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法王问葛朗台是不是发现了问题,涅日朗伯爵没什么好隐瞒的:“财政部的一些人,的确有重复支出的问题。只是部长大人为了保持平衡,对一些小问题不得不轻拿轻放。如果葛朗台真能查出一些问题,说不定真能省下一笔资金。只是,只是……”

  “说吧,这位葛朗台做出什么,现在我都不意外。”

  “只是葛朗台向财政部长要求,他查出每一项问题收回的资金,都要有百分之五的,百分之五的……”又说不下去了,侍从官怎么也无法把抽头这个粗鄙的词汇,传进王上的耳朵里。

  法王觉得葛朗台这样的举动,印证了欧也妮已经没钱的事实,做为一个仁慈的君主,有人替他做刀,收回被人贪污的钱,成功让他意会到了涅日朗伯爵的意思:“百分之五吗?”

  涅日朗伯爵心不甘情不愿的点头,恨不得向王上报告这个消息的人不是自己。

  不想法王竟点头了:“可以,只要他真的能发现问题,那么就给他这百分之五。但是,”说到这里法王咬牙:“如果被人发现他借这项权利,和别人一样向军费伸手,那么他的全部财产,就都要充公。”

  得到回复的葛朗台愣住了,他向法王要求查出问题资金的百分之五,可没跟欧也妮商量过,现在涅日朗伯爵来到府邸,当着欧也妮的面说明王上的答案,葛朗台还是很心虚的。

  “欧也妮……”他叫了一声女儿,发现女儿的神色看不出什么,挺平静的。正是这一份平静,让葛朗台难得心虚——王上本来就对欧也妮的财产虎视眈眈,自己还狮子大开口向他要什么问题资金的百分之五,不是把钱往王上的手里送吗?

  就听欧也妮语气平静的向涅日朗伯爵说:“侍从官大人,请向王上多多致意,父亲为了保全王上仁慈的名誉,做出了一个臣子能做的最大牺牲。”

  都敢开口向王上要抽头了,竟然还说自己是牺牲?涅日朗伯爵一惯温和的面色,也冷了下来。却听欧也妮丝毫不受自己变了面色的影响,小嘴巴巴的说下去:

  “王上一向仁慈,对臣下宽宥。虽然知道有一些人以权谋私,也不愿意规诫。哪怕现在帝国周边危机四伏,王上为了军费殚精竭虑,为了不失仁慈的本心,对那些人仍然放任。”

  “可是父亲为了让王上不再为军费忧虑,甘愿替王上监督好军饷,连得罪人都不怕。又为了保全王上的英名,才提出什么百分之五的话来。相对于收回的军饷,区区百分之五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是让别人把贪婪的名声,有理由放到父亲一个人身上,并对他进行攻击罢了。而王上仍然是仁慈的王上。”

  太有道理了!葛朗台激动的叫了一声:“欧也妮,你说出了我的心声。”

  涅日朗伯爵不敢相信的看着颠倒黑白后,还一脸义正辞严的欧也妮:“葛朗台伯爵真是这样想的?”

  葛朗台重重点头:“难道不是这样?王上得了百分之九十五,我才得百分之五,难道不是王上得了大头?”

  这么粗鲁的话一说出来,刚才欧也妮好不容易营造出的一心只为王室尽忠的氛围,消失的干干净净。欧也妮不得不强笑着向涅日朗伯爵表白:“父亲就是这么一个心直口快的人。”

  就是太心直口快了一点。

  涅日朗伯爵只是摇了摇头,泰伊古太太正好带着艾莉米送咖啡进来,让他的头有些摇不下去,端起咖啡默默喝一口就告辞了。

  他一出门,欧也妮就不满的看向葛朗台,让老箍桶匠更加心虚的不敢跟他对视。欧也妮可不想就这么放过他:“爸爸,我不管你能从中得到多少钱,都要归我支配。”

  “什么?”葛朗台一下子跳起来,那点心虚消失得无影无踪:“你果然被纽沁根同化了,变成了一样的强盗,竟然想要剥削你的父亲,想把他辛辛苦苦赚来的钱都夺走。”

  “如果不是我刚才对涅日朗伯爵说的话,您认为最后自己可以保住得到的钱吗?”

  “凭什么不能!”葛朗台多理直气壮:“这是王上给我的抽头。”

  “可是不等您的抽头拿到手,他就会想办法让人检举您,制造证据,向所有人证明您得到的钱不是抽头,而是贪污得来的。到时候不光您的百分之五保不住,就连我们家里所有的钱都会归王上。就象我的公债被王后拿走一模一样。”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对王上与王后丝毫没有尊敬的意思,让泰伊古太太默默出了门,从外头替他们把门关好。

  葛朗台知道欧也妮说的是事实。正因为知道,才让他的眼睛充血,恨不得直接去王宫问问王上,这样抢夺臣下的私人财产,良心不会不安吗?

  很快,他就颓然的坐到沙发上——如果有良心的话,宫庭宴会后就不存在什么召见,王后也不会直接拿走欧也妮的六万股公债。良心都没有,又怎么会存在良心不安。

  欧也妮坐到他的身边:“所以爸爸,您得把钱给我,让我把它们用到该用的地方。”

  “该用的地方?”葛朗台重复着欧也妮的话,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该用的地方。”欧也妮也重复了一次自己刚说出来的话,灰色的大眼睛里全是认真:“这些钱,咱们得花出去,花到能保护我们的财产,再也不会被人随便抢劫的地方去。”

  “涅日朗是王上的侍从官,在巴黎人眼里他代表的是王上。你不是已经送给他那么多金子了吗,这几次他对我们的态度不错,难道还不够吗?”葛朗台觉得不能把涅日朗伯爵的胃口养的太大。

  欧也妮摇头:“我得向您道歉,爸爸。我当时只想着您进入权利圈,就足够让那些贵族或是当权的人不敢打我们财产的主意。可是我忘记了,这个国家最大的当权者如果垂涎我们财产的话,不管您进入多大有权利圈都没用。”

  葛朗台没有说话,心里默默的算计着。他一向都是不听到最后,不会做出自己判断的性格,欧也妮知道这一点:“所以,我们这一次不再是把钱送给象涅日朗伯爵这样的实权人物,而是用来经营能保护我们的人。”

  葛朗台猛地抬头:“能保护我们的人?王上至高无上,他对我们的财产动了心,还有谁能保护我们?”

  “拿枪的人。”欧也妮冷冷吐出几个字,让葛朗台的血液都冻住了,用手指着欧也妮说不出话来。

  “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欧也妮轻轻按下葛朗台指着自己的手,一字一句的说:“可是现在王上自己却要违背这神圣的价值观,那么,他就不配继续做至高无上的王上。”

  “可是,可是……”葛朗台直觉欧也妮说的不对,却不能加以反驳。因为在葛朗台的心里,谁动了他的金币,他也想跟那人拼命。

  忍了法王与王后的剥削,不过是因为如果不同意,那两个人可以轻松的拿走比钱财更让葛朗台在意的生命。

  “可是,你去哪里找到保护我们的人呢?”葛朗台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问欧也妮。

  欧也妮十分镇定:“放心,只要有钱,找到拿枪的人,让他们心甘情愿保护我们,而不是伺机在我们虚弱的时候,抢走我们的财产,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见葛朗台不信,欧也妮笑了一下,面色没有刚才那么冰冷:“爸爸,您觉得英国失地的农民,能够与英国王室对抗这么长时间,真的只是因为他们人多吗?”

  再多的失地农民,面对英国军队的屠刀,也早被杀光了。哪能如现在这样,不光队伍越来越大,还一步一步逼近伦敦?

  葛朗台自然不解,欧也妮神秘的笑了一下:“您这两年来,没有发现我在纽沁根银行的支配额度,虽然每到年底就会及时归还,利润却不知所踪吗?”

  发现是发现了,可是葛朗台已经不敢如在索漠一样对待欧也妮,别说替她数私房钱,如果欧也妮不主动开口,葛朗台已经学会了不问她的收益是多少或是去哪里了。毕竟他每年百分之三十的利润,欧也妮并没有拖欠。

  现在听到欧也妮这么问自己,葛朗台心里有了一个不好的想法,疑惑的看着欧也妮:“你不要告诉我……”

  “就是您想的那样。”欧也妮既然不准备隐瞒葛朗台,就把自己做过的事都一次性说清楚:“我不喜欢英国人,从来都不。所以看到英国制定法律承认圈地,而失地的农民不得不流离失所,我很同情。”

  “你刚刚说你不喜欢英国人。”葛朗台愣愣的说了一句。

  欧也妮连忙说:“纠正一下,我是不喜欢那些强抢别人财产的英国人,就象王上想抢我们一样。所以我很同情那些失去土地的农民。您拥有自己的葡萄园,也不愿意别人把它圈起来,只为了养羊吧?”

  “当然不行。”

  “所以,为了不让那些失地的农民无声无息失去自己的土地,也为了不让我们的王上学习英国的作法,我觉得英国的事情,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的好。至于怎么解决,自然是让英国国王知道民众心声。这样一来,失地农民就不能随便让贵族或是圈占他们土地的人镇压下去。”

  “他们得发声,得让英国国王看到他们的力量。”欧也妮叙述远离巴黎的那个岛国的现状:“而我,就是那个让他们可以得到装备,从而不让失地农民被镇压的人。”

  葛朗台彻底失声了,他站起来的身子只笔直了一瞬间,接着腰就塌了下去,默默离开小会客室,再也没说一个字。

  欧也妮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心里是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从未有过的平静。她本来只想着赚了大钱,逍遥的享受一下十九世纪巴黎的奢靡,谁知道别人却觉得她一个外省姑娘,不配拥有财富。

  开始还只是一些苍蝇一样的青年围过来,妄图用联姻的方式把欧也妮的财富拿到手,等发现她对所谓的结婚不感兴趣,就开始用权势压迫。

  为了不被别人抢占财产,欧也妮不是没想过破财免灾,她送出大量金钱,葛朗台看起来步青云。谁知道自己的财产还是要保不住,因为惦记的人变了,变得更有权势。

  自己还要卑躬屈膝的双手奉上自己凭头脑赚来的财富,只求保住性命吗?

  欧也妮已经很久没有想起的上辈子,过的不是这样的日子。那时候虽然她孤儿出身,可是凭自己双手赚来的钱,买来的房子、车子,没有人巧立名目的想夺走。

  这辈子,别人也别想夺走!

  下不定决心的时候,心里还会慌乱,一旦下定决心,欧也妮的内心是平静的。

  未雨绸缪罢了。

  计算了一下自己在英国的投入不过三百万法郎,欧也妮觉得最初只是想给英国国王添堵的顺手而为,实在是值得——英国失地的农民起义,现在看来气势很高,可是欧也妮的投入不多,他们的装备并不精良。现在神圣同盟没有介入,才让英国王室难以招架。

  一旦神圣同盟内部把利益划分好了,直接插手英国事务,农民起义就离失败不远了。到时那些失地的农民为了保全性命,应该不介意离开英伦三岛,到更广阔的欧洲大陆继续自己的革命。

  现在,如果欧也妮开口召集,就会有一部分人直接脱离起义队伍,登陆法国。经过了起义洗礼的农民,可不是刚放下锄头的土包子了,他们经过了血与火的洗礼,已经与战士无异,应该有与法国军队一拼之力。

  而法国军队的军饷监督,可还握在葛朗台手里呢。欧也妮轻轻抿了一口酒,觉得葛朗台刚才离开的太过匆忙,不然自己会崇拜他一下——竟然想出向法王抽头的主意。

  每一笔资金看起来不多,汇聚起来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这些从法王身上刮下来的钱,用来武装对抗法王的队伍,想想就让人开心呢。

  哪怕现在还不是开心的时候,欧也妮还是放任自己喝下了半瓶葡萄酒,一下子醉倒了,让来与她探讨联合资金运作的纽沁根扑了一个空。

  “欧也妮小姐喝醉了?”纽沁根不能相信自己听到的答案,哪怕站在他面前的是严肃的泰伊古太太。

  老太太郑重点头:“小姐已经一无所有,心里不痛快,所以才多喝了一点儿,伯爵先生还是明天再来拜访吧。”

  纽沁根离开不久,王宫里就知道了欧也妮借酒浇愁的消息,让法王不禁对着涅日朗伯爵冷笑:“看来欧也妮小姐对自己即将破产,还是很介意的。”

  哪怕身为法王的侍从武官,涅日朗伯爵也觉得王上这么说一位涉世未深的姑娘有些过份了:“恐怕欧也妮小姐的金库,真的搬空了。否则也不会给纽沁根出联合资金的主意。”人家的金库,可是让王后给搬空的。

  对此法王不置可否,只问:“葛朗台呢?”

  “他按时上班去了。”涅日朗伯爵据实回答王上的问题。见没有别的吩咐,才慢慢把空间让给王上。

  哪怕没有见到欧也妮,纽沁根也知道救市刻不容缓,不等将巴黎所有银行家的资金汇集起来,先行从纽沁根银行垫付一千万法郎资金,投入到铁路公债市场。

  买盘出现,卖出的人更是风涌而至,人人都怕公债价格下跌,公债凭证烂到自己手里,所以纽沁根投入的这一千万法郎,并没有阻止公债价格继续下跌,好在趋势到底有所缓解,当天收于十二法郎每股。

  “纽沁根伯爵,我想不用我再提醒您一次,纽沁根银行的资金支出,应该由我们两个共同商议决定。”欧也妮听到纽沁根大晚上来说的糟心事,一点也没客气。

  宿醉伤人,头疼的厉害,纽沁根做的又是她不愿意做的,欧也妮态度不好才正常。

  想明白其中道理的纽沁根,态度好的出奇:“欧也妮小姐,您的要求合情合理。只是王上的命令,让我不得不……”

  现在谁都能拿法王来压自己了吗欧也妮本来只是装出来的气愤化为实质的愤怒:“可是王上并没有要求你马上就把公债市场托住,让那些银行一起出资金不过是王上一句话的事儿,为什么您觉得扔自己的钱更能接受?请您记住,您扔出的一千万法郎,其中有四百万是我的!”

  “欧也妮小姐。”陪同纽沁根一同前来的涅日朗伯爵,不得不站出来替纽沁根说话:“王上确实希望公债市场马上稳定下来,不然会引起连锁反应,整个资本市场都会随之动荡。今天,黄金的价格就已经开始上涨了。”

  拥有资金的人,是看不得它闲置的,不能投资到公债市场,自然就转而投资别的。欧也妮看向一直关心黄金价格的葛朗台,发现他点头,知道涅日朗伯爵所言非虚,眼睛不由眯了一下,才恨恨的哼了一声,没有回答涅日朗伯爵的话。

  “欧也妮小姐,”自知理亏的纽沁根,因为明日还要调动资金,不得不低声下气的向她说:“您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我们为王上尽忠的心情都是一样的。您知道,今天铁路公债虽然还在下跌,可是已经有所缓和,收于十二法郎一股。只要我们明天、后天的资金跟上,价格会稳定下来的。”

  “稳定到什么价格?”欧也妮的口气十分不好:“哪怕价格稳定下来,纽沁根银行只持有铁路公债,可以达到今年的收益预期吗?如果想要达到预期,纽沁根银行就只能再次放出铁路公债,市场会再次出现动荡,到时纽沁根先生又要继续救市吗?”

  纽沁根哑口无言,欧也妮已经把谈话转向涅日朗伯爵:“侍从官大人,我认为王上应该明白一个事实,那就是纽沁根银行只是一家私人银行,也是要追求利润的。我们不可能一直持有公债。如果这一次所有公债都集中在纽沁根银行手中,王上也不会放心吧?”就不怕纽沁根银行什么时候,突然放出大批公债,让市场再次动荡?!

  涅日朗伯爵点了点头:“您的建议,王上已经采纳,明天公债市场的资金先由纽沁根银行继续垫付,不过银行家的联合资金,会很快到位。到时按照集资的多少,分配公债。”

  这才是想解决问题的样子,欧也妮默认了涅日朗伯爵的话,让他以为纽沁根刚才是在与欧也妮联手向自己演戏。不过想到这一次纽沁根银行拿出的资金的确不是小数目,而欧也妮似乎也只剩下纽沁根银行的股份了,便没有指明这一点。

  欧也妮才不管他心里怎么想的,等人走后直接拿出一百万法郎给葛朗台:“爸爸,明天格拉桑先生的人,可以在开盘的时候,直接吃进铁路公债了。”

  对于欧也妮还有钱拿出来,葛朗台觉得惊奇:“你怎么还有钱?”

  欧也妮笑了:“难道您忘记了,王后并不是空手拿走我的六万股公债凭证,她还让首席女官送来了五百万法郎。”这五百万法郎,欧也妮早已经让人悄悄的从纽沁根银行取了出来。

  葛朗台几天来阴霾笼罩的心情,终于放晴了:“我就说你不会做亏本的买卖。一百五十万法郎卖给王后六万股公债,现在用一百万直接买回八万股。”

  欧也妮没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对:“那当然。王后要求我用她的五百万法郎进行投资,我总不能只拿自己的钱向她支付收益。”虽然表面上自己是这么做的。

  “剩下的四百万呢?”葛朗台两眼放光。

  “说起来,您这些天在财政部,查到了几笔不合理的支出,是不是都收回国库了,您自己总共得到了多少?”欧也妮也在计算着葛朗台可能的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