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饶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宁王今日彻底手足无措了,朱厚照该不会是疯魔了吧,可明明都是他在放出狠话,自己却不知该如何自处,刚才皇上那一眼中仿佛有点滴泪花,宁王直觉先行,追了上去,“皇上!”暖阁中没有内侍,门虚掩着,宁王直接推门而入,朱厚照背对着负手而立,双肩还在起伏,“皇上!”宁王抢步来到他面前,“皇上所言……”

  朱厚照眼眶都是红的,他看着宁王的面容,咬了咬牙关,低声的说道,“朱宸濠,你好狠的心……”说罢抱紧了宁王,用整个手臂的力量,把他自腰间到后背全部紧贴在自己胸口。

  宁王闪过惶遽的表情,他奋力挣脱根本无用,后背散开的几缕发丝也被朱厚照一并压住,越挣扎越痛。

  “不要动,这次你来了就休想离开……”朱厚照下巴磕在宁王的肩膀上,如誓言般发狠道。

  “皇上,你放开我。”宁王觉得要胸口疼的要命。

  “不放!除非朕死!”

  “皇上!”宁王如何挣脱都是徒劳,他索性不再顾及,用好不容易可以活络的右手点向朱厚照的腰侧软肋穴位,朱厚照吃痛本能的松开了手,宁王得了这一机会,想要逃离,朱厚照经历这一偷袭更是恼怒,理智全无,他疾速的出手,拽紧了宁王身后腰带上的垂络,将其直接拉回自己怀里,宁王站立不稳,踉跄着跌落,被朱厚照顺势一个转身抱个满怀,两个倒在了暖阁的软榻中。

  “朕的皇叔啊,到今天你还不明白么,是不是要朕把历年来弹劾参奏你的奏折一一拿给你看,你才肯承认。”朱厚照整个人都压在宁王身上,对着他耳边说道,这已是他最后的耐心了。

  “哼,皇上,你还是尽快放开臣,否则……”宁王偏过头,躲闪他的气息。

  “否则什么?嗯?”朱厚照怒极反笑,他才意识到方才宁王选择追逐而来想要辩白,并没有一走了之,说明他还是在乎朕的,这可是他自己选择的,不要怪朕。

  “否则,本王手中的十万蕃兵定要长驱直入,来京城一会。”宁王此时仍是气度不减,美目流盼中还能表达威胁之意。

  “哼,十万,皇叔终于露出实力了。那朕就等着你的人马,你的蕃兵,让他们来京城,来宫中看看他们的宁王。”朱厚照不得不承认,斗智斗狠绝对是从宁王处学成最丰,而今还能和他针锋相对。

  此刻宁王气极,他脸色煞白,用尽了全力想要摆脱身上的重压,但无论怎样俱是徒劳,他双眉紧皱,眼神狠毒,而于朱厚照看来都是调情。

  “皇叔,害怕了?”朱厚照满满的镇静,关切的问道,边说边解开了松散的腰带。

  “你!”宁王被朱厚照全身的力气压制住,不能施展拳脚。

  “是朕,朕想怎么样难道皇叔不明白吗?朕这么多年来都是这样的……”朱厚照直起上身,跨坐在宁王腰身,他一手捏住宁王的手腕,一手扯下自己金龙发冠上的金丝穗带,然后用发带穿过宁王左手腕上的金玉腕扣,系在了床塌边缘的立柱上,扣成一个死节,宁王的左手被他牢牢的禁锢了。“就像这么多年来,皇叔想的朕也都明白,”本想隐秘到毁灭的内心,在今日居然就这么毫无保留的剖开,“皇叔想要的,朕都给你,兵权也尽管拿去,只要皇叔留在朕身边,好不好?”原来一直哽咽于心中的说出口,也没有那么艰难。朱厚照慢慢扯掉了宁王的冠带,银色累丝和白玉珍珠织成华冠掉落在地,发髻散开,英武的气势被削的一干二净,初见的倾慕仰视转为如今的占有强势,朱厚照呼吸粗重。

  宁王费力的想要翻转身体,却被限制的更紧,他继而正视朱厚照道,“皇上,你身为大明之主,一定要做这背逆人伦的事么。”宁王音量极低,嘴唇开合时,唇边的小痣也在跳动,这番面容挑拨了人性的本能,美丽至极的瑰宝谁不想占为己有。

  朱厚照带着自蔑的苦笑,“你心里承认朕这个大明之主么……嗯?”

  宁王仰视着他,神情倔强,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都在诠释权力的华美无双,珠帘玉簟,纱帐烟罗,那明黄色衣衫上的金龙纹一直在他眼前熠熠闪耀,逼迫着凌虐着,无处躲避。

  腰带既松,亲王规制的外服已经散开,朱厚照解开了腰侧的系带,第二层金色绸缎的华服已被剥离,再里就是紧贴肌肤的内单,寒冬之中,穿着如此单薄,难怪他的心这么冰冷坚硬,

  暖阁中温暖如春,宁王却觉得刺骨寒冷,这样的强迫并不陌生,第一次意识被蚕食,并没有直面朱厚照的强取,第二次结束了军旅,抱病在身,半推半就间自己也乱了,之前任何都没有今天如此令自己畏惧,畏惧从此和朱厚照一起踏入背伦的深渊里,畏惧再也不是那个一心只为权势的亲王,“你放开我!”宁王声嘶力竭的吼道,胸前裸露的肌肤被一人的气息吹拂,身体阵阵颤栗,“你放开我,皇上,你放开我!”再如何挣扎反抗都是无用,左手被发带绑住锁死了行动,右手手腕被人紧紧牵住,什么样的抗拒都撼动不了身上之人那颗决然的心。

  这容貌,无法以言辞描绘,这身形气魄,无法用诗句赞叹,朕予你之情意,无论爱与恨,文字不及万一。

  宁王扬起脖颈,抵御无法承受的力量,虚长的辈分,过人的才华,皇族的身份,世人看来艳羡的一切,在猛烈的皇恩浩荡里都是渺小的落叶飘絮,殿外大雪簌簌纷纷,殿中却是火焰,权力与**之火交织焚身,朱厚照在奋力驰醉中,听见桃花颜色的唇角溢出破碎的气息,宁王涣散的眼眸,无力空洞的看着自己,眼角一簇水滴滑落,朱厚照停了下来,轻柔的吻了吻他的眉骨,才发觉他额头都是冷汗,大明的宁王即使流干身上血,也不会流一滴泪。

  夜幕降临,大雪飞扬不息,宁王府内灯火明亮,单周等人迟迟不见王爷归来,十分焦急,今夜本是宁王与手下将领商议藩地和京中兵力布置这一大事,众人都聚齐在王府,唯独王爷进宫未归,各自商量了几句却不得要领,单周只得命人暂且散了,明日再议,自己安排人手守在宫门,王爷出宫立刻接应。

  同样焦急的还有哈撒,明明宁王许诺了他压制托齐的计策,却不见他派人来传递消息,眼见后日就要进宫面见皇帝,到时候又是一番憋屈烦闷,哈撒在馆驿内坐立不安,来回踱步,他将宁王埋怨了数次,忽然想过昨夜宁王的一句话,“如果哈撒王子你想要做什么的话,岂不是也没有什么阻碍?”难道,他是想让我放开手脚干,所以才不理我,其实是默认了?现在自己的瓦剌使团在大明地盘上,干成功了,汗位就是自己的,即使干砸了,宁王也会保护自己,不然就咬他一个私通外敌,哈撒越想越觉肯定,他对着托齐所在的那间屋舍,恶毒的笑了。

  暖阁于外界隔绝,不知时间,朱厚照是被饿醒的,他睁开眼睛,一时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身下有温热的身体陪伴了冬夜,那睡颜沉静美好,双眉不再飞扬也不是紧簇,这是无数个午夜梦回都乞求不到的人,今时今日真的在自己身边肌肤相亲,白日里热血喷张的经历再次想起,他忍不住又抱紧怀中人深吻,宁王的发丝里还有当年在梅龙镇时惯常闻到的那抹清冽香气。

  宁王无处逃离朱厚照的气息,此刻他像漂泊在巨浪里的一枚落叶,整个人都是虚弱失重的,他费力的睁开了双眼,看见了朱厚照的笑容,入京未满三日,已是心境巨变,朱厚照啊,你真是演的一出好计啊,演绎久别重逢,控诉声泪俱下,只不过成全你这戕灭人伦的丑恶趣味,宁王内心深深的怨艾,“你已到达目的,放我出宫……”连手都无力抬起,这句话耗尽了力气。

  朱厚照哼笑着摇了摇头,事已至此,怎会收手放你走,宁王的左手仍旧被束缚在床头,手腕上因为剧痛挣扎出一道深深的血色勒痕,朱厚照将他左手悉心的解绑,又把自己才堪享用的明黄色被衾帮他盖好,再下床随意抓起地上的一件外袍穿上,“这里旧址是大内逍遥城,”朱厚照停顿,他看见床塌上孱弱之人的眼神里闪过屈辱不甘,逍遥城就是百余年前汉王朱高煦谋反失败,被亲侄儿宣宗囚禁之处,宁王气的左胸一阵剧痛,深吸了几口气也抑制不住喉间的血腥,“所以,朕是不会放你走的。”说罢他又不舍的回身吻了宁王的脸颊,又嗅了嗅宁王脖颈间的味道,“朕去亲自给皇叔做几样吃的。”

  出了暖阁,陈卓早已恭候,帮他披上了外氅,“皇上,内阁和太傅等候多时了。”

  “谁也不见,让太傅自己去应付。”朱厚照心中已将国政抛却一边,“宁王给朕看紧了。”说罢往后殿去了。

  不知时间流转了多久,仰卧的宁王握紧了拳,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这身体散架了意志仍不可摧,他艰难的转过身体,一手慢慢撑起了上身想要坐起,哪知手臂力气虚脱,失去了重心的身体朝床外跌去,朱厚照刚巧进来,飞速迈步将滚落的宁王接住,甘心做了一回人形软垫,朱厚照扶着宁王坐起,手指沾染到宁王身体上的粘腻和汗水,他一点也不在意,直接又将宁王抱回了床塌,扶他坐起,宁王的发髻都散了,若干发丝散落在脸颊旁,乍一看宛如令君王不知早朝的佳人。

  陈卓将一桌饭菜布置好,头也不敢抬的溜走了。

  “当年梅龙镇龙凤店,郑王派李凤姑娘来监视朕,朕顺水推舟,就接受了她的殷情,在店里啊学会了不少江南菜,尝尝这道荠菜烩白糕。”朱厚照夹了一片软糯的薄片,又盛了一点珍菇鲜笋汤,端到了宁王面前,“尝尝吧,皇叔。”

  宁王看了看菜又看了看人,如果自己打翻了碗,朱厚照应该绝对不会甘休,他正出神时,又听朱厚照说道,“朕永远不会忘记皇叔为朕挡了刺客一剑,身受重伤将养了好久,那时皇叔每日的饭菜也是朕做的,只是皇叔不知道罢了……”

  宁王一口气不顺,咳了几声,才发现朱厚照一定盯住自己裸露在外的胸膛,那里一剑刺中的伤疤犹在,这一生都不会褪去。宁王别过脸,轻蔑不屑的眼神扫过一旁桌上丰盛的菜肴,他将熟记的所有兵法念过,现在自己的处境叫绝境死地,置之死地而后生,果然是罕有的。

  宁王抬起了手,接过了筷子,尝了一口,实在是味同嚼蜡,朱厚照这才发现他下唇边缘在渗血,是被他自己生生咬破的伤口。暗暗自责后,又重新换了一碗热汤来,拿起勺子盛了一口,递到宁王的唇边,宁王一手接过勺子,一手端过碗,默默的喝了,手腕上赫然的伤痕看得肆虐的人既心疼又狂躁,汤里有山参做药引,可以好好补身子,宁王喝了半碗,然后手一松,任由瓷碗直接摔落在地,与前一日朱厚照发疯时打落的一地狼藉混合在一起。

  响动将门外的陈卓吓的半死,未得吩咐又不敢进去,只听见里面传来一计闷哼和重力压上床塌的声音,还有仿佛床头珠帘被扯断,颗颗珍珠坠落在地的珠玉声,然后便再也听不到了。

  两日后,瓦剌大王子托齐和六王子哈撒应邀进宫面见,仪仗司礼自大明门起,一路将贵客引入奉天殿,殿外百官早已列队,殿中高官和皇族等人也是等候多时,托齐和哈撒今日才领教中原王朝真正的强大气象,那个独坐在金銮殿宝座上的大明皇帝御宇九州,权倾天下,只见他朝着行礼的两人微微颔首,“贵客远来,一路辛苦,足见诚意,朕今日特设酒宴助兴,彰显敬意。”朱厚照今日衮章龙袍,头戴金色善翼冠,面容英俊,富贵不似凡人,言毕他看了一眼内阁首辅李清正,李清正随机捧出长长的礼单,作为见面厚礼赠送给瓦剌,托齐郑重的接过,哈撒趁礼部官员念礼单的时候,才有机会将殿上诸臣扫视一番,除了不懂,他不太认得其他人,或凭衣着他猜到了那些是六部尚书,那些是朱姓藩王,唯独不见他最挂心的一位。

  见面礼之后,才是真正的酒宴,酒宴设在文锦殿,靠近东华门,殿中众人由身份高低,分别落座天子四周,因为瓦剌是贵宾坐在了皇帝龙椅的左侧,一人一桌案上布置了众多佳肴和美酒,歌舞助兴,热闹非凡。

  不懂从朱厚照右侧上座来到左侧,和托齐相互敬酒,“这次呢,大王子你就吃好喝好啊,我们大明啊,一定是不会亏待你们的。”托齐喝了一杯,不懂一手勾住托齐的脖子,两人非常亲昵得相视一笑,“入乡呢就要随俗,来,再喝一杯,我们宫廷里皇上珍藏的酒啊,我平时也是喝不到的,今天真是蹭了大王子的福气啊!”不懂再想斟满一杯,发现酒壶空了,正要回自己的桌案上拿,一旁的哈撒目睹,十分热络的也加入进来,挡住了去路“原来你真的是太傅,这么厉害的官?”不懂斜眼看着他,“哼!就是!是不是被帅到了?”

  “哦,那倒没有,本王子比你高,比你英俊。”哈撒十分得意,“来,大哥,你的酒杯空了,来喝我这杯。”

  “好。”托齐接过,不懂直觉不喜哈撒,不和他多谈,想要回座位,哈撒又拦住道,“我们大哥除了喝酒,也爱品茶弹琴,中原人士最喜这些风雅,还想请你们有空了,再一起指教。”哈撒故意说的响亮。被朱厚照网开一面的死里逃生的蓟王,听见了这番话,决定好好应景表现,迎合皇上接待贵宾的心思,“这个酿酒啊,本王在行,两位王子要喝多少,尽管去本王府上拿,中原的名酒就没有本王没喝过的,不过论起品茶啊,琴曲啊,你们得问宁王,毕竟,自他祖上起就好这个,宁王府还有神奇秘谱,茶谱等,都是非常厉害的书,哎,说起来,宁王呢?怎么今天没看见他?”蓟王环视了四周,这才想起来,宁王这个地位第一的王爷去哪里了?众人纷纷摇头表示不知,而后看向朱厚照。藩王在京的动向一定是禀明朝廷的,宁王缺席,皇上一定知道原由。

  龙椅上的朱厚照举起酒杯,将捏死蓟王的情绪掩饰掉。此时,陈卓匆忙的进入殿中,在朱厚照耳边说道,“皇上,宁王……仿佛是病得凶险,意识不清……要不要请太医?”

  朱厚照闻言立即起身,也不管满朝文武,直接离开,在众人纷纷仓促的行礼中往后宫方向走去。

  陈卓本是在独辟的华美宫殿中伺候宁王,这日宫中欢宴,皇上必须现身,几日来终于离开此间,本就僻静之处更是寂静,陈卓端来清水和众多的御膳进得暖阁,空中弥漫着皇上寝宫里才会点燃的龙涎香,盖住了旖旎纵情的气味,陈卓将菜肴放在桌上,才在床榻旁跪下,不敢抬头的说道,“王爷……吃点吧……”

  许久未听动静,陈卓只得起身,床榻上今日帷幔全起,一览无余,床榻上的人侧身陷在锦绣被褥中,只有左侧肩膀和手腕裸露在外,手腕上巧夺天工的腕扣被一条金色的手指般粗细的锁链拴住,锁链的另一头被牢牢的钉在床头雕花木板上,他的脸一侧埋在被褥中,另一侧被长发遮住了,只能依稀看清眉毛和眼睛,纵使这样,陈卓无意冒犯,却明白了为何皇上要将他囚禁不放,既然有强横,必然要有破败,宁王两者兼有才是极致之美。他双眉微微颤动,仿佛在忍住极大的痛苦,陈卓不敢有怠慢,又唤了一声,“王爷……”

  宁王仿佛已经无法分辨来人是谁,只能再次皱眉忍受身体的痛楚,被咬破的下唇经受不起牙关深嵌,又流出血来,陈卓看见他嘴角一缕血迹流出,大惊道,“王爷!”他想扶起宁王,又不敢碰触他的身体,只得看着他痛苦的蜷缩起身体,埋在了被褥中。陈卓不敢耽搁,赶紧去禀报。

  朱厚照和太医一起赶到了,他踹开了暖阁的门,直冲床榻,将被褥掀开,宁王已经无力反抗,任由他抱起拥在怀里,太医面对血迹斑斑的手腕,根本无从诊脉,只得先护理好嘴唇的伤口,然后凭借隔代前朝那些后宫秘事判断出该用何种药物,飞快的禀明了一番,朱厚照听出了隐晦含义,命太医赶紧去煎药。待没有了旁人,他才掏出随身的钥匙,将锁住宁王的金链解开,将他换了一个舒服的睡姿,照顾着慢慢躺好,皇叔的身体柔韧,许是年少时起勤于练武,在这几日的纵情中令人痴醉非常,而如今他高热晕厥又勾起一点凌虐的恶意,朱厚照强摁下邪念,帮他理了理脸庞两边的碎发,这副面容几年来每日每夜都浮现脑中,近日才真正得偿所愿,是独属自己的至宝,看着秀挺的鼻梁,软糯的嘴唇,朱厚照刚想再次吻上去,就听陈卓端了药进来,太医跟随在后,“皇上,这位是劳累过度饮食不调,又心绪不宁,所以高热虚弱,喝了这副药清热,然后服下这两枚药丸,每隔两个时辰服两粒,连吃五日再调养几日就无大碍了。”说罢很有眼力劲的就退下了。

  陈卓见朱厚照扶起了宁王,将人从身后抱住,靠在胸前,维持了坐姿,便舀了一勺药喂到宁王唇边,“王爷……喝药了。”宁王不知是虚弱还是睡着了,并不理会,一滴也没有喝下去,朱厚照心急,将药碗一把端过,一口喝了,就这个姿势,捏住了宁王的下巴,将药全部渡了进去。

  宁王再如何痛苦的扭动身体都是徒劳,不同这几日疯狂的攫取,霸道的吻夹杂了苦涩的味道,一人的舌尖将这些苦到极点的药推向自己喉咙深处,牙关被把持,强迫着下咽,待喂药和掠夺发泄尽了,朱厚照才松开了他,离开的间隙仍有银丝在两人嘴唇间相连,宁王的嘴角渗出稀释过的药汁,这番侵略后他意识恢复了些许,推开了朱厚照,伏在床上猛烈的咳嗽,这生死不能,自尊尽毁的境地不知何时才能结束,他握紧了拳,抵御身体的毁灭和意志的崩塌。朱厚照手掌覆盖了他的拳,宁王如同遭雷啻般一惊,他真的畏惧了这肌肤之亲,惧怕疯狂的占有无穷无尽,在不分黑夜白日的宫殿中等待着生命尽头,这不是大明的宁王,这不是朱宸濠,现在这具躯体自己也不认得了。

  如此僵持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太医的强效药发挥了作用,宁王冷汗淋淋,思维也清晰了,朱厚照目光不离,看的出来他热毒缓解,闷闷的说道,“还有两粒药,吃了吧……”宁王正想伸手甩开朱厚照递来的药丸,就听见早已退下的陈卓万分慌张的跑进来,连通传都顾不得了,“皇上!大事!瓦剌的托齐王子在席间突然就死了!六王子叫嚷着,咬定是大明害的!现在文锦殿中已经乱了!”

  朱厚照和宁王同时震惊。宁王的思维转的飞快,是了,今日是邀请瓦剌使团的日子,那个饭桶哈撒居然不得自己授意,自行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敢明目张胆的在宫中行刺,还嫁祸我大明!不对,这几日自己踪迹全无,一定是他自信过度铤而走险,这个饭桶有勇无谋,有胆子干没有脑子算,如此鲁莽,难保被刑部和大理寺,或者是不懂给查出什么,如此,自己精心布置的局面就功亏一篑了……宁王思考时,朱厚照已经匆匆下了床榻准备去文锦殿,转头不舍的看了一眼全身汗湿的宁王,也不奢望宁王有任何举动,却见他开口道,“皇上……皇上不在席间,咳咳,托齐就死了,皇上此时更不应该出面了,又不是瓦剌可汗死了,区区一个……一个外族的首领的儿子,死了就死了,值得皇上去坐镇么……”药太苦,宁王忍住了反胃的不适。

  朱厚照被点醒,不再急于敢去,同时又惊喜的发现宁王居然在为他考虑为他进言,一时激动高兴异常,“皇叔说的是!皇叔说的极是!”说罢极其小心的坐回宁王身边,“那我们该怎么办?”宁王皱眉看了一眼朱厚照的侧脸,“让另外的人出面,先稳定住局面,只要哈撒被安抚了,就无大碍。”朱厚照一半内心担心瓦剌,一半内心呵护着宁王这**定国的才华,“那派谁去呢?”说完他就想到了人选,那个人地位不凡但不能高于天子,还置身宴席外,他看着宁王的眼神多了几分期待祈求。

  宁王也明白了他的含义,无声哂笑,即使嘴唇还残留点莹亮,这一个神情让朱厚照发觉原先满腹经纶运筹帷幄的宁王又回来了,这是比自荐枕席更震撼的魅力,指点江山挥斥千军,宁王必须在江山万里山河辽阔中驰骋,而非这缠绵绮丽的宫殿中,不,放归社稷后,皇叔再不属于自己,而囚禁在深宫无异于亲手杀死他,朱厚照内心百转,痛苦的把脸埋进手掌间,宁王只知道他是被瓦剌搅的烦躁,自顾的站起,拿起桌上方才太医进献的药丸,入口嚼了起来。朱厚照再次抬头时看见身披睡袍的宁王一侧脸颊微凸,正在下咽什么东西,他又喜又悲,苦笑着说道,“朕,有愧,可江山还是有赖皇叔。”宁王心道这话留着你退位时候说吧,思维一打岔,差点被药丸呛到。

  文锦殿内,歌舞早已停歇,托齐突然毫无征兆的倒地不起,哈撒连忙上前扶住大声呼唤,但仅仅唤了两声,托齐便口吐黑血断气了。

  哈撒大惊,怒吼道,“谁杀我大哥!你们谁也不准走!”

  殿上百官以不懂为首,皇亲以蓟王为首,一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的手足无措,还是不懂连忙叫到,“请太医啊!”

  “不行,我大哥死了!你们都是凶手,谁也不准离开!”哈撒抱着尸体,满面凶神恶煞。他手下的若干瓦剌随从,立刻以身挡在了大殿门口,不准任何人走出,要不是进宫前被收缴了兵器,看这阵势,他们会直接拔刀砍人。

  朱厚照身边的一个内侍非常机灵的从大殿后门溜走,找到了乾清宫的黄晟,黄晟是心腹,才来到禁宫中通报朱厚照。

  不懂面色凝重,他走到托齐身旁,想看一眼他的死状,被哈撒两手紧抱,只看到嘴巴到下颚都是黑血,方才还笑语干杯的人此刻已经阴阳相隔,真是太意外了,意外往往包裹了阴谋,不懂在朝中混了这几年,直觉告诉他此事不简单。其余殿上诸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了,一时谁也没有个决断,任凭着哈撒发泄怒气,口出恶言。不懂不忍再看尸体,转而对着哈撒道,“你连太医都不请,就急吼吼的说道你大哥死了,你是不是盼着他死啊?”众人纷纷点头,哈撒气的脸都白了,怒目圆睁,“你,你说什么?!”

  “行了!我知道你认为自己最帅,眼睛就不要瞪这么大了,都快掉出来了!”不懂抬出两根手指,弹掉了哈撒指向自己鼻子的手指。“如果是我哥这么倒下去,我肯定非常慌乱,然后大叫救人啊,一定不会这么轻易的判断他死掉啊,即使真的是意外死了,你们兄弟情深,难道不该掉几滴眼泪表示悲痛吗?”不懂围着哈撒转了一圈。哈撒放开尸体,敌视的死盯不懂,没想到这里来了个碍事的,“你想说什么?我大哥就这么死在你们皇宫之中,你们一定脱不了干系,我瓦剌一定要报仇!”

  “我想说啊,哈撒王子你没有一点悲痛,也不愿救治你大哥,就算现在人死了,总要请个太医验一验死因啊,可是你呢,”不懂耸肩道,“就像要就知道他要不治身亡一样,而且是巴不得要把他的死嫁祸给大明一样!”

  “你!”哈撒被他点了死穴般,一时无语反驳。

  “我怎么啊,我想救托齐啊,可是你拦着不请太医,托齐就是你杀的!”不懂口若悬河,哈撒脸色极其难看,“你血口喷人,我瓦剌一定不会放过你!”

  “不要老是拿瓦剌来吓我,我很胆小的,你看你大哥口吐黑血,嘴唇发紫啊,很有可能是中毒啊,但是我大明的酒菜除了御座上皇上吃的以外,都是一色的,众人都不知道自己会吃到哪一份啊,托齐王子都是在吃自己桌子上的酒菜,除了有一个人递给了他一杯酒啊,而那个可能很有问题的酒杯啊,刚刚被人发飙的时候摔碎了,毁灭证据啊,是不是啊,请问这个人是谁啊?大家都看见了吧!”不懂眼神犀利的投降哈撒,他的话赢得了在场人的附和,人们都以钦佩的目光看着。哈撒没有想到自己精心策划觉得毫无漏洞计策就这么三言两语被不懂识破了,立刻心虚起来,“你!你不要血口喷人!”

  “我不会冤枉你的,你一个外族人在皇宫里字都认不全,还敢做这种事情,肯定背后有人指点,其实你呢,也不用隐瞒了,都是那个背后主使的人告诉我的,不然我哪能想得到啊,你都被他卖了,还在这里逞什么能干啊!”不懂以手扶额,做了一个不忍直视的夸张动作。

  哈撒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被不懂一番话刺激,早就乱了分寸,听到主使之人,他眼神朝着藩王那一堆人逡巡,看的那帮闲散的王爷心里发毛,这私通外敌为乱朝纲的罪名可是要处死削籍,株连家族,王爷们锦衣玉食的才不会去招惹这种事情,哈撒没找到宁王,他内心也犹豫,真的是宁王出卖了自己吗?不懂看着哈撒飘忽的眼神,内心有些感慨,只听哈撒狐疑问道,“我凭什么告诉你!”不懂摆出一副嫉恶如仇的样子,指向那帮藩王,“主谋是不是就在那些人里面?告诉我了就可以让你如愿。”藩王们看见不懂指过来,吓的纷纷转身躲避哈撒的目光。

  哈撒想不明白,怎么大明朝人人都说让自己如愿,自己的愿望真的那么昭然若揭?他摇了摇头,“不是!”全然没有发觉自己已经中了圈套,而在场人已经在等待慢慢揭晓答案,不懂更是眼神明亮,不出三句话,他一定可以让哈撒说出主谋。

  “没有证据,不要随意污蔑我殿中大明重臣……”一句淡淡的不露情绪甚至还带着倦意的话从大殿正门飘来,人未到声先至,这声音在场的人都识得,说罢,宁王终于现身,他从殿外黑夜中走了进来,殿中明亮的火光照亮了他周身,不同于以往,今日的宁王头戴黄金嵌宝发冠,身着金色王服,虽然规制与蓟王,应王等一致,但精工程度一看就出自大内宫中,与皇上的龙袍无异,他衣襟内还显露出明黄色的内单衣领,是来之前更衣时,朱厚照特意帮他穿上的,只是众人不知缘由,分不清是宁王的逾矩还是皇上的默许,只这一点就是无人能堪比其风华。

  宁王一来,打乱了不懂的步步为营,哈撒如同吃了定心丸,终于看见了救星。作为绝对的焦点,众人眼中的宁王风度不减,只是蓟王觉得,这位老弟,总与三天前有些不同,却说不出哪里异样。

  宁王径直走向哈撒,“你就是瓦剌的六王子哈撒?”

  哈撒刚想拉住熟人诉苦一番的热情被浇灭,但他反应的还算快,“对啊,你是谁啊?哦,看你跟他们穿戴的差不多,你也是藩王?嗯,看你的样貌,只比我差了一点,”哈撒打量着隆重衣饰下的人,今天的宁王有些憔悴,不知道是不是又躲在王府里研究那些兵事,差点忘了彼此的大事,“你是宁王?”哈撒也跟着唱了一出。

  宁王只是勾唇不答,又瞥了一眼地上的尸首,扫了一眼不懂,只得对着这个饭桶“盟友”,“大王子死因是蹊跷,但是你揪这点不放,只怕你回了瓦剌也讨不到好处。”

  “啊?你说什么?”哈撒彻底懵了。

  不懂即使斜眼余光看着宁王都能发现他脸色白孱,而嘴唇红艳丰润,越贴近齿缝如同鲜血一样。不仅如此,宁王的身上有和朱厚照一样的熏香,只在乾清宫才有的味道,比皇上用的还要浓郁。

  朱厚照也从后门入,只是后门被御座后巨大的屏风挡住了视线,众人没有发现皇上来了。

  宁王走到了御座丹陛下一处首座,那里原本就是留给他的空位,他施施然坐定,对着满面疑问的哈撒说道,“瓦剌老可汗成年的王子只有你和托齐,现在托齐王子死了,哈撒王子你就是未来的瓦剌可汗,本次出使你既与大明结盟,又少了与你争汗位的劲敌,难道不是蹭了大明的荣光,你还要谢我们呢!赶紧回去报丧吧,托齐王子暴毙是众人目睹,并非暗害,你不要错了时机啊,嗯?”文武官员都暗自抹了一把汗,这个霸气的理由全天下也只有宁王能想的到了,千万不能得罪宁王啊。

  哈撒一时还未反应过来,他对宁王那句“未来的可汗”动了心,又听宁王说道,“哈撒王子不必污蔑我大明在场文武百官,你还是安排托齐王子后事,不要不辨是非,否则本王现在就把你送去瓦剌可汗那里,就说是你杀的!”

  “你!”哈撒彻底死心了,刚才一个不懂插科打诨逼得自己乱了阵脚,现在宁王直接要赶自己走,否则就收拾了自己,真是一群可恶的人!朱厚照听得面带笑意,宁王不愧是宁王,智谋过人韬略过人,对付哈撒这种简直是得心应手。

  宁王一来殿中的氛围立时变了,即使哈撒是外人也察觉得出来,惊疑不定的群臣,此刻纷纷对着瓦剌人目光不善,宁王即使闭口不言,也是王者气派,这与不懂单挑使团的勇气不同。

  一时无人说话,宁王趁着这个空隙,看了一眼哈撒,又看了一眼殿外,再次对着哈撒说道,“王子,考虑的如何?本王相信王子的选择一定对双方都有益。”殿中灯火通明,宁王被锁深宫,几日来满目都是红帐灯宵,眼前的光芒有种目眩之感,他咳了两声,仿佛是催促。

  哈撒也看了看殿门,终于领会了宁王的含义,“好啊,我走!我回瓦剌!但是你要和我一起走,你在我身边,你们明军一路就会给我开道,而且你到了瓦剌,你得帮我做个见证,跟我父汗说明这里的一切!既然本王子是使节来这里走一趟,你们回回礼,派个王爷和我回去也是交情。”哈撒摇头晃脑。

  宁王露出个含义不明的笑意,这个饭桶还是有点用的,终于可以利用他来脱身了,“好!本王答应你!”群臣都做不得主,只要不搅进瓦剌这趟浑水,都躲得远远的,不懂看着宁王,正在想他又玩什么把戏。只有朱厚照差点从屏风后跳出,拦住宁王,但是转念一想,这莫不是皇叔他的计策?是不是有了收拾瓦剌的办法?朱厚照收起十万耐心,静观其变。

  “嗯!痛快!那么宁王就先干了此杯,你们中原人说的,一言为定!”哈撒给宁王斟了一杯酒,来到他面前,宁王对着满桌的菜毫无胃口,酒更是不想沾染,不懂方才推理哈撒用酒毒死了托齐的话,他并未听见,全然不知这杯酒的含义,而殿中众人纷纷议论,有的更是冲宁王使眼色直摇头,不懂更是皱眉直直盯着两人。

  宁王看着哈撒,冲他不准痕迹的点头,示意他做的很好,不要慌张,哈撒玩世不恭的递上了酒杯,宁王撑着扶手从椅子上站起准备接过,却生变肘腋之间!哈撒一手钳住了宁王的脖子,一手扔了酒杯抓住宁王手腕,想要封住他的行动,把他制服。宁王手腕有伤,猛然被蛮力捏住,不忍剧痛呜咽了一声,被哈撒完全占了优势,咽喉要处被擒住,一时不能动弹。

  在场人一阵惊呼,今天真是太跌宕起伏了。

  哈撒得意说道,“不准动!你们杀了我大哥,我杀了你们宁王,公平的很!”朱厚照此时听闻动静早已现身,但此间形势危急,所有人都关注哈撒会不会真的拧断宁王的脖子,鲜有人注意皇上,更没有人注意皇上愤恨到极点了的表情,除了不懂。

  “哈撒王子,你想干什么!?”兵部尚书巫大勇反应迅速,直接呵斥道。

  “干什么?!你们一个个不安好心,害死我大哥,还要害死我!”说着他看着不懂,“本王子岂是这么好糊弄的!废话少说,我要出宫,城外有我瓦剌人接应,我要毫发无损的去和我的人马汇合,否则你们的宁王就身首异处!”

  文臣武将无人敢有定论,只得任由哈撒放言。若在平时,以宁王的身手敏捷定不会遭此暗算,只是他伤痛在身无力抵御,被哈撒轻易的偷袭了。不同于朱厚照的眼神喷火,宁王倒是感慨这个饭桶居然今天开窍了,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出宫,只要逃离朱厚照,被迫做回人质简直是区区不值一提,这真是天助自己绝佳机会,想到这,宁王不由得做足了姿态,痛苦的咳了数声,半真实半佯装的和哈撒贴近了,将劫持做足了。哈撒见无人响应,赶紧溜走为上,恐吓道,“都不准动,否则我掐死他!”说罢手指用力箍紧了宁王的喉咙,宁王只觉得身体的力气慢慢流散,虚弱和无力再次袭来,身体的隐痛啃噬着强打的精神和意识,被哈撒一计用力,眼前阵阵发黑,他痛苦的神情这回真的不是装的。哈撒就觉得宁王的肌肤滚烫,离得近了,才发现他衣领内,脖子后还有点点殷红斑驳,只是他无心多想,拖着宁王往殿外走,不懂和巫大勇拦在了门口,朱厚照狠狠的开口,“让他们走……”

  众人见了皇上,因为这紧绷的局势,连见面礼都顾不得了,只能往两侧让出一条路。

  哈撒到如此境地,谁也不信,反正托齐死了,汗位就是自己的,只要回到瓦剌,多年的梦想就能实现,他自认为成功在望,所以直接以人质威胁准备金蝉脱壳。看着连皇帝都妥协了,他无比兴奋,直接白眼抛给不懂,让十余个随从垫后,自己裹挟宁王一步步出了文锦殿。

  殿外早已月上中空,冷风吹的人瑟缩,哈撒只觉得宁王越来越沉,有几次都跟不上他的脚步,不由得的低声说道,“喂,你行不行啊?是你约我来你们大明,说方便行事,我如果被他们抓了,你也别想逃,所以这招也是你该帮我的!”两人已经穿过殿外宽阔的空地,宁王看见了朱厚照冲出殿外,碍于忌惮,并不靠近,所有大臣都跟在他身后,夜色昏暗,每个人的面孔都是黯淡的。“别啰嗦,快些出宫……”宁王声音不稳,似乎比哈撒还要心急,哈撒这才确认宁王仍是盟友,不由得更加得意,手上用力,继续挟持着他往东华门去。

  朱厚照一路跟随,终于等来奉命飞来的纪荣,“给朕杀了!绝对不能让他出宫,也绝对不能伤了宁王!”此时,朱厚照已经不管不顾这是不是宁王将计就计的策略,又或是其他有心的安排。他人对宁王的威胁,他再也不愿多忍一刻,皇叔即将被带离皇宫,一旦有什么意外,自己也不知理智何在。

  “是!”纪荣领命,飞速的朝南而去,身后几个顶尖高手在一起随行。

  不懂力劝,“皇上,不能杀哈撒,两个王子都死在宫中,一定会……”他话未说完,朱厚照熬红的双眼怒视着他,不懂被他怔住,从未看过他如此怨毒的模样,生生把余下的话咽下去了。朱厚照看着哈撒的手指撩过宁王的脖子,那处肌肤隐隐约约还残留自己的攻略痕迹,哈撒手臂紧搂住宁王的腰身,逼迫着他跟随,朱厚照恨不得将哈撒碎尸万段,他紧紧锁定着这个瓦剌人,步伐沉重呼吸粗重,而宁王始终在自己百步之外,却不得靠近,方才还亲自为他披上层层华服,低声呓语着皇叔,这次来到了京城就不要走了……如今,他的生命已在他人手中,不管威胁者是什么身份,都不可放过!在社稷与宁王之间,朱厚照本能的做出了选择,用锦绣江山才能配上他。

  哈撒步伐奇快,转眼便要到东华门,纪荣等隐藏在暗处,苦苦寻觅出手时机,宁王被他用尽蛮力紧掐脖颈,被迫跟随,冷汗由冬夜的风一吹,更为瑟瑟寒冷,他凭借多年习武的直觉感受到了周遭的煞气,哈撒绝敌不过这些锦衣卫高手,难道真的不能出宫么,想到此,他惋惜自己计划,原本把托齐和哈撒拐到京城,就是想挑拨他们兄弟内乱,哈撒杀了托齐,夺得汗位,使其在边境挑衅,利用瓦剌牵制住作战勇猛的边境军队,京城的那些守军早已安插了自己的人手,况且守军疏于战事,战力不堪,到时候夺了京城,制服了朱厚照,这江山就是自己的!然而此行伊始就被朱厚照给……他这几日无时无刻不在愤恨,现在只为了一点出宫的渴望,在众目睽睽下被一个饭桶捏住了脖子走,宁王越想越气,胸中一口浊气混着喉间的血腥差点呕出血来,但愿能有脱身,等到那时,一定要杀了这个饭桶!因为宁王和哈撒身体无间隙,纪荣始终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哈撒警惕极高,更有几名随从从旁掩护,所行一路都没有阻碍,东华门虽不比午门端门高大,却也算皇宫气派,如今在黑夜中兀立,一改平日的庄严,混着四周剑拔弩张局势,越发给人深宫喋血的不安,纪荣还在苦苦等待机会,他发现宁王渐渐有疲态,不知道是不是佯装的配合。宫门侍卫早已得了通报,纷纷退下,只有哈撒和宁王穿过城门下方通道,四周顿时黑暗下来,“松手……”是宁王沉吟着。

  “不行!我还要把你带回瓦剌呢!”哈撒得意道,“只要出了城就有接应,我再让父汗出兵,一定可以打败你们!”

  哼,宁王冷笑道,脖子两侧已经痛的麻木,如果可以选择,方才就不该,不该一时糊涂利用哈撒的劫持出宫,他有些懊悔,但不经意一眼扫过宫门外后,却又振作了。宫门外分明是单周的身影,是了,自己踪迹全无,手下一定苦苦寻找,他们得知今日宫中大宴群臣,从东华门进出,所以在宫门外驻守,打探自己下落。宁王再次攒了气力吼道,“放开本王!”,以便让单周认出自己。

  果然,待两人出了宫门,除了后方的锦衣卫,还有前方宁王的手下,将他们围住。朱厚照此时也快步到了宫门下,想要跟随一起出宫,就听见兵器破空声和暗器击中身体的声音,宁王给了单周暗示,命他出手,单周早已认出了宁王,几日不见,欣喜异常,但看清王爷被人牵制,正苦苦找寻机会,所以待宁王眼神一凛,单周反应奇快,身手敏捷,自暗袖中飞出一枚血滴子,直接击中了哈撒左腿,哈撒猝不及防身体倒地,宁王一掌劈向他面门,将哈撒推出几步开外,才得以脱身。瓦剌几个随从见到主人被偷袭,以为是锦衣卫出手,纷纷与四周的人动手,纪荣被两三人围攻,一时顾及不到宁王,宫门前有打斗,巫大勇大声,“保护皇上!”侍卫们围成人墙将朱厚照维护在中央,他看不见宫门外的场景,宁王仿佛鹰隼般翱翔而出。

  单周足尖轻点,飞身掠到了宁王身边,激动道,“属下见过王爷!”宁王表情痛苦,摸着自己脖子,两侧赫然几个青紫的指印,只是自己看不到罢了,宁王看了看单周,身体瞬间软了下来,单周赶忙托住,“王爷!”宁王强撑意志,双眉倒竖,看着倒地挣扎哀嚎的哈撒,“杀了他,灭口!不要管我!”

  单周不敢耽误,领命掠出,袖中暗藏的薄刃划过哈撒咽喉,哈撒还未从局势巨变中反应过来,已经咽了气,死时还睁大了双目不可置信。同时,其余几个瓦剌人也正和锦衣卫交手激烈,纪荣从群殴中脱身,欲赶赴宁王身边确认是否无恙,就见宁王死死的攥紧了衣领,借着单周的搀扶才能勉强站稳,他神情痛苦,仿佛是强迫着自己咽下了一口血,然后嘴唇微动,在暗夜星光中也能分明望见他嘴角的艳红,单周听闻宁王的话后,直接朝纪荣怒视,“快走,锦衣卫在追我们……”宁王微弱的重复了一遍,劲风吹散了他最后一个尾音,单周连忙抱住宁王,将他护好,同时兼顾纪荣等人的攻势。论单打独斗,纪荣和单周绝对是当今顶尖高手,几百回合也难分胜负,但眼下形势,单周明显弱势,但他毫不畏惧,“王爷,请抓紧属下!”他边说边把宁王背在自己后背,昂首凛然直面纪荣。

  皇上命令杀了哈撒夺回宁王,现在哈撒已死,宁王将逃,纪荣决定将皇命执行到底,“王爷!请随属下回宫,皇上……”单周只听见伏在背后人的一声冷笑,便用尽全力,掠步离开,纪荣轻功了得,未追多远,便跟上了他们,单周决不含糊,直接甩出另一枚血滴子,纪荣一个凌空回旋躲过,然后出手极快,想要截断单周去路,单周从容应战,一时两人已过十余招,无奈纪荣身手极好,若是单周一人绝对可以游刃有余,但要保护宁王,招式限制不能施展,已落下风,高手过招一刻也不能有闪,单周因为承受了宁王的重量,身形不能像先前一样敏捷,一个回旋稍慢,就被纪荣踢中了右腿,整个人向后仰倒,他用尽全力才维持住身形,落地后踉跄了多步才站稳,连忙确认宁王有无受伤,“王爷,您没事吧!”宁王咳了几声,睁开了眼睛看着纪荣,他也听见了周围锦衣卫和瓦剌人的械斗,“放我下来……”。

  单周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纪荣,本王回府,你若再追赶一步,那么本王引颈任你屠戮,如何?咳咳。”那一贯朗朗动听的声音变得沙哑,眼神也瞬间变了,潋滟凤目中折射出上位者高贵绝命的狠戾。纪荣不敢上前,虽是疑问语气,确是以命要挟的质问,“小的不敢……”纪荣收敛了攻势,单膝点地道。宁王见危机暂解,精神再不能维济,力竭的闷哼了一声,单周连忙扶住再次背起,趁纪荣不备,施展了轻功到极致,消失在夜色中。

  哈撒随从们垂死般的猛打终于被锦衣卫打败,宫门前危险解除,朱厚照心急如焚的穿过东华门,所见只是哈撒的尸体和纪荣落魄潦倒,“皇上,宁王回府了,要不要……?”

  朱厚照望着王府方向,神情动容,不知是怒还是喜,“宁王他有没有受伤?”

  “回皇上,小的……”纪荣不知如何作答,宁王应该没有受伤,但却是力竭模样,他只一眼便再忘不了方才月夜下那个眼神,明明是虚弱至极却仍有执掌乾坤的气度,宛如九天神祇般惊鸿一现。

  朱厚照直接朝着锦衣卫指挥使和兵部尚书,掌控全国兵马和京城所有禁军的两人下令,“派人去宁王府,务必把宁王请来宫中!”不懂看着哈撒的尸体和宫门外的狼藉,大明紫禁城重地居然上演如此荒谬闹剧,比这更无法置信的,恐怕是皇上对宁王……他深深不安看着朱厚照,朱厚照仿佛看穿了他的内心,给了不懂也是群臣一个交待,“哈撒之死只有宁王目睹知晓,朕要请他回宫亲自问询,否则瓦剌永无安宁!”不懂将视线从天子身上移开,看着远处王侯府邸的方向,乌云笼罩了明月,天地间陷入了混沌之色。宁王和瓦剌,重臣谋权与边境不安,本是朱厚照内心最挂怀之事,如今交织扑朔,无人知晓各自以后的命运。

  单周在夜空中奔走,寒冬中更能感受到后背的温热,“王爷,您没事吧……马上就到王府了。”伏在单周后背的宁王听见王府两字,原本迷离的意识被强行拉回,他心中一惊,艰难的说道,“不要回……王府………”

  “王爷我们去哪一处?”单周觉得后背发烫,连宁王在自己耳畔呼出的气都是炙热的,王爷也许得了风寒,得找个地方为他医治。“出城……”宁王视线模糊,唯有微弱感受到耳边的风声和冬季的寒冷,纪荣迟早都会奉命包围王府,未寻得人,一定搜寻京城,趁现在他们人马正赶往王府,是绝佳的逃脱机会,宁王远离了皇宫不用强撑,他咳了好久,连气息都渐渐微弱,单周担忧至极却不敢耽搁,最近的城门是朝阳门,黑夜中城门关闭不得出入,单周背着宁王落在城门近处一条巷道尽头,此地是一片装饰考究的屋舍小院,无人居住,“王爷……”单周无比担忧,他扶着宁王入厢房而坐,太医治疗风寒的两粒药丸药效已过,按照其嘱咐,到了服用第二剂的时间,宁王此时已经虚弱将尽脱力,两颊都是冷汗,单周找来几只红烛,烛光摇曳中,他的唇色更显惨白,宁王戒备的拧眉看了看周围,单周连忙道,“这里是去年王爷吩咐在京城置办的一处屋舍,还没有来得及……”今年入京才几天,还没来得及走动京中要员,送礼问候。宁王想了想那些放在王府书房的地契银票,还没未感慨又感受左胸一阵剧痛,整个人猛的一滞,倒吸了一口气,差点从椅子跌落,单周急忙横跨一步扶住,“王爷!”他非常疑惑,王爷这几天究竟去哪里了,外臣不得滞留宫中,而且王爷病的极重,可能还有内伤,现下形势危急,王爷只得自己扛着一身伤痛。

  宁王身体几处剧痛如附骨啃噬,高热不断夺取他的意识,他不敢失去最后的清醒,大明与瓦剌极有可能开战,这是几年来苦苦等来的良机,“将手下集合去我们在保定府的据点,”他被单周抱起安置在床榻上,却一手紧抓他的肩膀,将单周白色外衣揉皱,“让金玄在南昌做好准备,我要随时……呃……咳……”他松开手,按住胸口,瘫软在床,没有碳火取暖屋中,宁王的贴身的衣襟都被汗湿了,单周会意,“属下明白!”

  “快去……”一定要先朱厚照和不懂行事,将人马整合,到时边境烽火一起,就是自己起兵之时。宁王全身破败,手腕上的血迹因为自己紧抓衣襟,也染红了精美的衣料,全无昔日疆场杀敌的气焰,唯眼神坚毅决然。

  “是!”单周明白轻重缓急,赶紧领命离开,王爷等待了多年的机会将现,成败在此一举,一定不能有任何闪失。他担忧的看了一眼宁王,融入夜色中。

  宁王府距离皇宫不远,坐落京城皇亲贵戚府邸群落中。

  今日足足有数百人将王府包围,纪荣奉命冲在最前,对着王府内一众跪在前厅的仆人喊话,“你们王爷呢?!皇上有请,谁人敢抗旨!”宁王的家臣随侍朱钦虽是跪着,却从容不迫,“纪大人,王爷三日前由皇上车辇同载入宫,便再没回府,如今王府众人皆盼王爷归来,我等人微,自不敢打探宫中之事,敢问大人为何向我等询问王爷踪迹?”朱钦跟随宁王多年,颇有主人的言行之风,而且声音相似,一夜没有觉睡的纪荣觉得仿佛是宁王跪在自己面前,顿时被自己吓了一跳,蹦出几步离开这些人,顺了顺气,一口气还没喘完,他惊觉上当了!宁王骗自己,其实他根本没有回府,立刻转身离开时准备入宫时,在王府大门遇到了朱厚照,“皇上!宁王不在府中!”他直接跪地禀告。

  朱厚照恼羞成怒又有不舍,耳鬓厮磨形容不为过的这几日,已经习惯了把他拥入怀中,恨不能如胶似漆,现在一刻不见,其心仿佛被相思之毒浸染,“搜过了每一处角落?”

  “是!”纪荣继续低头。

  朱厚照握紧了拳,“一群废物,再给朕找!若宁王有什么不测,你们统统人头落地!”朱厚照厉声呵道!所有包围王府的人纷纷跪地领旨,“还有,封锁京城所有城门,人员进出一概严查!”

  “是!”纪荣心中将京城划成若干区域,准备逐个攻破,全力找寻。朱厚照径直走入王府,入座正厅,宣大臣们就在此讨论目前帝国的危机——瓦剌。

  皇上驻跸王府,此地俨然成为了大明另一个权力中枢,围观了一夜恍如戏剧的大事,群臣彻夜不眠,被请入王府议事。王府中朱钦等一甘家仆被圈入府中柴房里软禁。

  朱厚照在前厅,坐上宁王常坐的位置,听着面前你一言我一语的吵嚷。

  “瓦剌一夜死了两个王子,应该派人去瓦剌好好商谈。”

  “商谈什么?难道瓦剌可汗会忍得下这口气?我看还是尽早备军吧,打仗是迟早的事!”

  “宁王被劫持,他目睹了哈撒死因,现在宁王又失踪,跟此事脱不了干系!”

  “宁王他在席间力挽狂澜,智斗哈撒,你我都看见了,分明是有功于我大明。”

  “那为什么不回府呢?”

  众人顶着疲惫,恨不得就地睡觉,但是宁王不回,皇上坚决不走,只得愤然感慨王爷去哪里,为什么不回来。

  对此原因再明晰不过的皇上,捧着茶盏沉思,不懂那个看破一切的样子实在太碍眼了,所以派他去城外周旋瓦剌接应哈撒的人马,是成是败,他已不再担心,无非是披挂上阵与瓦剌一决胜负罢了,他只等宁王的行踪,纪荣搜索全城未有结果,众臣饶舌也不会有定论,反而越吵越凶,如此涉及宁王不免会再生流言,他无心喝茶,直接命他们散了,终于可以回家睡觉的众人纷纷迅速离开。终于得了清净的朱厚照起身,他穿过回廊屋舍,来到了宁王的寝室,他坐在床沿,摩挲着被褥床衾,几日未有主人来此就寝,触手都是冰凉的,朱厚照仰头,将眼底的泪逼回,看着这满屋装饰,不安笼在心头,皇叔可能再不会回到自己身边了。这几日自己真的错了么,拥有难道就是过错么……皇叔他这么恨自己,宁愿通敌谋逆也不愿和自己并肩么。

  单周行事稳妥,他飞鸽传书通知南昌的金玄,而后独自潜入了王府,又趁众人在王府前厅,防守松懈时,混入柴房,传命朱钦等人甩开此地监视尽快出城,待王爷吩咐的诸事完成,天色已明,他和朱钦来到了宁王落脚的那处豪宅。屋舍静谧,王爷应该在内静养,单周把守着四周,示意朱钦快些进入。朱钦一路听闻宁王身体有恙,不敢懈怠,推门而入,室中的人倒地,朱钦急忙扶起,宁王身体高热,脸颊已是绯红,手中还攥着一枚发簪,是疾病侵扰时为了强制自己清醒而从发髻中拔出,刺向手心。“王爷!”朱钦担心万分,急忙将宁王扶到床榻之上,将单周特意叮嘱置办的药材喂他服下。

  京城繁华熙攘,恰逢年节将至,城中更为热闹,商贾云集,人流络绎,旭日东升城门一开,城内外早已等候多时的人群纷纷推搡着急于进出,却被告知今日严加盘查,所有过往的人一律将样貌比对过才能放行,不止是平日看守城门的禁军,还有多名锦衣卫从旁协助,这些飞鱼锦衣服的大内高手面容冷峻,腰间的佩刀更是武威,让那些忍不住要吵嚷牢骚的百姓们讪讪的把骂人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听说昨天晚上,瓦剌的王子死在了我们皇上的宫里?”

  “啊?皇上皇宫不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吗?怎么会被人杀了。”

  “谁说是被人杀了?据说是自己心悸吐血而死,哦哟,看来蒙古和这里水土不服。”

  “呃?我怎么听说是皇上直接下令杀了,好和瓦剌开战,一血土木堡之耻。”

  “我还听说啊,是宁王……”

  “宁王怎么了?”

  “宁王被瓦剌抓走啦,所以皇上为了抢夺叔叔,要御驾亲征了!”

  人群里等待出入城的百姓们随意口耳相传,将扑朔之事编排的更加荒谬。

  朝阳微曦,内阁首辅李清正从皇宫到王府被迫跟着皇上转了个遍,终于可以回家补眠了,最近皇上疏于政事,这一天天的没个清净,昨晚更是闹得满城风雨,不要说京城,接下将是整个大明动荡不安了。李大人刚一进府门,就听见下人来传话,“老爷,有人在正厅等你。”

  “什么人?随意让他进府?怎么当的差,看我不打断你们的腿!”李清正折腾了一夜,再也没有耐性。

  下人非常惶惶不安的说道,“老爷,也不知道他们两人怎么进来的,小的发现他们时,他们就在正厅坐着,说是等你呢。”

  李清正非常气愤,直接来到正厅赶人,首辅之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是可以如此轻易拜访的。等他一到正厅,上座之人闻声抬眸看向自己时,他全身的困意都被吓退,意识到事情的微妙,他连忙把下人呵斥走,不紧不慢的走到那人身边,“不知王爷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不速之客竟然是宁王还有朱钦,一人气派端坐一人恭敬的随立在旁。

  “你是不是一直都与我这么客气?”宁王并不起身,看着内心百转的李清正。

  李清正也看着他,昨夜刚在宴席间见过宁王,他虽迟来但对付瓦剌游刃有余,却被哈撒劫持,然后李清正在东华门内不知道宁王究竟发生了什么,再后来皇上大怒,命令全城一定要找到宁王,亲自在宁王府坐镇等待他的下落,被折腾了一宿的首辅此时看见了正主,真是百感交集,“王爷,现在外面……”李清正话只说一半,两人都是久经宦海,不需要言明。宁王虽有贤明,但在南昌群众敛财,在朝中贿赂权臣,都是内阁六部间的不明说的共识,不仅因为皇上的袒护还有更直接的缘由,大家都收了宁王的钱财,昨夜瓦剌巨变,与他脱不了干系,皇上急寻了一夜熬红了眼睛都没有下落,现在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做客自己家里,李清正还想多活两年悠闲致仕,他默默的抹掉冷汗,对着宁王多了些忌惮。

  “本王当然知道外间之事,所以才特来寻求李阁老的帮助。哦,阁老辛苦了一夜,坐吧。”宁王徐徐开口,说罢审视般看着面前年进花甲之人。

  李清正往年从宁王这里接受的礼赠绝对算的上是巨额,所以他并不能随意将这位贵客请走,朝阳光芒一点点升起,将正厅的地砖照的雪亮,宁王换过了昨夜的华服,披上了一身蓝金的长衫,只在袖口点缀了皇族才可堪用的龙纹刺绣,衬得面容格外清冷,“王爷有什么指教不妨明说?如今城中皆是锦衣卫,老夫还算可以为您挡一阵。”

  “呵,阁老的美意本王心领了,”宁王无意戳破他的以守为攻,从衣襟中掏出一卷书籍递到李清正手中,“这是历年来,本王的一点心意,”宁王笑的风流,李清正接过后略翻了几页,差点没接住,这是用百张银票装订成册,伪装成书卷,如今宁王交给了自己,他是想……

  “阁老,不必多虑,只此一本,用这本‘书’可否换阁老一个人情?”宁王眼角都是笑意,他特意前倾身体,朝着李清正显示诚意。李清正这才发觉,皇上要坐镇宁王府的缘由,宁王杀了哈撒,又下落不明,朝中原本依附于他的同党一定会纷纷撇清嫌疑,而宁王府中势必有他联络朝臣,贿赂官员的证据,皇上正好借此机会也府中搜集,从而打击罪臣,重整官员。在这么危急的关头,宁王仍就游刃有余穿行京城,肆意行贿,可见他要么将王府中的证据毁灭,要么就是反心已定伺机起事,“王爷将此物交给老夫,只怕太看得起老夫了。”这位亲王已经做的,和即将要做的,已经昭然若揭。

  “不,本王所托之事,阁老一定可以办到。”宁王笃定道。

  京城九门依旧围绕了大股人流,城门把守严密,每个过路之人都是仔细盘问后才准许放行,人群拥挤推搡,叫嚷着互相谩骂发泄不满,正在难熬等待中,一辆马车快速朝城门驶来,赶车的车夫蛮横恶劣的将人群驱赶开,“让开让开!”然后跳下马来,直接对着城门把守总兵,“我家大人要出城!赶快让行!”

  总兵厉声,“奉命出城严查!”

  “知道我家大人是谁吗?”车夫骄傲放纵。惹得人们好奇围观,顺便心中骂着这帮横行无阻的权贵。

  “不管是谁,奉命必要探查!”总兵坚持道。

  “好!不过你看了可不要后悔!”那人一掀车帘,待总兵看清车中情形时,已经为时已晚,车夫扔出一枚火引子后,施展轻功随即不见了踪影,火苗点燃了车内的硫磺黑炭,瞬间变为熊熊烈火,人们大惊失色的奔走惨叫,还未来得及逃出几步,就是一阵巨响,城门下一片火海,波及无数百姓,崇文门瞬间陷入地狱般惨景,四周军民逃的逃,散的散,奔走呼号远离这烈焰焚烧之地。

  纪荣在城北坐镇,指挥手下逐街盘查,就听见远处惊雷般的响声,他跳上一处屋顶,望见城南一处火光冲天,顿时预感不好,王爷千岁啊,你就留点活路给我们吧,你和万岁吵架了,受苦的都是我们啊!

  而不懂此时正在城外瓦剌使团落脚的驿站内,凭借舌灿莲花终于说服了瓦剌人相信哈撒把托齐杀了,然后在京中失踪,使团为首的是托齐的近卫,听闻托齐之死,悲愤交加,恨不得将哈撒碎尸万段,正在咒骂哈撒不得好死时,就听见城中传来巨响。不懂瞬间冲出驿馆来到空旷处,确信不是皇宫,他松了一口气,不过转念又想到了另一人,顿时脸色巨变,急忙向城中起火处赶去!

  崇文门已经一片狼藉,犹如陷入战火纷飞,乘乱中,方才假扮车夫模样的单周撕开那身褴褛的外衣,露出本来挺括的翩翩白衣,在空无一人的街头接应屋舍中走出的宁王,“王爷。”宁王朝他略一点头,两人几步跃上城门,单周护着宁王,朝城外跃下,足尖轻点护城河水面,两三步便越过深沟,顺利的出了京城。待落地后,早已有人马接应,宁王跨上骏马,他回望了京城高大的城门,然后驳马回旋,扬鞭疾行,乘风中,望见远处一人同样于马上急驰而来,宁王精于骑射,目力了得,那人不是不懂又是谁,不懂心中焦急万分,这团巨火一定和宁王有关,昨夜之事蹊跷,内里不知裹挟里多少阴谋,定要联络锦衣卫和禁军,势将宁王拦截在城中,今日之火也许即为明日江山烽烟,无妄的权力之争只会徒增无辜的万民之血,不懂朝着城门火海奔去,来到近处才看清百步之外一个昂首马上的挺拔身姿,以京城火海为背景,与自己相向而来,两人都是极速飞驰,眨眼间已经交汇擦身而过,不懂眼睁睁目睹宁王顺风而行,无法阻拦,明明交错只在电光火石间,但他看清了宁王回眸对自己微扬唇角一记浅笑,发带和胸前的发丝于朔风中紧贴他的嘴唇,将他的得意勾勒的更深,那个目光分明就是看透了不懂内心后的施威,就像昨夜席间那句堂而皇之的炫耀,“没有证据,不要污蔑本王。”不懂勒马急停,但为时已晚,只能看见宁王人马绝尘而去,不受阻拦。他眉头紧锁,看着京城,又转头看了远方,第一次感受到无助,这是皇上和宁王两人之间权力的纷争,而自己掩埋了身份,摒弃了情感,换来的终究是痛心疾首,围观这叔侄二人任性恣意寻求各自的信仰,终究跳脱不了无情帝王家。

  朱厚照从宁王府一路赶来,纵使路途中他早已知晓任何事后的补救都是惨淡,仍旧按耐不住狂跳的心,每一刻都在叫嚣着他的名字,爱到恨不得生啖血肉融为一体,却无力麻木的,不死不休的追逐着他的身影,巧取豪夺,机关算计,得了他的人,得了这几日时光,终究是抓不住的流沙,都似薤上露水只清晨一缕阳光就烟消云散,何况熊熊烈火。最徒劳最疲惫是把感情当救赎,即使是皇帝也亦然。

  朱厚照无限的靠近这橙色瑰丽的火海,衣摆被风吹几乎已触到火焰,纪荣赶来时吓的以为皇上要跳火自焚了,以最快的身手把他拉回。“皇上!属下数百名人员已准备好,就等皇上下令,出城去……”纪荣跪在朱厚照面前,阻止他再进一步。只要圣旨一下,纪荣立时领命,纵使万里疆域内,也将皇上心系之人带回。四周渐渐聚拢了很多人,除却救火,救治伤员,其余锦衣卫和禁军都跪地俯首,朱厚照脚下的人都在等待君命,唯有帝王一人,空落落的看着满目火焰,以往英气勃勃的眉眼只余寂寥,手中的权力可以驱使天下万民,唯独有一人例外。

  巫大勇和不懂先后赶来了,他们本想激昂陈词,诸如瓦剌使团有了新动向,皇宫内廷已处理血迹整肃完毕等等,但看所有人沉默跪拜,一声死寂,唯建筑爆裂声不绝,也不知皇上在此站了多久,巫大勇和不懂双插入书签双对视此次都是焦虑神情,正想上前劝慰,朱厚照已经转身,将所有情绪掩埋心底,不怒也不恼,临危挑起国家重责,一步一沉稳的踏上龙辇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