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沁根银行秘密汇往西班牙马德里的资金达到了二百万法郎,将全部用于分批收购同样被恐慌情绪支配、下跌得不成样子的西班牙本国公债。

  葡萄牙的公债市场终于重新开始交易,在重新交易之前,葡萄牙革命内阁的御用文人们,写出了长篇累牍的分析文章,针锋相对的把博诺的文章批驳的一无是处。

  资本的注入、舆论提振的信心,让葡萄牙本国公债市场终于开始筑底回升。

  还在被里埃哥带着机动纵队游荡在国土之上的西班牙,王室与立宪派为争夺权利博弈,没有人分得出手扶持动荡的资本市场,更没有人注意到两百万法郎的资金,悄悄运抵了马德里。

  紧随着资金到来的,还有一辆孤零零的马车,方向,也是西班牙首都马德里。

  越接近马德里,零星的枪声越是不时传来,拉车的马摇摆的更厉害——驿道被人为破坏,车夫不得不在保持速度的同时,尽量绕过一道道宽窄不一的壕沟。

  “小姐,”泰伊古太太的脸惨白,整个人都快趴到欧也妮身上:“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在巴黎等着纽沁根男爵转递的消息不是更好吗?”至少更安全。

  同样被摇得快散架的欧也妮,拼命抠着坐垫,好让自己不至被甩到车厢的底板上。她看向泰伊古太太的目光称得上凶狠:“太太,在来之前我已经把可能遇到的危险告诉您了。”

  泰伊古太太快哭了:你是说了危险,可是描述的口吻太轻松、述说的语气太欢快,说出报酬的金额又太大,我还以为这只是一趟距离比较远的旅行。

  打击的泰伊古太太闭嘴不言,欧也妮自己的心情并没随之轻松——她们四天前从巴黎出发,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会到马德里,就连马车也是从边境买下的,答应给车夫的佣金更是高达一千法郎。

  就这车夫也提前说过,如果发生什么,他不能保证两位女士的安全。

  西班牙现在局势这么混乱,真不是出门旅行的好时候。

  欧也妮知道这个,可是这一趟她一定得自己走一回不是为了运到西班牙的二百二十万法郎,而是为了日后更好的资本运作。

  车子突然停了下来,惯性让欧也妮与泰伊古太太身不由己的摔倒在车厢里,车外,传来警告马车前行的枪声。

  欧也妮爬起来,用尽全力把泰伊古太太扶好,发现老太太满脸的泪:“回去,小姐,我们回去。”来来回回都是这一句话。

  可是能回得去吗?欧也妮到现在心里也没了底,这一次的决定,终究是冒险了。

  车门外,西班牙语叽哩咕噜响个不停,车夫说的是法语,两个对话的人在鸡同鸭讲,欧也妮知道这样的沟通有时很要命。

  抹一把头发,再搓一搓自己的脸,欧也妮要打开车门。泰伊古太太扑上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这个时候出去,还不是送死?

  欧也妮坚定的推开泰伊古太太的手,嘭的一声打开车门,吸引了所有围着马车人的目光。天已经暗了下来,围住他们的人打着火把,火光摇曳在欧也妮的脸上,给她美丽的脸镀上一层光晕。

  “哪位是指挥官?”欧也妮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更加平静,为此不得不侧身挡住自己攥着门框、不停抖动的左手。

  西班牙的部分领土很长一段时间被法国占领,许多西班牙人都是会说法语的。事实证明欧也妮的猜测是正确的,一个没有举火把的人,夹一夹马腹,越过别人来到马车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欧也妮。

  哪怕欧也妮站在车阶的最高处,还是低了马上的人一大截,不得不抬头跟人对视。

  这是一双看惯了火与血的眼睛,眸子应该是蓝色的,在火把的映衬下如同琥珀一样闪光。

  再次深呼吸,欧也妮说出一个名字:“里埃哥,我要见他。”现在已经是五月份,一八二一年的五月份,西班牙第二次资产阶级革命应该已经建立起了立宪内阁,而对革命贡献最大有里埃哥,不是立宪内阁成员。

  对面的人本就深暗的眸子,此时出现了波澜,带着西班牙口音的法语从他的嘴里发出:“尊敬的女士,里埃哥好象不认识任何一位法国贵族。”

  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欧也妮都想打量一下自己的打扮——为了路上不引人注目,她穿了黑色的连衣裙,除了一条细细的白金项链外,身上没有任何一件首饰,这人是怎么认定自己是贵族的?

  别跟她说她有贵族气质,葛朗台晋封还不到半年呢,不是说贵族要三代才能养成?

  “不,我不是什么贵族,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法国人,要来与里埃哥先生谈一笔生意。”欧也妮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有半点心虚的表现,只能把视线专注于此人的下巴。

  “一个普通的法国女士,可不会在这样的局势之下,来到西班牙。”马上的人突然咧嘴笑了一下。

  欧也妮不在这个问题上与他纠缠:“请问先生,我可以通过您,见到里埃哥先生吗?如果需要,我可以支付您引见的费用。”围着马车的这些人,看上去衣服还算统一,应该是隶属军队的。

  这么晚了不在城里驻扎,欧也妮才敢猜测这些人是里埃哥带领的机动纵队。

  马上的人由衷的笑了:“小姐,只有两位女士出门在外,是不应该时时把支付别人费用挂在嘴边的,这会引起别人更多的贪念。”

  真是金玉良言。欧也妮不由也跟着笑了起来:“我相信里埃哥先生率领的,是真正的绅士。”

  那人深深看了欧也妮一眼,调转了马头,向自己的部下说了几句西班牙语,打着火把的人低低的欢呼了一声,慢慢向远处走去。

  欧也妮看了勒住马的人一眼,不知道他这是放行还是怎么样,只好继续等着。

  “还不走吗?”骑马的人问。

  欧也妮叫一声还呆愣的车夫,告诉他可以继续赶车,自己则退回车厢里,直到关上车门。压抑的、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不管这个人有没有恶意,短时间内自己应该是安全的。

  车子再次启动,借着车轮的声音掩盖,泰伊古太太凑了过来:“小姐,那个里埃哥是谁,你为什么要与他做生意?”

  欧也妮警惕的看了看车外,有车厢挡着,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向泰伊古太太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话。泰伊古太太也想起隔墙有耳这句话,安静下来。

  没多一会儿,马车又停了,只是这一次停的缓和了一些,欧也妮与泰伊古太太身子晃动一下,就保持住了平衡。

  “小姐,那位先生请您进去说话。”车夫的声音战战兢兢。欧也妮看了泰伊古太太一眼,扶着她下了马车——这个时代的交通也就那样,别说泰伊古太太,就是欧也妮自己坐了这么长时间的马车,刚站到平地上都觉得腿软。

  车夫指着的,是一座低矮的民居,边上连栅栏都没有,一副被废弃了很久的样子。不知是天阴还是月初的原因,天上星星一颗都不见,黑黝黝的层子好象蹲伏的野兽,开着的门就是兽口。

  欧也妮搀着泰伊古太太向着那兽口一步一步行去,可以感觉到暗处还有别人的存在,却无法看清有多少人。哪怕是腿软,也不得不继续前行,泰伊古太太又低声的啜泣起来。

  然后,啜泣的泰伊古太太,就在兽口边被持着火燧枪的人拦住了,欧也妮不得不向人解释,泰伊古太太年纪大了,又受到了惊吓,所以必须和自己呆在一起。

  这并没让拦的人心软,可能人家不会法语,听不懂欧也妮说的是什么,只是一边摇头,一边把枪横在腰间,用枪身推着泰伊古太太不停后退。

  被打脸的感觉,让欧也妮的胸口升起怒气,她向着屋内大声说:“我要收回自己刚才说的话,我不觉得欺负一位手无寸铁的夫人,是真正绅士们该做的事!”

  “请她们一起进来吧。”是刚才那个跟欧也妮交谈的人的声音。

  持枪的士兵后退一步,盯着欧也妮和泰伊古太太一步一步迈进屋里。屋子不大,点了一根索漠常见的粗蜡烛,同样的油烟从火苗上方袅袅盘旋,让欧也妮有一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请坐,女士们。请原谅我的士兵,他们只是对我的安全负责。”桌子后头的人尽量把语气放得温和一些,好象怕吓着欧也妮她们一样。

  已经惊吓过了。欧也妮不得不接收这份善意,扶着泰伊古太太坐到了桌子对面:“的确,事关宪法是不是能全面推行,他们必须对您的安全负责。”

  沉默,让屋里的空气化成了实质,泰伊古太太觉得自己呼吸都困难起来。她决定,下次再也不跟小姐一起出门了,别说两千法郎,就是给两万法郎也不行。

  里埃哥的身子向桌子靠近了一些:“小姐是怎么判断出我,就是里埃哥本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