烈伤心的感觉,又因为刚才纽沁根对自己的试探,欧也妮觉得自己暂时答应下来,有一点儿事情寄托一下心灵,可以免得自己天天闷在家里胡思乱想。

  “好吧。”欧也妮终于点了点头:“如果议会同意您的提议的话,我可以就任中央银行的领导人。”

  博诺十分高兴:“只要您能答应,议会一定会同意的。您不知道,早在您回巴黎之前,就已经有几位参议院的成员希望我能写信,请您快些回巴黎。”

  说到这里,他神秘的看了纽沁根夫妻一眼,没有接着说下去。纽沁根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那么圆滑的人愣是说不出祝贺的话,让欧也妮看着好笑。

  看来自己还真是要好好做一做这个中央银行的领导人,让这个不大安份的合伙人知道,并不是自己离开巴黎,所有的影响力都跟着消失了。毕竟不是所有自己帮助过的人,都跟银行家一样,不知道感恩或是反复无常。

  纽沁根被博诺看的十分不自在,知道他有重要的话想单独跟欧也妮说,不得不说了几句场面话后,就带着安奈特一起告辞了。

  等他们夫妻离开,博诺一直保持的总统威严都不见了,看起来十分放松:“欧也妮小姐,我相信哪怕您居住在索漠,也对现在大陆的局势十分关心吧。”

  “您是指哪一方面?”

  “当然是希腊人民起义的问题。”博诺笑嘻嘻的看着欧也妮说:“我知道不管是英国还是葡萄牙或是西班牙,您都没有袖手旁观。所以对希腊,您真的愿意看到土尔其继续压迫在希腊人民头上吗?”

  自己是点亮了博诺的正义之光吗,眼前这个还是为了五百法郎就肯写商业软文的新闻部主任?欧也妮不得不再次打量起博诺来。

  据她所知,历史上希腊起义所以能够成功,与神圣同盟的介入有很大关系,可是这一世因为自己的参与,神圣同盟里面最坚定的成员英国、法国,早都已经走上了它的对立面。

  总不能为为了希腊起义胜利,英法又重新加入神圣同盟吧?

  博诺看出欧也妮的犹豫,还是那么笑嘻嘻:“您知道的,小姐,土尔其苏丹的宝库里面,有着大量的财富。这些都是从希腊人民身上剥削来的,理应归还给那些可怜的希腊人民。”

  好了,狐狸尾巴露出来,欧也妮就放心了。博诺还是那个贪财的博诺,只不过现在他贪的是大钱,格局看起来高大上了一点。

  本质还是没有变化。

  “博诺先生,”欧也妮不得不提醒他:“土尔其离法国太远了,法国也早已经退出了神圣同盟,没有参与进去的理由。”

  “不,小姐,您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博诺摇头:“法国是大陆头一个因为起义建立的民选政府,所以道义上同情一切被压迫的人民,哪怕这些人民与我们的信仰不一样,哪怕这些人民离我们千山万水,我们都应该给他们最强有力的支持。”

  欧也妮想不出是谁给了博诺这么大的信心:“博诺先生……”

  “英国的使者还住在香榭丽舍的酒店里,他们跟帕布洛先生的关系十分融洽。而西班牙的使者,也在前往巴黎的路上,派出使者的,是西班牙从美洲带着军团回归的里埃哥部长。”

  难怪博诺如此有信心的想参与希腊起义,又这么着急的想用中央银行领导人的职位留住自己。欧也妮很快想明白了博诺的用意,看来欧洲大陆几个率先完成资产阶级革命的国家,要抱团对抗所谓的神圣同盟了。

  不得不说,博诺的这个时机选择的很好,神圣同盟本来也要出兵震慑土尔其的,不是为了博诺嘴里道义,而是现在的欧洲警察俄国,想要通过希腊起义,打开插手欧洲大陆事务的缺口。

  就是与自己的计划有些不相符。欧也妮本想着自己现在每年的收入已经高达数百万法郎,根本不用再为了钱参与什么资产阶级革命。

  谁知刚到巴黎,竟然又因为纽沁根夫妻的一通骚操作,让博诺给自己套上了中央银行领导人的套子。

  欧也妮很想问问那个令她穿越的大神,就这么看不得自己清闲下来吗?大神无语,欧也妮只好为自己争取:“博诺先生,哪怕我就任了中央银行的领导人,也只会向政府提供一些经济或是资本运作方面的建议。”

  现在的博诺只要欧也妮同意留在巴黎,就十分满意了,一点儿也不迟疑的点头:“是的,您尽管放心,中央银行现在的人员已经很充足了,您只要把握方向就好。”

  明知道不会这么简单,欧也妮既然已经答应下来的事情,就不会随便反悔。她送走了博诺,回到卧室里计划着自己成为中央银行的领导人后,要采取哪些措施让法国的经济更加有活力。

  既然没有闲着做米虫的命,那就做早起的鸟,吃掉蠢蠢欲动的虫子好了。

  第二天,欧也妮并没有急着上任,反正博诺给出的只是提议,真正的任命要议会通过后才能下达。欧也妮命人请来了裁缝,竟然还是原来一直给她制衣的那位。

  “日安,欧也妮小姐。”裁缝衣服的布料,明显不如原来的华丽,让欧也妮对现在巴黎人的作风,有了一个直观的概念。

  问过裁缝之后,欧也妮知道自己的判断没有错,经过了帝政时代的奢华,巴黎民众在新政府的引导之下,开始提倡节俭。新兴的大资本家们,还没有达到旧贵族竟相攀比的地步,人们的衣服开始崇尚简约。

  只要自己的衣服不落后于潮流,欧也妮对奢华还是简约没有什么意见。不过裁缝还是尽可能向她推荐了几款低调奢华的布料,约定相对流畅的款式。

  对此欧也妮都采纳了——这个时代的纺织技术没有后世那么精细,奢华的布料所以受欢迎,就是因为纺织的相对精密一些。能让自己得到好的体验,欧也妮又怎么会拒绝呢?

  “欧也妮小姐,其实我们还有一种孔雀蓝色的丝绸,您穿起来会更加高贵。”裁缝见欧也妮好说话,更加卖力的推销起来。

  他见欧也妮选择的都是宝石蓝或是灰色,想着应该给欧也妮的衣橱增加一些色彩,反正那样的丝绸,现在巴黎已经很少有人会买了,这位欧也妮小姐已经很久没出现在巴黎,不卖给她卖给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