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领侍卫们一起堵着王宫大门的侍卫队长,发现军队果然到来,心里有一丝幸灾乐祸:来吧,军队来镇压请愿的人,这些人还会再相信王太子是一个仁慈的人吗?

  军队却不知道侍卫队长的心思,领兵的军官昨天晚上刚收到王太子送来的特别军费,向部下一道道下达的命令十分顺畅。足足五千人的马队,把请愿的民众包围在一个圈里,已经上膛的火燧枪,冰冷的指向质问军队为什么会出现的民众。

  “散开,回自己家去。”提马站在队伍前面的军官,面无表情的向着民众大喊:“王上命令,不得在王宫前聚集,赶紧散开,回自己的家或是去做工。”

  竟然是王上的命令?侍卫队长觉得军官在说谎,他想质问军官是不是在诬陷王上,民众已经替他问出了声:“王上不是生病了吗,怎么还会下达这样的命令?”

  “我们只是想请王太子做主,要回自己被黑心的银行家夺走的钱,为什么要让我们回家。”

  随着质问的声音越来越大,民众觉得自己越有道理,认为军队只是在吓唬自己,大家挤成一团,一步一步向军队靠近……

  军官看着民众一点点靠近,气愤的向他们大吼着:“退后,再不退后就开枪了。”

  以为他只是吓唬自己的民众,没有理会军官的威胁,更加抱团的一步步紧逼。军官的枪已经举了起来,冷冷的对着人群。

  另一位军官来到军官身边,小声的说了什么,军官点了点头,回应了几句,后来的军官指挥着自己的马,小步退开,向自己身边的士兵下达着命令。

  领头的军官看着越来越近的民众,眼睛里闪过危险的光,猛地把枪口一抬,向着天空放了一枪。正在逼近的民众一下愣住了,不敢相信军官真的开枪,他们看着军官还在冒烟的枪口,大声的痛骂。

  军官冷冷看着诅咒自己的人群,枪一点儿一点儿端平。

  民众对着指向自己的枪口,身子发抖,哪怕身边还有成千上万的人,还是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有了第一步,就有第二步,前面的人被枪指着慢慢退后,后面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想上前看个究竟,两边的人挤在一起,让后退的脚步生生顿住了。

  站在头一排的人,面对冷冷的枪口,喃喃的向军官解释:“我们只是想让王太子为我们做主。”

  “对,我们想让王太子为我们做主,没有什么恶意。”别人附合着他的说法。

  军官的眼睛冷酷无情的看着发声的人们,回应他们的是再次举枪瞄准。

  看清他动作的人,不再怀疑军官会射杀人的决心,转身想要逃离。更多的人听说了前面的情况,跟着一起转身,一面诅咒着,一面想离个敢举枪的军官远一些。

  要逃离的人被想上前的人阻挡住了,不可避免的发生了推搡、拥挤。有人倒下,没有人去扶倒下的人,大家都想逃得更远些。

  可是四周都是端着枪指向民众的士兵,民众不知道自己应该向哪个方向逃走。谩骂的声音更大,开始有人诅咒王太子,认为他的仁慈都是假象。也有人在为王太子辩护,因为刚才军官已经说过了,让军队护卫王宫的命令,是王上下达的。

  好不容易,有人发现士兵们的包围圈在王宫对面出现了缝隙,民众如同泄洪的水一样,向着这个方向流动。谁都想快点离开,如果有人挡在他们面前,他们便把这个人推开。如果这个人被推倒了,就从他的身上踩过去,不会有人理会倒地人痛苦的哀求。

  就在民众退出了大半的时候,王宫里传来了丧钟的声音,民众的脚步再次出现了迟疑。半空又出现了子/弹/爆/破形成的烟雾,让想继续聚集的人明白,如果再不走的话,那样的爆破很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

  半个巴黎上空都在回荡着丧钟的声音,欧也妮也听到了。这时帕布洛正在向她报告民众聚集的情况:“我们雇佣的人都已经安全撤回了,明天还要让他们去吗?”

  欧也妮摇了摇头:“你听,丧钟已经敲响了,王宫自己就会乱一阵子。再说今天被驱赶的人,是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法国人民的革命热情,可一直都十分高涨呢。

  帕布洛理解了欧也妮只是想让王室不得安宁的想法,至于谁让王室不得安宁,欧也妮可不在乎。

  帕布洛开始报告下一件事:“博诺先生的报纸已经开始发行了,报纸取名为《自由法兰西》。”

  很好,这家报纸是不是文如其名欧也妮不知道,可是符合这个时代的特征,欧也妮还是知道的。她告诉帕布洛:“你要保证每天有两个人,分上、下午向博诺传递巴黎发生的重大消息。”

  帕布洛点头表示明白——地方报纸想要增加发行量,比其它报纸更快的报道国家大事,而不是地方贤达的动向,是最重要的手段。只要《自由法兰西》快速准确报道巴黎发生时事的印象深入人心,在地方影响就会越来越大。

  “说不定,博诺还会回到巴黎采访请愿的民众,对事件进行深入分析呢。”欧也妮想着这种可能,认为自己有必要提醒博诺,现在不是他来巴黎的好时机。

  这样的事儿由帕布洛去办就行了,欧也妮看到艾莉米探了一下头,觉得自己去厨房和她讨论一下牛肉馅饼怎么煎更鲜嫩多汁,这是现在的头等大事。

  帕布洛也看到了艾莉米,有眼色的向欧也妮告辞,临出门之前,向欧也妮请示:“小姐需要找一位厨娘吗?”搬到这里之后,小姐好象瘦了一点儿。

  艾莉米恶狠狠的瞪着帕布洛,觉得这个西班牙人破坏了自己在小姐心目中的地位。欧也妮也摇头,她现在在巴黎的消息,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帕布洛被艾莉米瞪得低下头,悄眯眯的顺着墙根溜走了,欧也妮跟着艾莉米一起来到厨房,共同为勉强可以下咽的晚餐而奋斗。

  贝尔坦街、圣拉扎尔街等贵族聚居的街道,却没有一个人能咽下由厨娘精心烹制的晚餐——聚集所众被军队强行驱散之后,怒火对着这几条街道上的豪华府邸展开。

  他们来到自己平时无法涉足的高尚街区,拆毁平坦的路面,砸碎一切可以砸碎的东西,还冲击了一两家没有来得及关闭大门的府邸。

  就算没有被民众冲击的府邸,主人也都心有余悸,正在命令仆人们把厚重的大门关紧,不顾炎热的连窗户也不留一丝缝隙。

  王宫里也乱成一团,亲法王的内阁成员,与王太子一派吵成一团,他们要求首席女官拿出法王下命令军队进城的证据,而首席女官把一切都推给了已经被放进棺材里的法王。

  王后已经穿起了丧服,黑色的衣裙衬得她的面色阴暗,不时的帮着首席女官分辩几句。王太子不耐烦的看着还在为死去的国王辩解的两三个内阁成员,突然发难:“难道你们认为王上真的不会下达这样的命令吗,那些来询问拉索尼埃案件的人,应该不会这么认为吧?”

  已经被出示过拉索尼埃挪用军费证据的内阁成员如拉斯坎倍,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他们知道王太子意指去世的法王,命令军队进城是为了维护拉索尼埃,而他也的确有理由这么做。

  王太子并不放过鞭尸的机会:“先王对拉索尼埃伯爵小姐的热爱,显然超过了他对帝国的热爱。哪怕是在帝国财务困难重重的情况下,他还是花费巨额资金,为拉索尼埃伯爵小姐买下城堡做为生日礼物,财政部长,我说的没错吧。”

  财政部长肯定了王太子的说法,让那些还在为法王辩解的内阁成员沉默了。一个耽于美色、不顾国家利益的君主,在哪里也不能说是一位贤明的君主。

  “所以,我们现在面临的最大困难,不是调查先王是不是下达过这样的命令,而是如何安抚被激怒的民众。因为公债市场的动荡,先王要求各家银行救市,导致银行没有资金支付民众的存款,就是这一次民众聚集的原因。”王太子再一次把死去的法王,钉到了耻辱柱上。

  决策失误、为美误国,让死去法王的葬礼,十分简单——一直到法王要下葬,民众都不时的聚集在王宫门前,如果军队驱赶,他们就去破坏贵族们聚居的街区。军队顾不上他们的时候,他们又回到王宫门前,诅咒已经去世的法王。

  此时所有的巴黎银行,都已经停止营业,没有一家敢打开大门。公债市场也烂得一发不可收拾,救市的资金拖垮了银行,也拖得民众再不敢投机。

  黄金市场倒是迎来了复苏,金价上涨到了十三法郎,可是出手的人不多——大家手里的法郎越用越少,没有人知道银行什么时候能够把自己存在里面的钱还给自己。

  继位的新任法王,面临的就是这样的局面。哪怕他手里掌握了军队,可是继续支付军饷,成为了摆在他面前的难题。想要让银行提供资金,现在各银行又都已经关了门。

  最后,新法王不得不把内阁成员、财政部以及各大银行家召集到一起,讨论如何解困的问题。

  银行家们首先要求的,便是帝国偿还他们投入救市的资金,如果不把这些资金归还的话,他们的银行无法运转,不管财政部发出什么样的命令,都无法执行。

  而财政部,更是拿不出这么多资金。新法王自然要追问国库黄金的下落,得到的回答是前任法王曾经提走了大笔的黄金,没有人知道他用到了什么地方。

  现在,国库的黄金储存量,不足五吨。换算成现在的金价,也仅仅只有五千万,勉强达到了各银行救市资金的投入金额。

  纽沁根心里忐忑不已,他不知道被要求回家反省的涅日朗伯爵,会不会说出前法王曾把一批黄金存到纽沁根银行,那些黄金,也被他们卖出用于救市了。

  新法王当然不会放过涅日朗伯爵,已经让人询问他前法王提出黄金的去向,可是涅日朗伯爵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不肯承认前法王曾经提走过黄金,前任财政部长与他的口径一致。

  哪怕新法王用审查个人财务来威胁,前任财政部长与涅日朗伯爵也没有改口,声明他们说出的都是事实,而他们的财务,经得起任何审查。

  放出威胁的新法王,是不能马上审查前任法王的心腹的,因为已经有人质疑前任法王死的时间太巧,好象下达让军队进城的命令,耗费了他的全部生命力一样。

  如果新任法王不能尽快稳定巴黎的局面,质疑声会越来越大,必将威胁新法王王位的稳定。最后,新法王接受了财政部的建议,将印发新的法郎,取代旧法郎。

  恰在此时,纽沁根收到了欧也妮从索漠写给他的信,向他了解巴黎的情况。因为欧也妮在当地报纸上了解到,巴黎出现了大规模的群众聚集,而这样的聚集受到冲击最严重的,就是贵族聚局区。她在信里亲切的问侯了纽沁根与安奈特,希望他们都能平安无事。

  纽沁根终于找到了可以诉苦的人,他在回信中对欧也妮及时躲过冲击表示欣慰,可是也对纽沁根银行的前景十分悲观。因为利德银行在法王下达印发新法郎的时候,提议由财政部对新法郎对旧法郎的比价进行强制规定,再由财政部决定各银行分得的新法郎比例。

  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这对纽沁根银行都很不利。纽沁根在信里表达了自己对王太子的愤怒,认为他虽然接受了自己的投诚,却没有真正把自己放到心腹的位置。

  坐在公寓里看信的欧也妮,觉得纽沁根已经被安奈特同化得过于天真,竟然想与陪新法王共同为王位奋斗的利德银行比。不过她还是给纽沁根写了回信,以纽沁根银行合伙人关心银行财产的角度。

  信中,欧也妮提议纽沁根,让他联合除利德银行外的所有银行家,共同要求按照各银行在救市时的出资比例,分配新法郎在银行间的投放。而新法郎与旧法郎的兑换,欧也妮没有给出建议。

  不过送出这封信前,趁着新法郎还没有发行,欧也妮只留下四十万法郎的现金,另外四百万法郎,都交给帕布洛购进了黄金: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现在发行新法郎,不过是对民众财富的掠夺。为了弥补国库与银行的损失,新法郎必将倍率兑换旧法郎,留在手里的法郎会遭到大幅度贬值。

  “小姐,”买回黄金的帕布洛有些不高兴:“黄金的价格又上涨了,已经到了十五法郎。”

  金本位的货币系统,纸币出现崩溃,黄金的价格自然会上涨。欧也妮倒不觉得自己买亏了,因为她的床下,有着足足一千二百公斤黄金。加上这一次购进的,哪怕新的法郎发行,也足以抵御政府的薅羊毛。

  这样的道理,欧也妮是不会跟帕布洛说的。她只是拿出更多的钱,让帕布洛尽可能屯积食物,防止因为货币贬值出现经济危机。

  此时的巴黎街头,动荡越来越利害,哪怕新法王直接把拉索尼埃和他的女儿送上了断头台,也没有阻止民众的怨气:大家对拉索尼埃家庭被没收的财产没有兴趣,对自己的存款什么时候能够取出十分关心。

  自己的钱袋一天不平安,民众的心就一天不会安稳。街面上已经出现了多起抢劫行为,也有一些店铺因为惜售被砸抢,新王法不得不同意了纽沁根等绝大多数银行家的要求,以减少扯皮,加快新法郎的发行步伐。

  就在欧也妮猜测,新旧法郎的比价会是多少的时候,各家银行终于重新开门,宣布从这一天开始,民众可以重新支取自己在银行的存款。

  不过根据财政部的规定,民众能够支取到的,不能超过自己在银行存款的四分之一,而且全部都是新法郎。新旧法郎的比价,为一比二,也就是在银行存款一百法郎的话,一次支取只能是十二法郎五十生丁。

  欧也妮还从纽沁根写往索漠的信中得知,这一次新法郎的发行为两亿,算下来的确可以达到短期王国资金使用要求,可是一个金本位国家,库存黄金不到五吨,却发行两亿货币,欧也妮都要佩服新法王敢相敢做。

  这等于是让民众的资金,缩水了八倍!

  暂时不明真相的民众,会以为自己的资金只缩水了一倍,又因为政府的信用保障,新法郎的购买力不会受到影响。可是等着源源不断的新法郎投入,购买力下降的弊端会越来越显现。

  到时暂时得到安抚的巴黎人民,还会屈服于军队的火燧枪吗?

  帕布洛被欧也妮叫来,继续传信给博诺,《自由法兰西》第二天便刊登出了新旧两种法郎的比价。非巴黎区的银行轰动了,他们发现自己没有参与救市,资金也直接缩水了一半。

  这让外省的银行家们分外不安,哪怕他们还不知道政府的新法郎严重超发,却敏感的意识到,自己现在存的法郎越多,亏损将会越严重。

  各地的黄金价格都开始上涨,葛朗台已经坐不住了,来信问欧也妮自己要不要趁着高价卖出黄金。这让欧也妮哭笑不得,迅速给葛朗台写了一封回信,把政府已经超发的真相告诉他。

  欧也妮相信,葛朗台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财大气粗的葛朗台,当然可以把自己手里的法郎,跟欧也妮一样换成黄金,可是普通民众,不得不在新法郎发行的第一天,便到银行门前排队,一边诅咒提议发行新法郎的人,一边取出自己能够取出的全部资金。

  就连外省的银行也出现了挤兑的现象,结果挤兑的民众发现,银行并没有新法郎可以支取。这就让人愤怒了,本来自己的资金就要缩水了,然后你告诉我缩水后的资金还拿不到?

  外省银行不得不纷纷向财政部求助,希望能够将自己银行的旧法郎,优先兑换成新法郎。谁知道财政部竟提出,外省银行必须用等价的黄金,到财政部来兑换新法郎。

  欧也妮被财政部的无耻惊呆了,真的拿外省的银行家,当成另一茬韭菜了吗?

  《自由法兰西》马上刊出了博诺的深度分析文章,从财政部为什么要求外省银行必须用黄金兑换新法郎,分析到这一次财政部究竟印发了多少新法郎,是不是有足够的黄金做为支撑。

  这是一个从来没有人思考过、或是知道内情也不会说明的问题,引起外省银行家们的警觉。他们宁愿民众继续从自己的银行支取旧法郎,等着巴黎的新法郎慢慢流通到本地,也没有去巴黎财政部用自己的黄金,兑换新法郎。

  可是外省的民众没有银行家这么沉得住气,他们听说巴黎的黑市上,新旧法郎的兑换比价,已经由一比二上涨为一比三,纷纷走出家门,向当地的区、市政府请愿,要求当地银行支付给自己新法郎。

  资本与民众的对峙,从巴黎街头,蔓延到了全法国各地。博诺的分析文章还在继续,已经从新法郎的发行,分析回他自己热爱的军费挪用贪污问题。

  这一次他剑指军队的高级指挥官,认为已经上了断头台的拉索尼埃伯爵,所以能够挪用贪污成功,与军队高级指挥官的默许与纵容,是分不开的。

  他还分析,军费被挪用最受伤害的,便是底层的士兵。因为高级指挥官们会分润被挪用的部分,而中下层指挥官尤其是底层的士兵,只好拿着不足的装备,吃着被克扣后的伙食,还要去对付同样被盘剥的同胞——王宫前向民众开枪的士兵,不就是这样被蒙蔽的吗?

  外省驻军看着这样的文章,一些人开始思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