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我心绪难平,随便拦了辆的士,司机问我去哪,去哪?我茫然地想,看到前方远处的公益广告牌上写着“关爱心灵,关爱生命。”突然想起林达,那位拥有年轻生命却失却记忆的女孩。于是说到市精神病院。

  下午的医院很安静,我在附近小商店买了水果,走到值班室被拦住,重重询问,还是不让进,因为林达在这城市只有少数几位朋友,并没有亲属。正在为难之时,看到张奕远远走来,见到我,愣了下,然后向门卫解释后带我进去。

  “怎么想到来看林达?”她疑惑地看着我。

  “只是想看看她,希望她能记起以前的事情。”我坦然道。

  “也许,她记不起来更好,那记忆太令人痛苦了。”她若有所思地说,想起什么,郑重地说:“邹律师,请你待会不要提起你名字好吗,当为了她好。”

  “为什么?”我反问。

  “以后如果条件允许我会详细告诉你,现在不行。”她语气很坚决。

  我只得点头。

  林达在房间里静静看书,我跟着张奕小心翼翼进去,她见我,一刹那的惊讶,书跌在地上,我忙捡起,一看,是《罪犯心理学》,她居然喜欢这类书籍。

  张奕忙解释:“这位是我朋友,邹……邹丽,想来看看你。”

  我笑着伸手过去,她面无表情象征性握一下,马上松开。

  张奕察觉气氛微妙,于是笑问:“林达,你怎么总喜欢这种心理学书籍呢,上次刚给你带了精神病研究的,你该不会想当心理医生吧。”

  我忙接口:“我们律师也总要研究心理学,估计我们可以讨论一下。”

  哪知林达回道:“没什么,只是想更像个精神病人而已。”

  我暗暗吃惊,转头看张奕也一脸惊色。

  于是我只好同张奕唱双簧般东一句西一句地聊些时事同文学题材,林达或应一两句,或听着不做声。

  正聊着,突然隔壁传来一阵女声尖叫,嚷道:“你们别过来,让金城武过来我才下去,我知道他爱我,我也爱他,可我妈偏不让,我现在就跳下去给你们看!看我有多爱他!”

  接着一阵碰撞声,我们忙跑到阳台,这里是九楼,跳下去后果可想而知,我的严重畏高让我只在窗台隔着玻璃看,两腿瑟瑟发抖,只见一位年轻女生正赤脚站在阳台上,裙子在风中飞舞。脑中嗡的一声响,邹月的脸闪现眼前,我只得抓住窗帘拼命忍住尖叫的冲动。

  那边有护士高喊:“黄医生来了,她只听他的。”

  另一位护士则说:“多情妄想症就是可怕,动不动就要死要活。”

  后来是黄召阳低低的劝阻及女孩高亢的尖叫,我已无心分辨,只呆呆僵站着,同脑中的邹月对峙。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唤我:“邹律师,邹律师……”

  朦胧看到是黄召阳,我管不了那么多,抓住他的手,喃喃地说:“邹月,邹月她要跳下去,救救她!救救她!”

  张奕一旁说:“从刚才她就一直喊邹月。”

  然后是林达激动地喊:“邹月?邹月……我不要听这名字,你们都出去,出去!”

  护士忙过来拉开她,现场乱成一团。黄召阳扶住我,镇静地指挥善后。

  “隔壁905患者注射□□丙嗪,1/2常用量;富马酸喹硫平片,常用量。林达用安慰剂。”

  然后我被领到初次来见到他的那间办公室。

  他助手给我端上茶,我清醒了些,看着对面坐着的黄召阳,我艰难开口。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你是否可以告诉我——关于“邹月”的事情?”他盯着我眼睛,直切主题。

  我下意识缩了下,“我怕她怪我,几乎每天夜里都梦到她。”

  “梦到她在干什么?”他问。

  “她死了,跳楼死了,都是我害的,我以为同……他的爱情只是我俩的事情,可邹月也爱他,我明知道邹月爱他,还是隐瞒着邹月,都怪我,真的,都怪我。”我急急说,有点语无伦次。

  “喝口水,慢点说,我需要知道真相。”

  于是我依言稳定了下情绪,艰难地复述了那个出现无数遍的梦境。

  “很有戏剧性。车里下来的就是那位出现在你最后十次“快乐”时光里的男人吗?你看,你的“快乐”居然一次也没有邹月的份,可见邹月的死并不是你内心深处最害怕的,你最害怕的应当是失去他。所以你总自责,自责是件很有用的武器,因为它可以挡住你对他的爱。”他正色道。

  我潜意识抗拒,可内心深处很明白,他说的是事实。

  “可我和他再也不能在一起了,因为邹月跳下去就已既定我和他之间的结束,她厉声诅咒让我们永远都不能在一起了。”我的声音在微颤。

  “几乎每天夜里都梦到她?”

  “对。”

  “白天呢?”

  “试过几回闪现一般想起她。”

  “如刚才一样?”

  我不由靠向沙发背,点点头,说:“我不想再谈这个话题,可以吗?”

  “别害怕,你身为一名优秀的律师,应当明白这世上没有鬼魂,有的只是你的心魔。”他动手拉开窗帘,外面明艳的阳光射进屋子的每个角落,金灿灿一地,“或许,我们可以先谈谈你和他的故事。”

  满室的阳光给予我勇气,于是我开始重述那从未敢向外人提起的往事,我和林启正的故事,只不过略去了他的名字。

  当我说到我与林启正第一次相遇时,黄召阳撇了下嘴说:“相斥的磁铁另外一面必定相吸。”

  当我说到我与林启正第一次接吻时,他竟说:“按心理学来说,压抑的情感像洪水,而理智就如堤坝,爱得越深,总有缺堤的一天。还好你们挑明了,要不如今坐在这里的不是你,而是你们了。”

  当我说到我与林启正在三亚沙滩的偶遇时,他带着疑问:“他双手插裤兜表示他在抗拒自己的意志,他爱你,却只能看你从他身旁走过,什么也不能做,真怀疑如此压抑的情绪他是如何发泄的。”

  用刀片自残身体,我几乎脱口而出,心里刀割一样痛。是啊,我居然什么也帮不了他。

  当我说到我跟林启正第一次提出分手时,他抱拢双肩,真挚地说:“我非常理解你们这份感情,只有心中所爱消失才感到消逝的恐惧,才体会到自己原来有多依赖。好吧,你们分了吗?”

  “没有,我想既然已经开始了,最坏也不过熬过一天算一天吧。”如今忆起还是万分难受,只能死抓沙发扶手不放。

  “可最后还是分手了,要不你不会这么痛苦。我想听听你提到的最后一段“快乐”时光。”

  最痛苦也最甜蜜的一段时光在我断断续续的表述中流淌,消逝。

  听完,他恍然大悟的表情:“噢,我明白了,你痛苦只是因为你看不到你同他的未来。”

  “我痛苦不是因为他,是由于我妹妹因我和他的爱情而死。”我急忙争辩。

  “邹月是不是性格多愁善感,比较自恋,总是喜欢把你的那个“他”想象到自己的虚构矛盾的情感世界中?”黄召阳加重了语气。

  “她虚拟了她与他的幸福生活,还写了“我的幸福生活”博文。”我默默点头应道。

  他也深深吸了口气,叹道:“又是多情妄想症。像905室患者,爱慕影星金城武,总认为金城武也爱他,搜集关于他的一切东西,家人把她送来她却认为是为了阻止他俩的爱情。挺可怜的一个女孩,如果她家人能早点发觉送来就不会走到如今以死要挟的程度。”

  “邹月,多情妄想症?我以为她只不过多愁善感一点,怎么会是这样。”我一脸惊讶。

  他却非常肯定:“对,邹月应当是患有多情妄想症。一位身体健康的人并不一定是一位心理健康的人。在心理医生眼里,只透过身体看灵魂。就如同你的梦境直接反映出你的自责,可为什么你每次梦境都没有勇气上前救助她呢,因为恐高?还是因为你对整个事情都抱着怀疑,甚至否定?你本来就没有给过自己以后,早已在内心就一枪毙了它。”

  我本想解释,可他句句直戳我心坎,所有的辩解都显无力,也带出了如释重负般的畅快。

  “那为什么现在又想不通了呢,其实你们律师进行调解时不是最擅长拖延吗,叫做什么来着”他思索了下,“抓紧时间慢慢来。”

  “呵,你知识面很广。”我由衷叹道。

  “应该说我的患者也都给我上了课。希望我们下次谈的时候能看到你的笑脸,别忘了写日记。哦,这次纯属自愿写哦。”他递过纸巾盒。

  “说不定我还能出版一本《失恋女人的日记》。”我抽抽鼻子,说着玩笑,心情舒畅不少。

  “真荣幸能成为你第一个读者,到时一定给我签名书哦。”他笑道。

  当我再次特意经过林达病房时,又一次看到她在继续看那本《罪犯心理学》,真奇怪,一个矛盾的结合体。

  大门口旁的停车场,一辆浅蓝色蓝鸟引起了我注意,走近一看,车牌尾数848。谭应宏来了吗?来看他曾经的爱人。我不禁回头仰望高楼,虽然我不能给你爱情,相信林达一定会安慰你,真是东隅既逝,桑隅非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