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扶着围栏慢慢走着,脚痛加上胸闷令我不住喘着气,当我终于出到墓园大门口时候已经下午三点多。雨越下越大,邹天已不见踪影,应该已经回城。

  路上极少车辆经过,心里叫苦,看来今天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返回城里。看到有几人在值班室屋檐下避雨,只好也走了过去。里面坐着位门卫,五十岁上下,正登记着什么。

  我不知道这里班车的发车钟点,于是问他:“师傅,麻烦问下这里班车一般什么时候能发?”

  “这个天气说不准,要是平常天气好的话是五个小时一趟。”

  “哦。谢谢。”

  无意中,看到他桌上有本厚厚的“来访人员登记表”。职业习惯性促使我快速地浏览了下,忽然我定住了,指尖不住摩挲着那个名字——“林启正”,下面一个是“傅长义” ,到访时间都是二零零六年四月五日早上八点十五分。字体一致,很刚硬,笔迹应该同一人。

  是他?真是他?!

  那保安看我手指着的名字,问:“你认识他?”

  我摇头,掩饰地收回了手

  “这小伙子很帅,应该挺有钱,呼啦啦九个人跟着,我老余活了五十年,守这里也有八个年头,什么排场我没见过,可没见过他这么有派头的。”

  是啊,他的派头一直都不小,我心念着。

  “这种人拽得很,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在他眼里还不是一粒蚁。”一位躲雨的大妈应道

  才不是呢,你哪看过他彬彬有礼,腼腆爱笑的一面呢,可不能这样诽谤他!我忿忿不平地瞪着那大妈

  “哎~这大姐你又说错了,他很低调的,人虽跟得多,可他不许他们跟进去,说影响不好,那些人只好在外面车里呆着。”

  “是保镖吧,这年头有钱的哪个不怕死。”另外一位中年妇女接过话头

  “其中七个一看就是保镖,还有两个应该是贴身助手之类,一个就是签名这个,另一个年纪轻点的人很拽,……我没文化,那感觉形容不出来,反正对那小伙不算尊重,那小伙刚进去,那男的硬想跟进去,被那小伙喝住才回车里的。”那个门卫更正

  请这么多保镖,是不是又有□□打他主意?他处境竟这么尴尬了吗?江心遥不是很爱他吗?江家不是很信任他吗?为什么……?难道是太上皇不放心?心底无数的疑问在盘旋

  “后来那小伙出来时还让年长的那个助手给我两千元,让我平日里好好护理这两个墓地,喏,你们看,就这两个。”他接着指着两个名字,大家都凑过去看

  赫然,钟春萍,邹月!

  纵是我早有思想准备还是被逼退几步,有点站不稳,可能是脚痛。

  旁边那位大妈扶住了我,关心地问:“姑娘,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看你脸色白得吓人。”

  我摇着头猛退了出来,雨水刹时打湿了我全身。后面有人好心地把我的伞塞我手里,我机械地接过,茫然走了出去,远处近处都是白茫茫一片,无边无际,究竟,我的路在哪里。

  不知道走了多久,一个人抓住了我拿伞的手臂,我反射性挣了下,没挣开,我警觉起来,这时候路上没有路人,如果他要抢劫我肯定逃不开,我于是要跑,可没跑一步右脚的伤就让我趔趄了一下,那人拦在我前面,很高,身上带着我熟悉的香气,仰头一看,是他!我使劲握紧了伞,是他。真的是他!我怔在那里,他瘦了,比那次在天桥上看到更瘦,头发短了,眼窝有点陷,上身黑色绸缎长袖衬衣,下身照例是牛仔裤,显得成熟了。他深深凝视着我,带着忧伤,我的心凝住了,真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

  “放手。”我平静地说

  “邹雨,为什么躲我?我们就算朋友,见见面也是可以的吧。”语气里带着哀求

  见面?就算见面又能改变什么?我装得面无表情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对不起,我们已经回不到从前。”我宁愿选择最决绝的话

  “这半年我每天都在想,如果我没从美国回来参加你母亲葬礼,又或者我那天早点到致林景园,邹月就可能不会跳下去,那我们还会不会有可能。”他说得很快很流利,就如背书一样,估计这句话已千百回在他心里酝酿

  别说了,林启正,真的别说了,求你。我的心在裂痛,刚经过亲情和良心的双重磨砺,那痛也在成倍加剧。

  雨打在伞上碰碰作响,邹月的临终诅咒同邹天的谴责直冲丹田,已经没有退路。

  我伸手发狠了力扯开他的手,他的手顿了会,颓然放下,我定了定神,急急说:“这世界没有如果,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可能,从邹月跳下去的那刻开始。你还是走吧,好好生活,好好爱江心遥,她是个好女孩。”

  “难道我们连朋友都不是了吗?我在这里等了大半天并不是想听你说这些。”他抢白道,向我走来一步,要拉我,我勉力退后,脚踝一痛,差点摔地上。

  我死命保持平衡,狠下心说:“那你想听我说什么?说我已经忘记了邹月的死?说我还爱你爱得发狂?说我可以抛掉一切投入你怀抱,甚至忘记你是江心遥的丈夫?林启正,你想错了,你并没有错,我只恨我自己,是我起的因,却要无辜的人承受恶果,特别邹月,她可是我的亲妹妹。……”

  我再也说不下去,喉里哽得胀痛,怕再说便会流下泪来,于是扭转了身,背对着他。

  “邹雨,我知道你还爱着我,我们别再相互折磨,好吗?”

  “林启正,我不恨你并不等于我还像以前一样爱着你,而且,我有男朋友了。”我咬着牙,没敢回头

  “谁?”他语气哽哽的

  这倒被他问住了,我一时之间硬是想不出谁,恰好此时电话开始振动,我掏出一看,居然是谭应宏,本想按掉,灵光一闪,正好拉他当挡箭牌,于是接起。

  “喂,你好。”

  “邹雨,这边雨太大,看不见路,你在哪?”

  “我在万青公墓扫墓,你还在市区?”

  “已到墓园大门左侧。”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来扫墓?”

  “高展旗告诉我的。”

  “哦,我在万青公墓门口右侧二百米处。”这次倒真要感谢高展旗把我供出来。

  “你等着,我就到,。”

  “好。”

  终于敢扭过头,看他一脸惊疑,眼神里有着挫败,手里的伞慢慢垂下,大雨立刻淋湿了他全身。

  傅哥不知从什么地方闪出来,拿了把伞遮在他头上。他翻转身向傅哥吼道:“回车里去!我不是叫你不要跟来吗!”

  傅哥担心地看看我,再看看他,摇着头退下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我男朋友来接我了。”

  “他是谁?”

  “你也认识,谭应宏。”

  刚说完,一辆灰蓝色蓝鸟在我身旁噶然停下,我立即转身打开车门坐进去。对上谭应宏复杂的眼光,我顾不了那么多,怕他再问我原因,那可真受不了,于是抢着说:“谭应宏,你什么都别问,我现在要离开这里,立刻!”

  他扭头看了窗外一眼,再回脸看着我。没问什么,只松开手刹,车子缓缓前进。

  我偷偷瞄着倒后镜,车窗没有摇下,只映出一个黑色的模糊影子,在雨帘中变幻着无数种形状,慢慢变小。

  浑身一松下来就根本提不起力气,只能靠着座椅微微呼吸着,脑里一片浑浊,刚才竟然忘了右脚踝的痛,现在松懈下来却越发开始叫嚣。

  谭应宏脸色也不好,我知道这样对他不公平,于是觉得很抱歉,看他没有说话的意思,只好挑起话题:“今天真要谢谢你来接我。”

  “谢我什么?谢我帮你甩了林启正?还是谢我让你可以不在他面前痛哭?”他嘴歪了一下,自嘲地说

  这时候我才发觉我满脸泪水,赶紧在包里翻纸巾,他单手从杂物箱里翻出包纸巾递给我,说:“擦擦吧。”

  “哦,谢谢。”

  “不要总和我说谢谢,我不是为了听你说谢谢而大老远跑来的。”

  他们今天都怎么了,一个二个都逼我,一个让我心痛,一个令我烦闷,于是反问:“那请问谭先生,您到底想让我说什么?没记错的话我们总共才见三次面。”

  “邹律师,想请你,给我个解释。”

  “那好,如果想知道真相的话,就是我让你当挡箭牌了,行了吧?”

  “我今天可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不过我倒喜欢英雄救美的,特别你。”他调侃道

  车厢里很暗,我看不清他表情,但听他话语倒辨不出他情绪。本想再刺他几句,一想他今天的处境确实尴尬,虽然林启正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但毕竟谭应宏是他手下,以后相处也不好说话,便软了。

  努力调整了下心神,转过头看他,他还在专心开车,只看到他有点欧化的侧脸剪影。

  “要不我请你吃饭,反正上次说过要请你还有高展旗吃饭的。”我低声咕嘟着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这是在向我赔罪?”

  刚一服软他就立即老鼠绕棍上,我低叫:“去还是不去?我数三声。”

  “一~”

  他没有反应

  “二~”

  他扁着嘴,还是没应

  我就不信

  “二声半~”

  我故意拉得很长

  他脸上终于挂不住,哧的一声笑出声来

  “三……”“去哪家?”我们居然同时开口

  都吓了一跳,然后都笑了。

  心情不知不觉中没有刚才那般苦痛。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庆祝六一,多发一章,希望大家别拍我,我让他们还得受点苦的哦~~

  小朋友、大朋友们,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