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提舍夫在欧也妮进入舞厅的那一刻,就开始观察这位据说十分有钱的法国女士,他对欧也妮这个时候出现在马德里也感到好奇。

  “美丽的小姐,您抢了我的台词。”塔提舍夫笑声很爽朗:“我还以为只有在巴黎,才能见到如此优雅的身姿。要知道,长途旅行,并不适合年轻的女士们。”

  年轻的欧也妮女士,含笑回应大使先生的试探:“显然我的合伙人不是这样认为的,他觉得没有家庭拖累的人,不管什么时候旅行,都是合适的。”

  “哦?”塔提舍夫感兴趣的问:“您的合伙人可真是一个狠心的家伙。”

  “是的,巴黎所有的人对纽沁根先生的评价,都与大使先生的评价相同。”欧也妮亮出自己的招牌。

  纽沁根银行的名气,并不局限于巴黎或是法国,在整个欧洲大陆都排得上号,所以塔提舍夫不仅知道纽沁根银行,还知道纽沁根银行所以称为纽沁根银行,是因为它的老板姓纽沁根。

  一个目光独到的德国人,得到的是法国王室晋封的爵位。

  眼前这位年轻小姐,竟然是这样一个人的合伙人。据他所知,哪怕是纽沁根银行在别国的办事处,也不是与当地人合伙,而是纽沁根独资。

  “一定是您足够优秀,才让纽沁根男爵狠下心来。”塔提舍夫做出一副自己说错话的样子,还向欧也妮微微行礼表达自己的歉意。

  欧也妮笑的更加灿烂,哪怕知道俄国大使是在向资本行礼,也愉快的接受了这份歉意。

  两个人并不是单独谈话,四周不光有走动的人,还有替两人介绍的乌加尔特伯爵夫人。很快,欧也妮是纽沁根银行合伙人的消息,就悄悄而迅速的传遍了整个舞厅。

  大家纷纷猜测欧也妮此时出现在马德里的目的。还是那句话,现在就不是出门旅行、尤其到了个动荡国家旅行的好时机。

  纽沁根银行富有的合伙人,来马德里的目的一定与资本有关。

  等四对舞开始的时候,已经有人开始试探欧也妮,端着高脚杯的欧也妮脸上挂着浅笑,认真的看着四对舞分分合合,想要从中看出马德里的四对舞与巴黎的不同。

  被人试探干扰了欧也妮研究,她的笑意都快维持不下去了,语气里也带了些不符合社交礼仪的不耐烦:“还不是纽沁根先生,认为只让办事处的人处理比索与法郎的兑换,不太让人放心。好了伯爵夫人,我们还是看跳舞吧,那位穿红色裙子的小姐,腰肢可真纤细。”勒成这样能喘得上气来吗?

  试探的人发现欧也妮真的对四对舞感兴趣,便不再打扰她的兴致,悄悄离开欧也妮的身边,走到舞厅的角落里与人说起话来。

  四对舞后还有小步舞,这一次欧也妮赞美的是一位姿态端庄的侯爵小姐,认为她的曲膝礼行的最优雅。而一直陪同她观看小步舞的夫人,同样知道了她到马德里,是为了监督纽沁根银行办事处货币兑换情况。

  等到舞会曲终人散,得到通知的办事处经理已经等在泰伊古太太的房间里——不可能让他去欧也妮的房间,泰伊古太太的年纪,则已经到了不管谁留在她的房间,都不会有人怀疑什么的时候。

  “明天会有很多人来跟你谈兑换的问题,不必保守什么秘密,哪怕是让来洽谈的人碰面也没关系。”欧也妮只为吩咐这一句话。

  做银行的人,有时候保密是下意识的。也有许多客户,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到银行的目的。而欧也妮,在舞会上飙了那么长时间的演技,当然要让他们产生危机意识。

  经理点头告退,泰伊古太太才问:“法郎兑比索的汇率,一比十还不够吗?”哪怕自己不懂,泰伊古太太也觉得这是个匪夷所思的价格。可是小姐从来没下过这么大的功夫,她就猜测的大胆一点。

  老太太越来越精明,让欧也妮的心情也灿烂起来:“我们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当然得到的越多越好。”

  光是把法郎兑出一个好价钱,肯定不是欧也妮的目的。她本人留在房间里不出门,做出一副没吃过苦、敷衍的姿态,实际上把泰伊古太太能收集到的所有报纸都研究个透,连报缝里的简讯都没放过。

  很快,就看到了里埃哥带领机动纵队回到马德里的消息,并且还得到了立宪内阁全体成员的接见。然后机动纵队没有如欧也妮上辈子看到的史书那样,离开马德里,继续去西班牙各地游荡。他们留在城市之中,里埃哥与军队人员会见的消息,不时出现在报端。

  俄国大使在餐厅里见到欧也妮的时候,不得不承认富有的合伙人,是一位懂得享受生活的人——欧也妮用的餐具,一看就不是酒店提供的,而她盘子里的食物,更是让塔提舍夫眼角跳动了一下。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她盘子里的是自己家乡的鲟鱼。这种鱼肉质十分鲜嫩,要得到这份鲜嫩,唯有烹饪前现场处理活鱼才能做到——合伙人女士看上去不象是能接受吃腌鱼的人,腌鱼也无法蒸食。

  “可以给我也上一份鲟鱼吗?”久离家乡的人,见到家乡的美味,当然是吃到嘴里才更怀念。

  侍者鞠躬致歉:“很抱歉,大使先生,俄罗斯鲟鱼运到店里只活了一条,被欧也妮小姐以一千法郎的价格竞拍得到了。”所以现在店里没有了。

  塔提舍夫遗憾的摇头,看菜单上的菜谱觉得没有一个能入眼的,因此这顿饭他吃的很快,快到可以跟先到餐厅就餐的欧也妮在门口碰面。

  “早,葛朗台小姐。”绅士的问候。

  “您早,大使先生。”淑女的回应。

  然后聊起天气,再聊起比索与法郎的兑价——合伙人小姐来马德里就是监督兑换的嘛,聊一聊也不涉及商业机密。

  “没有办法。”欧也妮遗憾的摊手:“现在的民众信心不足,兑价一天天走高。我想等我回到巴黎,要面对纽沁根先生的怒火了。”

  塔提舍夫了然,他已经得到消息,纽沁根银行得到的最终兑价是一比十二,可是现在,兑价变成了一比十三。这一场冒险进行的监督,显然并不成功。

  “的确,民众的信心还是要提振,现在西班牙本国公债只有六比索一股了。”作为王室看重的大国使节,塔提舍夫了解现在资本市场的行价。

  欧也妮也了解,兑换完成之后,所有的比索就通过不同的操盘人换成了公债债券,现在纽沁根办事处的金库里,四百万股西班牙本国公债静静的放置在那里。

  “既然民众需要信心,那就把最能让他们安心的人放到让他们放心的位置。”欧也妮不在意的说了一句,好象是说你想吃什么,就去市场上买什么一样,完全是不谙世事的空话。

  现在西班牙民众最信任的人是谁,王室最不想提起的人就是谁。塔提舍夫非常清楚这一点:“政治,可不是货币兑换那样一买一卖就可以的。”

  欧也妮听了不解的挑眉,满脸的不可思议:“政治,不也要看自己手里的资本多少吗?我自己手里的资金多,哪怕这一次兑换出了差错,纽沁根先生最多发一下脾气,还能减少我的股份吗?”

  对自己股份不造成损失,就是分红没有损失。欧也妮一脸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表情。

  塔提舍夫有些沉吟,连楼梯都要错过了,还是欧也妮提醒了一声,他才不好意思的向欧也妮致谢,再纠正自己的错误。

  第二天,《西班牙日报》头版,就刊登出里埃哥被国王任命为立宪内阁成员的报道,民众果然觉得王室此举充满了对立宪制度的诚意。

  欧也妮第一时间看到了报道,无声的笑了一下:俄国大使想明白军队才是里埃哥的资本,想借吸纳人进入内阁,切断里埃哥与军队的联系,这么快的说服西班牙国王,头脑可真是清醒,对国王的影响力也真不容小视。

  可是他清不清楚,里埃哥看似在西班牙国土上游荡一圈一事无成,在民众之间的声望,还是随着机动纵队的足迹,传播的越来越广。

  他的资本,已经不止于军队,还有所有宣布实行一八一二年宪法的所有地区。那些地方的资产阶级,就是里埃哥最大的政治支持者。而资产阶级取得政权,是早晚的事!

  资本市场的反应,与欧也妮的判断一模一样,公债已经由六比索一天之内涨到十比索,而比索对法郎的汇率,银行牌价也恢复到一比十二。

  办事处的经理满脸得意的向欧也妮汇报着帐面上的盈利,希望能得到下一步的操作指示。欧也妮让他不要轻举妄动,自己已经与纽沁根商量好了,西班牙本国公债,还要持有一段时间。

  目前看来,欧也妮到马德里的目的都已经达成,她也该返程了——离开巴黎已经近二十天,路途还需要五天的时间,加起来近一个月。

  自从到巴黎之后,欧也妮就保持着每半个月给葛朗台写一封信的频率,这次长时间收不到自己的信,葛朗台应该会担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