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门响了下,我知道林启正进来,带着我极熟悉的香味,心里带起一阵惴惴不安,夹杂着柔情,为何如此?我自问也不得其解,且控制不住。于是掩饰地挪动了下身子,扭身看看正坐下的林启正,今天他是一身浅灰色正装,精神比昨晚好很多,他也回视我,眼神很温柔,我赶紧低头装作看协议,心想如果再如此下去恐怕陷进去的不是林启正,而是我,看来真得加快处理好致林事情,等高展旗他们一回来我就离开。

  林董递过协议书给林启正,却有意扫了我一眼,我回他一笑,挪开点身子,表明我立场,他见了,继续看正低头认真过协议的林启正。

  同林董这种精骨级的人物打交道真是累,恐怕外面那位郑秘书也该早生白发。

  “父亲,我个人对这份协议没意见,只是在这种微妙时期我不好插手高层管理吧。”林启正看着林董说,显然他们父子俩已谈过此事。

  “启重那边我会处理,你回来致林,也好压压那班整天对我抱怨的老臣子们,我相信你,名扬国际那标不算什么,机会多的是,大家都没怪你。”林董说完伸手来拍拍林启正肩膀。

  林启正却看我,像要征求我意见,我立刻给了他一个会心鼓励的笑容,他也下定决心一样快速签下大名,字体一点也没进步。

  “明天董事会会宣布你的执行董事任职和启重的调职,以后致林上下好几万人就随你了,责任你是知道的,我也回美国好好休养一段时间。”接着转头看我,“邹律师,以后致林法律事务还要多多劳烦你同高律师,替我问他好,以后我们继续合作愉快。”说完伸手过来。

  “谢谢林董关心,致林本是我们所靠山,定会竭尽全力做好的,请您放心。合作愉快!”我心里暗暗叫苦,什么合作愉快啊,还不是句句提醒我别误他事才好。脸上还得挂上职业的笑容来握手。

  余光看到林启正正紧紧盯住我,在找我语句里的含义。

  我忙告辞出来,林启正也要跟出,却被林董留住。

  电梯很快开了,我走进去按了下行键,门快关上时,林启正挤了进来,走得很急,我有些心虚地看着他,在他面前我总怕隐藏不住秘密。

  他昂头看着楼层指示灯,嘴里却说:“你好像很不开心,有什么事吗?”

  我也看着那个红色的数字,答道:“没有,我看起来不开心吗?恭喜你,又回来执掌致林。”

  “没什么好恭喜的,这次回来处境不同以前,林启重那边恐怕会有大动作。”他低头看我,我回视他,我们靠得很近,他身上我熟悉的香味笼罩住我,而我只能咬牙后退一步,挨在电梯壁上,值由电梯的冰冷来减轻心中的恐慌。

  还好,他没有进一步靠近我。只迟疑地说:“我心里很矛盾,说不定哪天你就真的离开我,可现在这情形,又很怕把你扯进家族斗争中。”

  我想到那个alan就是林启重,想到他看我的冰冷目光,真不知道他会如何对付林启正,我必须告诉林启正这件事。

  五楼已到,他反身向我,迟疑着,想说再见,神色黯然。我拉住他,说

  “林总,我有件事情要同你说下。”

  抬眼看看摄像头,像个偷窥者盯着我。他看了我眼神有些惊讶,会意,毕竟我们曾那样亲密,接着按了一楼。说:“我送你回去。我们外面吃饭谈,好吗?”

  这次我爽快答应了,毕竟致林里不方便谈这个。

  四十分钟后,在我的建议下,我们坐在那次吃鱼头火锅的小店里,还是二楼靠窗的位置,想借着喧闹的环境减轻彼此独处的尴尬,我真不知道我自己的心到底怎么了,自从投标失败后,我好像只关心他感受,怕他受伤害,恐他一蹶不振,可内心深处却惧怕得要命,恐惧邹月的咒语,恐惧上天对我的审判,夜里总在天人交战。

  此时看着周围的景色,还是那么熟悉,还是那个店小二在大声招呼点菜,好像过去一切发生在昨日。心却无能为力地悲伤,正是“人面只今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林启正也叹了口气,想必他心里也是伤感。好在火锅端上,我故作高兴地叫:“来,你在香港可吃不到这么正宗的鱼头火锅,那边的东西都不辣。”说完掰了筷子递给他。

  他接过,说:“邹雨,其实我有在为我们以后做打算,你给我时间,好吗?”

  我夹了块刚熟的鱼丸到他碗里,说:“吃,我们先别提那个了吧,你得多吃点,别让林启重把你打回香港就行。”我故作豪迈得有点假,可心里却像吃了黄连。

  他见我表情,只能埋头吃起来,我一直说着无关边际的话,话多得好像我们真是一对好久不见的朋友,记得那时我们第一次来还算一般朋友,如果我不选择开始的话。

  我不住塞着东西,他却只看我吃,好像要把我刻进他眼里一样。

  到我再不能忽视他目光时,我骤然抬头,没好气地说:“林总,你能不能不看我吃啊,被你看着我吃不下,我头上又没长出花来。”

  “这里,你别喊我林总,再叫我启正,可以吗?现在只有你和父亲可以这样叫我了。”他炯炯地看着我。

  我只能放下筷子,正色看他,说:“林启正,我们如今相见已是迫不得已,如果能走,我会远离你,远离致林。你难道不明白,这里所有的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着我俩的过去,邹月每天晚上都在梦里找我,句句带血地诅咒我们不能再在一起了,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我曾那样伤害她,这都是我应得的,是我的报应!”说着说着,我的声音开始不稳,喉咙开始哽咽,“对不起,我去下洗手间……”

  说着就跑了出去,他追上,在走道里拦住我,想伸手抱我,却半途硬生生收回,只低头看着我,沉痛的说:“这都怪我,是我的错,我真想老天把加你身上的痛都加在我身上,让我更痛苦百倍,只有痛苦,才能支撑我去争取我们的将来,只有看到自己的血缓缓渗出,才能证明我的心还没死透。”

  听到他说血,我一惊,猛然拉起他衣袖,他警觉地缩回手,我狠力一拉,差点把他白金袖扣都拉掉,只见一道道细细的伤痕整齐延伸到手臂上方,密密麻麻,比上次看到更多、更密,好几道泛着粉红,我心绞起来,绞得我说不出话,只能轻柔地抚摸着那几道伤口,怕它们再渗出血来。

  眼泪不自主地滴下,一颗,两颗,滴在他手背上,我赶紧擦掉,脑中只恨自己怎么不争气,为什么在他面前掉泪。他却抬手用拇指轻轻给我擦着,可眼泪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让一下啊,让一下。”店小二端着锅热气腾腾的火锅上来,见我们杵在过道,以为我们情侣吵架,还悠长的喊了声“男朋友不乖,今晚就罚他跪搓板去~~”四周几位女客呵呵低笑出声。

  我作气甩开他手,返身跑下楼。片刻,他才跑下,说:“我结不了帐,没带现金。”

  看他无辜的眼神,我的郁结消散了些,抽抽鼻子,翁声说:“到底是有钱人,金卡一大扎,就差零钱了。”

  在他苦笑中付了款,回到车里,大家都是沉默。

  最后还是我让步,毕竟有正事要谈。其实我刚才那番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我没必要让他知道我压抑着的梦境,那只会让多一个人分担我的痛苦,这很自私,我一人痛苦就够了。

  我转头看他,他双手紧握方向盘,任由发动机轰轰地空响。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每天晚上都做噩梦,你不应该瞒我,我十二岁时就试过这种噩梦,那时每天晚上都梦到我妈妈穿着她最爱的绿花裙子一步步走向河里,任我如何哀求都无动于衷,它足足缠了我一年多,我每天夜里都在绝望和恐惧中度过,不敢关灯睡觉,白天根本无法正常学习,最后校长同老师家访,父亲才发现事情的严重性,于是,我成了美国最权威的心理诊室的常客,”他伸手要握我手,我缩了下,他轻叹一声收回,“邹雨,去美国治疗一下,好吗?我知道我现在不能要求你什么,可那实在太痛苦了。”

  “治疗?治疗有用吗?如果治疗有用,你现在手臂这么多伤痕如何解释?”我提高了音调,心里却感受着他的苦痛正加倍向我袭来。

  我又何尝不想治疗,可我自己都没有信心的事情,别人该如何说服我的心呢?

  压下苦涩,转回正题:“我们别说丧气话了,我同你出来主要是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扭头正色看我。

  “alan是不是林启重的英文名?”

  “对。”

  “那这次投标资料泄密没猜错就是林启重同谭应宏一起串通的。”我接着稳定下情绪,将那天我装睡看到的情形和今早在林董办公室外听到的谈话简明说了遍,除了他母亲患病原因同邹天的实验室投资。

  他听后很吃惊,顺着我话沉思了一会,才说:“林启重手头暂时没有这么大笔资金投资,应该还有大头才对,我查到金业房地产也没有这个实力。”

  我突然想到谭应伟,那个我都后怕的□□老大。

  “说不定你漏掉了什么人。”我提示。

  他思考时的眼神很雪亮,“你是想说谭应宏?我一直不敢提,怕你伤心。”

  “我一直没勇气给他打电话,其实他也有苦衷。”我为谭应宏辩解,自从知道他身世后反倒开始同情他,“你不用顾及我感受,想说就说好了。”

  他应允地点点头,开始打电话傅哥交待调查致林财务资金周转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