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耕大典在城郊农田中举行,这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由太子为首,郑王谷王韩王宁王随后,日出前便率领百官浩浩荡荡出了京城北门,一路北行,来到郊外大典所在,此地广袤无垠,皆是茫茫一片田地,放眼所视是蓝天旷野,唯有皇家仪仗点缀此间,增添了几抹明媚的亮色。

  司礼官念完了长篇累牍的祭天吉文,鼓声隆隆,奏乐响起,太子在祭坛上焚香跪拜天地,祈求神明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而后,太子下了祭坛,来到早已准备好的田间,亲自挥鞭耕牛,推了犁田,象征天子视农耕为天下大事,身体力行重视农桑,天下皆要仿效,冗长的事务礼节结束后,已是午后,人马浩荡回城。

  太子经过了白日的繁文缛节,已经有所懈怠,他坐进马车,踏上归程路,太子和王爷们身份尊贵,自有车马护驾,当众多文武大臣并无优待,只能步行跟随太子和王爷们的车马,队伍走的缓慢,黄昏时分,人马还在城郊十里外,太子自是要回宫复命,众大臣今日典礼事毕,各自回府休憩或回朝中值守,众人互致礼以后各自告辞。郑王等继续上了马车舒适的躺倒其中进城去了,宁王下了车驾,换骑骏马准备入城,刚抬手欲扬鞭,就见一个身影闪到马前,宁王差点抽到来人,只见来人拉住马辔,面色沉着,抬首直视宁王,“皇叔!”

  宁王收了马鞭,只得下马应对道,“殿下,有何要事?”夕阳下两人的影子被拉的狭长无比,重叠在一起。

  太子松开缰绳,继续直视宁王不发一言,宁王和太子的随行几人并无异样,但身边的文臣武将纷纷投来目光。宁王眼神扫过众人,又看了看有备而来的太子,只得说道,“殿下,上马车说吧。”

  太子点头,直接跨步进入了宁王先前乘坐的车驾,宁王看着他的背影也跟着掀开车帘坐了进去。

  “先别急着入城,我们在这里等百官先走,”这句是太子冲着车夫下令的,宁王的马车驻停原地,今日参与典礼的众人慢慢都散了,郊外原野上只有他们两人和几个随行的侍从。

  宁王已强迫自己抛弃过往某些记忆,大丈夫立身世间建功立业追名逐利才是要事,现下朝局纷乱自己占得头筹最有利之位,绝对要步步为营继续图谋,才能立于不败之地。现在他和太子置身狭小的空间内,本能的想逃离这个暧昧的距离,但是一贯的城府让他镇定下来,他倒要领教太子所为何事。

  “皇叔,”太子看着侧坐在旁的宁王侧脸,斟酌着开口,“父皇的病……父皇的身体快不行了……”

  宁王看向太子,对他的直白略微吃惊,自从自己宫中的眼线被消灭后,皇上的病情,宫中的动向自己并不清楚,所以谋划重心在其他藩王和继续结交朝中要员,皇上的病情居然这么严重了?太子的话可以完全相信么。

  “放眼朝中,我能信任的只有皇叔了,”太子目光不离宁王的脸,“皇叔,你会帮我,对不对?”太子伸手却在空中止住了又收了回去,他英挺的眉眼中流露的满是赤诚。

  宁王轻吐了一口气,“殿下言重了,臣力保江山社稷。”

  “皇叔,你这是冠冕堂皇之言,你在朝中已经向父皇表露了,现在就你我两人,你能对我说句真心话么,我有时候真的不知该如何才是正确的,”太子说的十分动容,天色将黑,马车中也变的昏暗,太子的眼神却依旧亮亮的,像夜空中的熠星。

  宁王收回视线,不再看太子,他缓缓的说道,“殿下,你究竟……”宁王的话音未落,只听见车驾外传来几声惨叫,紧接着破空声袭来,太子还未反应过来,已被推倒滚落在地,宁王把他护在自己身下,方才太子所坐的车厢内壁上已经插了两支羽箭。

  有人偷袭暗杀!

  宁王整个人都都压在太子身上,太子被他包围禁锢,呼吸间都是宁王的味道,宁王的发带和几缕披肩长发散在太子脸上,鼻尖也触碰到了他鼻梁上,太子忘记了此刻危机,即使是性命攸关生死不定也毫不在意,他就着这个亲密无间的姿势,抬起下颚一口吻了上宁王的嘴唇。

  宁王如遭雷池,他猛的直起上身逃避,随即意识到自己所处极为凶险,连忙再次应战,仓促之间右手急速握住了一根射向自己胸口的夺命之箭,然后狠狠的砸出车厢外。

  杀手下手狠绝,功夫上乘,各自上演过刺杀戏目的两人,此时疑惑重重,来者何人?!

  太子本想与宁王推心置腹深谈,把锦衣卫和禁军都赶走了,身边只有几个随从,宁王今日是参加典礼,并无安排亲兵和护卫防身,朱钦和单周都被他派走,故而现在根本没有得力人手抵御刺客,宁王处于极度危机中应变极快,他用手背一抹嘴唇,一脚踢飞了车厢前门,门槛正砸在一名刺客头上,刺客闷哼一声倒地不起。

  太子和宁王这才看清了此刻情形,刺客一共有六人,全是蒙面黑衣手持长剑,明显有备而来,太子和宁王的几个随从已经倒地生死不明,刚才被宁王一脚解决了一个,此刻剩余五人将他们两团团围住,只有一瞬,确认是宁王本人无疑后,五人从四周扑杀袭来。

  宁王见太子已经站起,眼看将要受波及,连忙将他护在身后,他赤手空拳主动上前迎战正面敌人,一个灵活如鬼魅般转身,将来人的手腕捏住,然后听见骨骼碎裂声音和一声惨叫,来人手上的长剑已被宁王夺下,宁王剑锋一转,长剑划过那人的脖子,刺客顿时毙命。虽然这所有动作行云流水,发生的极快,但是刺客武艺高强,其余几人已经近在身前,宁王手腕用力,挽过几个剑花,身体转了两周,将一人胸口刺破,其他三人不得不退开几步,勉强躲避宁王的凌厉攻势。

  太子已看明白,来人是取宁王性命,现在黄昏已过,天色昏暗,大队人马走远,此地又是郊外,人迹稀少,是个下手的好时机,而且来人身手极高,剑剑封喉,若不是宁王武艺精湛,恐怕早已被他们得手,他看明了宁王有意维护着自己,但刀光剑影生死攸关,太子决意必定要护宁王安全。一击未中,错失良机的刺客被逼出了长剑攻击范围,连忙取来背后长弓羽箭,三箭齐发,朝宁王射出,宁王看到太子也将受波及,连忙一把拉过他的手臂让他紧贴自己,一箭擦着太子脸颊而过,差点射中面门,另一箭被宁王直接长剑一挑,箭偏离刺中了另一名黑衣人大腿,最后一箭朝着宁王胸口袭来,速度太快已无法躲避,电光火石间,太子抱住宁王腰身,强令其转身,这一发力道极大,宁王被太子抱个满怀,转了半周,那一箭射中了太子的右上臂。

  太子没忍住疼痛倒吸几口气,宁王神色大骇,这帮人狗胆包天,行刺自己不算居然连太子性命也不顾,太子杏黄龙纹外袍,金龙发冠,谁人看不出他身份,连太子在场都毫无顾忌痛下杀手,看来能办此事的人总不过那几个。

  太子的血自手臂上的伤口涌出,将衣袖染红大片,宁王皱眉看了一眼这个伤情,趁着刺客一击已毕,另一招式未起,他从太子手上挣脱出,几个掠步后一剑砍下了方才射箭刺客的头颅。

  唯一一个还有攻击力的刺客见势不妙,连忙吹响手哨向远处待命的同伴求援,宁王见势不妙,看向太子,太子捂着手臂似乎忍住剧痛,将要站立不稳,宁王上前扶住太子,削断了射中太子的那支羽箭的箭尾,一手钳住太子腋下,飞驰几步跨上骏马,将太子安顿在自己身前,然后反手一挥,将长剑直直一掷刺向求援的最后一人,再猛然发力一扯缰绳,骏马一个嘶鸣,前蹄跃起,差点将两人甩出马背,宁王紧抓缰绳,用自己身躯紧贴太子后背,将太子连压带挤,让他不离马背,骏马没甩下两人,立刻撒蹄疾奔,两人因为惯性,又紧紧的贴合在一起,太子只听见劲风呼啸,全部的景致掠影般超身后飞速飘走,他不由得感慨,“皇叔,你这匹赶车的马真是暴躁。”

  宁王胸前护着太子,双手死死握紧缰绳,勉强维持着方向“这马性子极烈,只听车夫的,我从来没有驯服过……”

  太子“……”共骑一乘原来是惊心动魄,以命来换。正在腹诽时,烈马不服宁王驱策,从驰道偏离跑入了丛林,太子直觉无数荆棘迎面袭来,就要被刺成串。

  “殿下千万小心!”宁王喘息道,他一把按住了太子的肩膀,强迫他低头俯身在马背上,才避开一根横枝树叉割喉威胁,骏马速度不减,深入丛林,宁王左闪右避,还要掩护好太子,执缰的非常艰难,太子已经眼花缭乱,分不清所处何地,本能的按照宁王的吩咐调整姿势才能避免坠马被飞蹄踩扁。

  骏马在丛林中肆意奔跑了许久,许是明白了背上那人骑术了得,认作为新主人,才渐渐放慢了速度,宁王用尽全力拨转缰绳,终于可以控制此马方向,他看了一眼太子右臂的伤,又环顾了四周,刺客早已不见,但他们迷路了。

  天已黑透,丛林之中幽暗森然,经历了刺客追杀和烈马狂奔后,两人急需整备休息,况且太子身上还有伤,宁王见现在到了林中一处空地,还有潺潺溪水流过,他勒住缰绳下马,然后将太子也扶下马背,太子握着宁王的手跳下时,才注意到宁王双手手心全是被马鞭勒出的血痕。

  两人劫后余生,这时才完全放松了心情,直接席坐而坐蓄力,这才注意到对方都是发丝散乱,宁王的两侧衣袖和双肩都有被荆棘树杈划破,可惜了这件织绣精美的缎金色衣服,两人一副难得的狼狈模样,不由得相对大笑,骏马仿佛也乏力了,迈开蹄子去溪边喝水。

  宁王瞥过太子已经染红发暗的衣袖,掏出了腰带上配饰用的短小匕首,太子看见刀刃上的银光,内心一凛,宁王已经来到他面前,手握匕首划开了他衣袖,伤口显露出来,宁王迟疑了一下,“皇叔,我胳膊不会废了吧……”太子和他距离极近,能数清宁王根根睫羽,经过了刚才惊心动魄,他这才感觉到伤口火辣般的巨痛,原本想说皇叔我没事,我救你是甘愿的,不过话到嘴边又变了。宁王注视着伤口皱眉不语,“殿下不要随意走动,”然后起身捡拾枯枝,摘了林中几片叶子,太子也不知宁王用了什么方法,居然在溪边生起了一堆篝火,宁王这才走回来扶起太子,太子连忙卖乖,“皇叔不用了,我伤的是手,不是脚,”说着立刻站起来,刚走了两步就后悔了,自己不该拒绝皇叔的好意。宁王面色平静内心不显,看着太子利索的起身往火堆旁走去,他警觉的观望了四周,并无异常,也跟了过去。

  太子遵从宁王的示意,在篝火旁坐下,宁王还没等太子坐稳,便扯过太子下裳,太子差点摔倒,还在想宁王不会是要……,就看宁王手中又现那枚匕首,将下裳用刀刃裁下一截,分成几条带状,将制成的简易衣带,紧紧绑在太子的右臂距伤口五指处,然后将刀刃置于火上炙烤,“皇叔,你以前说过我有什么烦恼不妨说给你听,你可以为我分忧……”太子终于有机会开口了,宁王听见这番话,立刻向太子投来一个含义未明的眼神,太子一时语塞,还未来得及继续卖乖,宁王的刀刃已经刺进了他的上臂。

  太子猝不及防,嚎叫一声,锥心刺骨般痛感还没消失,就听见物件坠地的轻响,是箭头被宁王取出掉落在地,宁王收了匕首,捡起不知何时准备好的绿叶碎末,敷在伤口,用剩余的衣料简易的包扎完了,这才不紧不慢的回答道,“箭上没有毒,殿下……你今日不该涉险的……”

  刺客的目标是宁王,如今两人流落荒野,京中得知两人行踪不明,不知会如何慌乱。

  “皇叔曾两次舍命救我,难道我会对皇叔见死不救?”太子说的铿锵有力,篝火发出了爆裂的声响。前两次太子遇刺是两人的智谋博弈,不过是相互设计彼此利用,骗取信任罢了,可这虚伪信任建立后,又被太子草率的真情磨灭了大半,这次的劫杀却是真实而凶险,虽然还不确定主使,但意外将两人虚幻的君臣相佐演绎成真实的同生共死。

  宁王没有接话,转而接了点溪水将篝火熄灭,“刺客可能还有追击,有火照明太过危险,殿下今日大典又经历刚才一番打斗,一定累了,休息吧,我替殿下值夜,委屈殿下只能露宿郊外,待明日一早,你我重回官道,一定能回城中。”

  没有了火光照明,两人的脸庞都变得幽暗不明,太子平躺在原野上,望着繁星,“皇叔,自从江南回京后,我很少见你,你也甚少对我笑了。”宁王仍旧席地而坐,听了这话有些后悔刚才那么多机会,怎么没有毙了这个混蛋,而且今日机会绝佳,要这小子死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

  “皇叔,你先前去江南找我,你我同游江南,驾临金陵,再一路回京,那段时日我真是太高兴了,之前从来没有人如此亲切真诚带我,他人要么敬畏我,要么算计我。皇叔,我是真的依赖你,我能信任的人只有你,人说皇家无亲情,我只愿有你支持我。”(作者os:你可以不要亲情,因为你要的是爱情)太子始终望着虚空,繁星闪耀,衬着他的双眼也特别莹亮,今日终于鼓足了勇气将心中所想一吐为快了。

  宁王内心慨然,太子居然,居然深得皇上真传,父子同心啊,对自己恩威并用,这一番肺腑之言剖心之论说给任何一个朝中大臣定着实让人动容。眼下朝中局势纷乱党派林立,四王威胁未除,自己仍旧不可懈怠轻敌,如果是之前,自己一定会内心雀跃的和太子再一诉衷肠,有了太子的信任和倚杖,日后他登基为帝,自己就可大展手脚谋划一切。可是,宁王转念,太子对自己并不全是信任,还似乎有一抹倾慕,或许还有别的,只是宁王从不屑深究,如果这一点别样的“意料之外”可以给自己的宏图增添必胜的砝码权重,那就不必将太子疏离太过,何况先前是被他算计了,宁王不信太子可以算计他第二次,自己也绝不会再失策,仍是胜券在握,想到此,宁王再次开始了攻掠,“如殿下所言,皇上久染陈疾,殿下还应早做筹谋。殿下如此信任我,我定为殿下效力。”

  太子闻言,惊讶的起身坐起,脑袋凑到宁王眼前,和他对视,“皇叔,皇叔,你说是真的?”他语气非常轻快,看的出来心情极好。夜色已深,太子仗着视线昏暗,将自己的脸紧紧逼近宁王,他这才看清宁王的脸颊上有几道浅浅的伤痕,应该是方才飞马急行时被林中树枝划破的,一想到方才皇叔对自己的极力维护,太子既激动又得意,宁王别过脸,避开他的气息,太子接着说道,“这么多大臣藩王,我最喜欢皇叔,最信赖就是皇叔。”朱厚照经历了一年多的朝政历练,最学有所成的就是这招。

  宁王脸色有所缓和,不是因为太子的话,而是休整的差不多了,他淡然一笑不置可否,但他嘴角微微一勾已经引得太子狂喜,如同裂碎的美玉重新完好无缺的复得,连伤口的疼痛都忘记了,“殿下可否想过,是谁人策划今日行刺?”宁王转而向他投来一个眼神,这个眼神里带了点探究,还有一点盘问的意味,仿佛宁王已经知道了幕后主使,却有意考考他,太子觉得之前那个自信倜傥的宁王又重归在面前。皓月当空,宁王的面容在月华银晖下清雅异常,太子看着他一时语塞,而后才边思索边说道,“刺客执意要取皇叔性命,还是要问皇叔与谁结仇最深了。”

  宁王笑意更深,太子这小子果然长进啊,和自己过招以退为进了,“朝中谁人不认为我是太子一党?”

  太子“……”

  两人在郊外闲聊,宫中已经得知太子与宁王一同失踪,锦衣卫连夜出动,将皇城内外京畿外围严密搜查。皇上于内宫中不能眠,他察觉到了藩王之间争斗的白炽,所以才命所有人都出席今日的大典,借以试探各个利益方会不会主动出击,宁王已是炙手可热的权力瞩目点,豫王陈王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郑王等也是敌视不断,多方势力盘结纠缠,是上位者作壁上观的绝好机会,纷扰争权夺位的戏目在皇家从不少见,只是今日却将太子卷入其中。皇上一时也不能明辨太子究竟是被挟持还是又暗地谋划了自我得意的剧目,现在没有太子的下落或许就是最平衡的状态,皇上到底精力不济,耗至子时,已几乎昏厥。

  仍在丛林中避险的两人正在吃野果充饥,太子觉得皇叔武艺精湛谋略过人都是意料之中,偏偏皇叔的野外生存技能也是非常高超,这让他疑惑不已,定要寻机探查清楚。

  夜半寂静,太子就着溪边喝了点凉水,便仰卧在宁王身边,一时无话,日后的天子富有四海,真正能拥有的不过是相守的点滴须臾,苍生渺小寄身天地,这岁岁韶华,于皇家是数不尽的争斗猜疑离恨爱痴,太子自幼看惯了权臣倾轧官僚党争,父皇在日日宦海中执掌江山,众人皆说大明江山锦绣万里,物华天宝,可是自己看见的不过是疆域图上黑色笔墨勾勒的简略线条,几笔围成京畿,几笔勾勒大漠,一点墨色晕开处是烟雨江南,万水千山都铺成在书案,终有一日,父皇说,去看真正的大明,生动的景色,壮阔的河山,还可以选择并肩之人。帝王古来是孤家寡人,并肩之人又是何人?太子虽有疑虑仍踏上征程,那是去年的今日,江南梅龙镇初花节,万盏华灯点亮了虚白已久的心灵,仿若灵魂自此渲染了斑斓多姿的颜色,开篇便是春意盎然时节,而后时光流转,自从有了四季更迭,大明的江山在眼前无比醉人。即使身处暗夜,也有群星闪耀,还有并肩共赴生死之人。

  太子与宁王在郊外同乘,这是众人目睹,锦衣卫一定会沿途搜寻两人踪迹,现在还未看见援军,要么就是此地偏僻天黑无路,一时寻觅不到,要么就是援军也被幕后之人掌控,宁王想到这不由得精神一震,睡意被完全击碎,他看了一眼空中月相,应该将近丑时,太子侧卧在地,以天为盖,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宁王又否决了自己的猜想,如果是皇上要取自己性命,绝不会让太子卷入其中,更不会明知太子有伤而不顾,看来这主使之人就是郑王一党,还有陈王豫王等饭桶的助力。郑王啊郑王,你这次又失算了,不仅失算,还赔上了太子的万金之身,届时你可有重罪要受罚了,宁王想要此处,神色愉悦,仿佛已经看到郑王被削去藩地贬斥入狱,正好被太子一个偷眼看过,宁王捕捉到了太子的视线,“殿下,伤口感觉如何?”他盘坐的双腿舒展开,起身朝太子走了两步,而后蹲下帮同样已经坐起的太子看了看伤口,伤口不再流血,又看了看太子脸色,应该没有大碍。

  “有点疼……“太子拍了拍自己的一侧肩膀,“皇叔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伤口不痛,给我再多敷些草药吧。”

  宁王再看了看伤口,“天黑不好分辨草药,万一误采了有毒的或者药性相反的,殿下的伤口可是会溃烂,难保胳膊不会废掉。”

  太子,“皇叔,我觉得有点冷,我是不是发烧了。”

  太子的额头朝着宁王逼近,宁王躲闪不及,两人的额头正好碰撞在一起,“皇叔,我觉得有点头……”太子顺势继续往宁王身上攻袭,疼字还没出口,不远处的骏马一阵嘶鸣,两人对视一眼,宁王已经准备好了攻势应对,只见丛林中数十个人影出现,各个手持火把照亮四周,是锦衣卫,是寻找太子的援军。

  宁王松懈了手上的招式,锦衣卫也认出了两人,连忙齐齐跪地行礼,为首的还是指挥使纪荣。

  “殿下万安!”纪荣一个叩首拜到底,他刚才看见了宁王和太子仿佛拥抱在了一起,一点也不想要这个头功了。

  视线一时明亮起来,宁王威严的语调吩咐道,“太子受伤了,速带太子回宫医治,周围可能还有刺客,要严加搜查,如有可疑一律不得放过。”纪荣领命,急忙扶太子上马回宫,布置人手安顿此地剩余事项,太子视线不离宁王,火把照的他的脸上皆是不舍,仿佛有很多未竟之言,宁王方才和他额头相抵,的确感受到些许灼热,不由得声音柔和道,“殿下勿忧,待天明后我请入宫面见皇上,再探望殿下,殿下要保重身体,疗伤要紧。”

  太子眼中流过夺目的神采,他重重的一点头,被锦衣卫严密保护簇拥着回宫。

  王府内,郑王也彻夜无眠,豫王陈王两人已经被锦衣卫带走进了皇宫,因为藩地被削,两人对宁王恨之入骨,郑王顺势资助了点钱财让其买通死士,朝中郑王和宁王对立已是明显不过,豫王陈王要宁王死必定会向郑王求援,郑王不会轻易卷入是非,况且他并不看好这两人谋事的能力,如果宁王真的那么好对付,早已被自己解决多回了,行刺之事,牵扯太子,满城震惊,现在只能独善其身静观其变。后半夜,郑王终于得知锦衣卫已将太子寻回,宁王也并无大碍,他琢磨了很久,命手下将领回藩地秘密调兵,这京城迟早都会陷入风雨动荡,还是要早做谋划。

  太子回宫后被太医妥善处理了伤口,周身困顿支持不住,直接睡下,一觉直到黄昏,他醒来时发现不懂居然在床前。

  “你醒啦?”不懂摸了摸他的额头。

  太子坐了身,“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快吃饭了。你说你呀,人家去找宁王算账,你凑个什么热闹,现在好了,宁王借口你被伤及,直接以谋反罪把那两个藩王给咔嚓了。”

  “什么?”太子对自己睡着发生的一切未知。

  昨晚锦衣卫借口搜查太子下落,把豫王和陈王的府邸翻了遍,两人心虚出言不逊,直接被请入了昭狱再做问询,宁王一早便入宫向皇上详情昨日遇刺始末,昭狱之中的两人也招供了**的计划,乾清宫内皇上亲自听完了两人的供词,直接以鸩酒处死。

  “现在啊,”不懂看了看窗外夕阳,“估计豫王和陈王两人已经上路了,去见阎王了。”藩王若犯重罪,不会当街问斩,一杯鸩酒就是天子的仁慈,而后尸身休想运回藩地安葬,直接烧烬挫骨扬灰,永世不得为人。

  “是豫王和陈王?”太子似乎还有疑问。

  “是!”皇上低沉的声音随着他的脚步传来。太子连忙起身行礼,“父皇!儿臣不孝,让父皇担忧。”

  皇上并无答话,坐在了床沿。“不懂,朕给你加官,自今日起,你不仅是太傅,也是正二品内阁大臣,与朝中六部尚书并列,辅佐太子管理朝政。”

  太子和不懂皆震惊,半晌无话,太子直直的看向不懂。

  不懂不能相信这一安排,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皇上,皇上三思啊,我,这么大的官给我做啊?我怕我不行。”

  皇上并不是玩笑,他看着不懂,“你要好好辅佐太子,天下的重担在他肩上,你会帮他的,对不?”

  “皇上,我……”不懂接受不了这高位还有皇上厚重的希冀。

  皇上已不容他反驳,他痛苦的咳了数声,用手也捂不住口中吐出的鲜血。

  “父皇!”

  “皇上!”

  太子和不懂齐齐叫唤,一左一右扶住了皇上倒下的病体。

  郑王正在府中担忧豫王和陈王有没有出卖自己,皇上这次态度明确,谁威胁太子即是死罪,他可以放任诸王内斗,藩王争夺,但是绝对不能容忍太子有闪失,与其像流言所说是豫王陈王出言不逊下了昭狱,不如皇上早就知晓宁王被伏击,太子受伤是他们所为,所以才会直接下狱处死。

  内心翻转不定时,手下来报,“辽王解决了瓦剌边患,正入京复命。”郑王心情振奋,不一会儿,又有宫中密探来报,“皇上病重,恐不久于人世。”

  郑王大喜,连忙命手下连夜去藩地传命,大军整装待发,一有自己军令,随时向京城进发。他要让宁王知道,这天下终究是靠军力来争夺的。

  补了一觉的宁王在清早也得知了宫中消息,他坐在王府庭院中,喝过一口茶,吃了几块茶点作为早膳,石桌上放着原本打算摆弄的弓箭,他随手拿起了一支羽箭,京城将动乱纷争,他箭尖瞄准了箭靶中央。

  皇上病势沉重,不能理政,太子监国,朝中人心浮动暗流涌动,辽王带着人马回京述职,大批军队驻扎在京城外,与郑王等三王的亲兵合围,人数可观,威胁巨大。

  城中百姓谣言纷纷,朝廷要变天了,藩王要做乱了,不少人已是携家眷钱财做好出城避祸的打算。

  “王爷,郑王等四王间隔几日便在城外聚集,一般日落后才会回府。”宁王的密探向主人陈述打探来的情报。朝中大臣和四王的动向,宁王大抵都有掌握,虽然皇宫大内,自己不明详情,但是通过朝中大臣和四王的举动,也可推断。

  宁王与其他四王每日奉皇命,其实是太子邀请,入宫协助朝政,名义上是辅政,实则是监视,四王谁都不得在京城轻举妄动。朝会后,太子会将宁王单独留下,或是共进膳食,或是问询政令,对宁王十分仰仗。内阁会议中有不懂和那些阁老们斗智周旋,每每激烈辩驳时,宁王坐在太子左侧尊位并不多做参与,冷眼旁观,只有和太子一起探望皇上时,宁王才会对皇上的询问详细回答。

  这风云扰动的京城,宁王犹在布置一盘棋局,他要根据对方主动落子来谋篇布局,每一条棋盘上经纬线都要顾及。

  郑王太过招摇,从藩地增调了几千精兵驻扎在城外,实则是挑衅朝廷,太子默认了这逾矩行为,微妙的关头,郑王巴不得寻找由头对京城发难,太子不能轻易治罪于他,只不过几日后,太子不顾不懂的强烈反对,命宁王将其蕃兵悉数调往京城,名义上是兵部例行兵营轮换,实则是与城外四王的人马对抗。不管太子是否是利用藩王内斗,宁王不仅将手下所有步兵将领列阵城下,还被授予京畿守军的治辖权,成为了朝廷的守城主帅。

  初夏已至,御花园中的石榴花隐隐含苞,不懂和太子刚从皇帝的寝宫出,行走在布满石榴花树的幽径中,皇上昏迷,朝中定是流言又起,不懂叹了口气,“你手上的伤恢复的如何?”

  “已经痊愈了,”太子挥了挥手臂,只是留了一道疤痕为记忆。“太傅……”太子止住了脚步,认真的对不懂说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不懂一时不明,回头看着伫立在身后的人,他一袭淡色锦缎,最近多操劳,脸颊清瘦,一双眼眸注视着不懂,仿佛在洞穿人心。太子英俊中带着阴鸷,每日与各怀心事的朝臣藩王交手,尽是尔虞我诈。

  “帮你呢,因为我不想被他们咔嚓了啊,现在全天下都知道你我是一起的,太子你顺利登基了呢,我就可以安稳的每天睡懒觉咯。”不懂一贯玩世不恭,他无比顺利的搪塞了过去。

  太子收回视线,脑中想到的却是宁王。他还未来得及理清思绪,皇上的贴身太监黄晟匆匆来找他,“殿下,快回乾清宫!”

  当朝皇上勤政,原本每日都有的朝会,自从他病倒后,有太子代为主持,改为两日一次,而这几日,日日辍朝,皇上病危的消息已经布满京城大街小巷。不同先前皇上病倒不起,这次许是大限将至,京城九门严查出入城之人,宫中更是限制了人员进出,大明的中枢笼罩在夏季天幕的乌云密团下。

  这日中午飘过了几点小雨,午后雨止,闷热无比,乾清宫中,病榻前,太医对着太子摇头不语,太子转头看向纪荣,纪荣领命离开,随后锦衣卫将京中所有官员大臣皇亲国戚传令于宫中聚齐。

  郑王已在午后就得知宫中消息,皇上病危,他渴求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了!锦衣卫宣召后,他换上朝服奉命赶往皇宫,到了午门已是黄昏,终于和其余三王汇合,交换一个默契的眼神,进入宫中。

  四王并行朝乾清宫赶去,夕阳没入天际,天幕交织橙色和幽蓝两种截然反差的色调,宫中人的要不是步履匆匆,要不就是把手宫门如同泥佣,在晦暗的天色下,每个人的面貌皆模糊不清,虽偶尔有风拂过,却带着潮湿的窒息感,诺大皇宫中毫无杂音,只有几人的脚步声,寂静的令人不安。

  身后传来另一队人马的步履声响,郑王回头,看到了宁王,两人目光交接,并无问候,宁王和郑王虽然是对立的阵营,却同是藩王挟持皇权,若一方被翦除,另一方也不会完好,两方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一旦皇上驾崩,这平衡将悉数打破,到时胜败如何此时皆不可妄断,所以两人都是面上情绪不显,赶去乾清宫,赴往权力中心。

  天色已暗,乾清宫外已聚集了朝中所有要员大臣,太子正站定寝宫正门外,良久无语,社稷危机关头,所有人都聚焦太子,大明的后继者。

  宁王大步流星,抢先了半步比郑王先来到太子面前,对着太子问候道,“参见殿下,皇上他……”,乾清宫寝殿大门紧闭,所有人都在门外候旨,宁王目光诚挚,太子收敛了焦急的情绪,对着几位藩王还了一个浅礼,并不答话。今夜浓云漫天,繁星全无,在宫中烛火的掩映下,每个的面容上都投射了明暗阴影,宁王的眼眸更是晶亮,他银冠玉缎色的朝服,显得异常英气,苍老的皇帝已近弥留,年轻的皇裔将要接管这万钧权势。

  皇上病重,太子理应在旁侍候,寸步不离,为何太子会在寝殿外?郑王略一思索,才意识到,皇上是在拟写遗诏,由内阁顾命大臣在旁执笔,所有遗诏中提及的人都要回避,以证正统。看来,皇上真的要离世了,想到这,郑王才明白方才宁王为何要抢先,原来他是在向太子暗示,郑王撇了一眼正身而立的宁王,又暗自庆幸,自己城外的大军已经布置好,到时京城一定会在自己掌控之中。

  太子看了一眼众人,并未回答,自十日前朝会一别,到今日,他才和这些藩王大臣见面,他的人生将要有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些人又会如何对待自己,他心乱如麻,没有精力来分辨忠奸,宁王投来的坚定眼神给他一点上位者亟需的镇静,拾回了一点理性。

  其他藩王正准备一一问候太子,忽然寝殿宫门大开,黄晟急急忙忙将太子唤了进去,众人看着太子进入寝宫,宫门紧闭,再无多余,纷纷私语交流,都是压低了声音,并不能听清。

  这时不懂步履匆匆一阵小跑来到此间,他在殿外默默的站定了,仿佛在追逐门后殿中某人的身影。

  郑王轻蔑的在不懂身边挑衅道,“这种闲杂人等怎么也配在这里站着?”

  宁王知道不懂深得皇上和太子的信任,但他今日不明白不懂为何会那么慌张不安,勉强维持的冷静根本掩饰不了他眼中的焦虑,似乎比即将要失去父亲的太子还要悲戚,郑王和不懂平日多有不和,此时借机发难,宁王看着不懂,静待他如何应对。

  不懂转身回头,已经挂上了平日那副嬉笑怒怼的皮相,“闲你个头啊,皇上现在病危,你居然还有心情在这里耍威风,你是不是人啊?”

  国丧在即,此地是乾清宫,宁王将笑意深深的压下,面上毫无波澜,郑王听见此番直白的斥责,气的脸色大变,直接命自己的贴身护卫童叟“拉出去斩了。”他仗着身份高贵,再不愿多看不懂一眼。

  不懂食指直指郑王眉心,“拖我出去斩啊,你口吻这么像皇帝,是不是想乘机做皇帝啊?”众人听见这话,不由得想到了郑王的一贯嚣张言行。

  郑王如何能咽下这口气,他已彻底被不懂激怒,同样怒指对方,“你再说一遍!”

  “你是不是想乘机做皇帝啊”天空一记闪电划过,不懂直言不讳,在场各怀心事的藩王都看着不懂。

  “你竟敢污蔑本王!”郑王怒喝道,又一道闪电,他怒不可遏的想要拔出佩刀,一时都忘记了进宫时早已被检查周身,根本没有兵器在手,也不可能当众杀了不懂。

  宁王正看好戏,忽见寝殿大门再次开启,众人屏息,黄晟拖长了移调,宣旨让不懂进殿。

  不懂听闻后急忙进殿,宁王诧异,不由得跟随他的背影走了几步,站在寝殿正门外中央,看着殿门再次徐徐关闭,雷声隆隆,自云层间传来。不懂只是皇上利用对抗守旧大臣的棋子罢了,他出身平民,来历不明,只因为有几分胆识和异于常人的聪慧,投靠太子显示忠诚,才被太子器重,皇上封他为太傅,就是个虚衔,而今,满朝重臣和皇亲都在此候旨,怎么单单让这一个格格不入的人物近身御前,皇上到底是何用意,宁王隐隐不安,对着宫门飞快地盘算。

  寝殿中,太子跪在榻前,面对生离死别,心底从来没有如此脆弱,他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紧紧握着父亲的手,皇上虚弱的不能开口,他眼神微动,示意床头诏书,太子拾起床榻边的明黄绢绸,看完了父皇留给自己的嘱托,死亡如此临近,它带走自己最重要的亲人,从此世间再也不会有父皇,太子内心恐惧悲戚,泪水模糊了视线,太医看了看皇上的死灰般的脸色,切脉后对太子说,“殿下,要对陛下说的,还请……”父皇就要离开我了么……太子擦了眼泪,一字一句重重的哽咽的说道,“父皇,儿臣一定做个好皇帝,肩负起大明社稷,治理好大明江山。”皇上听见了这些话,眼中有了光亮,他虚弱的握着太子的手,等来了不懂进殿,不懂跌跌撞撞的跪在床前,和太子并肩,不懂也握住了皇上的手,三人相握,心灵相连,在乾清宫的病榻前无声注视彼此,却各自实践誓言,皇上积起了最后的精气,也许是将要赶赴另一世界的人特有的直觉,他对着太子虚弱的说道,“厚照,你……定要……好好治国,正道,纲常,人伦切……不可……偏废,大明……大明……”

  弘治十八年,皇上带着对太子无比的期许,带着对大明无限的期望,和对人世无数的未尽之言离开了他深深眷恋的世界,他出生就围绕了阴谋悲剧,却用自己的真情将国家带出了阴霾低谷,他治理的国家日渐昌隆,百姓安居富足,但天不假年,朝中沉疴旧疾还未彻底根除,便将重担卸在了继任者肩上,太子眼睁睁的看着父亲停止了气息,世间再无父爱……

  一记震天骇人的闪电和惊雷一起袭来,乾清宫霎时一片银白,殿中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号,和滚滚雷声混合在一起,让所有人内心一惊,惨白刺目的闪电中,宁王在殿外本能的转身,瞠目望向正殿,所有藩王朝臣也感受了这天下巨变,纷纷注目紧闭的殿门,大雨滂沱而至,如同上天的悲泣。

  殿中太子和不懂始终不离,默默的看着一班内侍例行丧仪,痛到极致的悲哀无法用言语表达,连行动也全然丧失。

  黄晟打开了乾清宫正殿大门,迎面便是暴雨倾盆,风裹挟了无数水滴扑面袭来,正门的地面瞬间就被打湿了,满庭的人齐齐的望向黄晟,而后迅速的聚拢在殿外,黄晟悲痛的泣告,“皇上驾崩……”

  一时万籁无声,哗哗雨声中,众人静默伫立,随即以郑王和宁王为首,所有人双膝跪下,对着乾清宫行跪拜大礼。宁王的视线已被大雨扰乱,他余光依稀瞥见郑王身边有人低头说着什么,暴雨声响无法听清内容,郑王固然是心头大患,但是皇上驾崩,权力交接,那兵权是否……郑王身形一动,刚想起身,内阁首辅李清正暂敛伤痛,手捧遗诏现身众人面前,“各位王爷,皇上遗诏在此。”朝中大臣无不在此,遗诏只宣读给藩王,其用意不言而喻,李清正目光紧锁已有异动的郑王,关键时刻,郑王决定静观其变,又跪在了阶前。

  李清正扫视了众人,展开了手中诏书,“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即位多年海内升平国泰民安,全赖诸藩王之功,朕现赏各王黄金万两。”

  众人早已被雨水淋的浑身湿透,只是天下巨变,无心他用,无比专注的聆听遗诏,宁王想到皇上曾经的许诺,太子的信任,志得意满,虽然跪的久了,连膝盖疼也忽略了,更是丝毫不顾及郑王焦虑。

  李清正声音洪亮“朕传位与太子,诸王大臣务必竭尽所能,匡夫新主,若有变异者,其余诸王务必尽忠,全力讨伐不得推避!”雨中所有人静默,“事后必论功行赏,变异者之封邑赏与平叛诸王,”谷王抬眼看了看郑王的背影,和辽王对视了一眼,雨势太大,彼此都看不清对方微妙的表情。

  “为保国民安泰,海内平治,朕将天下兵权交与不懂,负起保天下安危之责。”

  “!”宁王历来镇定,此时听闻这句,神色突变,本能张口轻呼却被雨水强灌口腔,只不过雨中视线朦胧,他又在人群最前,没有被人发现失态,不止是宁王,郑王和其他藩王也是大惊,天下兵权何其重要,怎可如此安排!郑王历来强横,他直接站起,对着李清正吼道,“先皇是不是病傻了,居然把天下兵权交给一个小杂役?!”宁王平生第一次赞同郑王的话,他吸了两口气,被迫强咽了雨水来平复心情。

  李清正仿佛早有所料,他扬声道,“郑王,先王遗诏,你是不是要抗旨?”同时这句话也是对其余诸王的警告。

  “你……”郑王语塞,呆立不动,所有人都看着他,连宁王也侧身回头,其余各王更是惟他是瞻,除了观望外,还期待着郑王会不会有另外所指,郑王并非无能之辈,方才一时冲动,现在被李清正点醒后,立马明白了现时现地复杂的局面,只要手握大军,局势就由自己掌控,现在绝不能违逆先帝遗命,他再次跪倒,继续聆听遗诏。

  遗诏已结束,李清正徐徐拖长了语调,“谨遵毋违,钦此。”太子正从内殿走出,见群臣俯首,他止步殿中,木然的望着这一切,宁王为首,诸王在后,满朝大臣齐齐跪在雨中,每个人都浸湿了衣衫,显得十分狼狈又十分合景,无数密集的雨滴划过宁王光洁玉润的脸,沿着下巴汇成水流滴落,又有几股流进脖颈,太子注视着宁王,蓦然惊觉此刻不宜沉浸悲痛,首要便是拉拢朝中所有信任的力量,巩固新皇地位。

  先皇布局及其巧妙,任何人的异动都被他的奇招牵制了,众人各怀心思,无不为自己筹谋顺势打压异己,乾清宫外雨势不减,无人擅动。

  似乎满意着局面又似乎是不满所有人的静默,李清正重复道,“钦此!”非常时期看谁暗起波涛,又有何人激流勇退。

  宁王感觉全身的衣服都变得粘腻沉重,额旁发丝都在滴水,他透过雨帘看着李清正,也看着他手中明黄色遗诏,飞速筹划后笃定自己计策无遗,随即拱手朗声道,“臣谨遵遗训!”

  众人醍醐灌顶,纷纷醒悟,跟随宁王表露忠心,“臣等谨遵遗训。”郑王并未开口,只是略拱手,他瞥向身旁的宁王,投向一个敌意恶毒的眼神,宁王接下了郑王的敌意,还以一个不羁的笑容,然后他看见了已经换上了白色麻衫的太子走出殿外,走入雨中,仿佛渴求暴雨能冲刷尽所有的悲伤,太子在雨中缓缓的跪下,朝着先皇的寝殿叩首,他要为父亲守灵,闪电雷声依旧不止,今日天地也在哭泣。

  宁王自宫中回到王府,沐浴后换过了干净舒适的衣衫,书房内已摆好了茶水糕点,宁王善于品茶,茶叶,茶水,茶盏等无不精致,他端起茶盏,抿了几口江南碧螺春。手下部将幕僚纷纷等候召见,被他都回绝了,此刻他摆上了一局棋谱上未有破解的棋局,一人在灯火花烛旁低眉沉思,皇上啊,不,是先皇了,你这局棋真是下的太好了……我被你算计的毫无破局,不懂,不懂……一个金阁寺的出家人居然成为了朝廷的权臣,宁王终于正视了不懂,恍然发觉不懂才是先皇最棋风突出的一粒棋子,始终都是,只是没有人发觉,包括不懂自己,也罢,先皇能争取的就是时间,让太子顺利即位,权力顺利更迭,兵权,朝政大权又岂是仅仅有遗诏轻易可以掌控的,夜色转明,已是凌晨,宁王得报郑王等人果然如所料一夜按兵不动,不见异常,他轻笑的看向窗棂外,黎明前,大雨终于止歇,满庭的花草散发出雨后独有的清新味道,被清风裹挟着吹进内室,宁王命人更衣,适逢国丧,大礼在即,此刻又是入宫时间。

  皇上驾崩,江山失色,京城一夜褪尽繁华,宫中尽是素缟白幡,哀乐恸哭。

  朱厚照在礼部官员的指引下,完成件件国丧事宜,此刻先皇的灵柩置于奉天殿受百官跪拜祭奠,他通身衰服,亲扶灵柩,逢吉时便要一番大礼。时值正午,又一番严苛的礼仪后群臣散去稍做休整,宁王独自留下,轻步来到灵柩旁,朱厚照跪坐在蒲团上,空洞无神的看着排位,“殿下,”太子还未登基,宁王不改称呼,“殿下要保重身体,”宁王俯身看着朱厚照憔悴的脸,低声关心。

  朱厚照大悲之中见宁王全身素白麻绳细腰,国之大丧不带发冠,只系发髻,几缕发丝散在双肩胸前,所有人都是同样的衣着,唯有他,素服也掩盖不了绝世风华,若要俏三分孝,这全身重孝更是动人心魄,朱厚照眼中终于有了亮色,他拾回了意识,如同昨夜看见雨中皇叔的身姿那般惊艳,只有宁王在旁,他才能从悲情中走出,谋划运筹自己以及大明的未来。

  朱厚照目光不离宁王,“皇叔……”他一开口声音喑哑。

  宁王看见他熬的通红的双眼,想着他即将荣登九五,一时正在措辞安慰,朱厚照已经站起,熬夜久跪滴米未进,他站立不稳,一个趔趄,宁王迅速的扶住了他,朱厚照倚在宁王肩头,闻到了久违的味道,像发丝间溢出,又像是来自颈项间,他闭眼贪恋这个神迷的味道。宁王只以为是他乏力,扶着他慢慢走向偏殿休息。朱厚照还未从这个温存中满足,宁王已经把他扶上了卧榻,他睁开眼就看到宁王那双收敛星辰光采的眼眸正注视自己,今日天下举哀,皆是灰败褪色,唯有宁王眼角处才有溢彩流光,“殿下稍做休息吧,臣命御膳房给殿下准备午膳。”

  朱厚照看着宁王的脸,点了点头。

  非常之时,午膳寡淡,只有几叠青白素菜,朱厚照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走到了圆桌前“皇叔,你陪我一起吃点吧。”自凌晨进宫未有进食的宁王,答应了他的请求,“我见殿下精力稍有不济,给殿下带来了这个。”宁王说着招来内侍,给朱厚照呈上了一个精美的白瓷小盏,那瓷盏与茶盏一般大,烧制的晶莹润泽,一看就是江西景德镇的极品,朱厚照看了瓷器,又看向宁王,“皇叔这是什么?”

  “殿下打开看看。”宁王邀请道。

  朱厚照闻言迫不及待的打开,只见小盏中盛满了金黄色的甜浆,琼脂玉露般,一股甜腻的清香扑面而来,让人心情顿时舒畅。

  宁王开口道,“这是去年梅龙镇的桂花,按照江南的做法,放入白糖蜜蜂,制成了这桂花酿,入口甜香,殿下近日多操劳,正好给殿下增进食欲。”而且这桂花香味有忘忧醒神的功效,进膳时多闻闻,免得贤侄过分悲痛,疏忽了政事。

  朱厚照用筷夹起了一点尝了一口,果然甜香无比,蘸取寡淡的素菜配合着清粥,唇齿间都是这个清甜的味道。朱厚照吃完了一碗养生粥,托着腮帮朝着宁王微微一笑,继先皇驾崩后,有宁王在侧,他终于慢慢从悲情中拾回了理智。

  宁王一口菜肴正在咀嚼,他看见新皇正注视着自己,宁王从朱厚照那信任满满的脸上坚定了再夺兵权的信心,他咽下了食物不由得嘴角一扬,双眼含笑,因昨夜淋了一夜的雨,今日胸口旧伤隐隐做痛,宁王又轻咳了一声,还未等朱厚照开口,他已慰问道,“殿下,你手臂上的伤恢复的如何?”

  朱厚照摸了摸自己右臂,“已经好了。”

  “这伤是豫王陈王大逆行刺所致,殿下以后不可再犯险了……”宁王借口伤情在提点朱厚照还有郑王为患。

  “皇叔所言,我记下了,父皇驾崩,悲痛欲绝,奈何城外还有郑王等人蛰伏伺机,还请皇叔一定帮我。”朱厚照说道父亲,眼眶又熬红了,此番言语说的十分中肯。

  “殿下信任,臣受之有愧,”宁王客套后直言不讳,“四王心有不轨,原本打算先皇驾崩后群起作乱,先皇英明颁布遗诏,此时四王尤其郑王,有意起兵,那么必定会顾及其他几王的动向,先皇遗诏,起兵变异者,诸王共讨伐,平分叛乱者封邑,一旦有人叛乱,其余诸王可名正言顺夺取其封地财富,四王谁都没有以一人之力夺取天下的实力,所以此时按兵不动才是他们的对策,殿下放心,如今形势,谁先异动谁便是输了,殿下只等大丧过后顺利登基,届时天下兵权在手,四王谁敢抗旨,殿下定不会再有忧虑。且臣藩地军队先前已奉殿下之命赶来京城,届时也可为殿下驱策,四王的人马不足为惧。”宁王早已成竹在胸,不懂是个异数,一定不能放任不管,料想朱厚照也不甘心兵权在不懂手里,那么借此时四王威胁,暗示他收回兵权。

  朱厚照心中烦忧被宁王一席话排解了大半,他松懈了紧绷的情绪,一手握住了宁王的手腕,“有皇叔辅佐,真是我的大幸。”

  宁王不喜与人身体接触,这一动作勾起了他禁断的往昔,不由眉头微皱,从朱厚照的手掌中抽回了自己的手。

  朱厚照不满这个回避的动作,他将宁王的手腕握得更紧,面上却仍是方才那样诚意请教的模样,宁王眼中扫过凌厉的狠决,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朱厚照掌心都能感受到宁王手腕上的金扣,虽然华贵夺目然质地坚硬,如主人一般。

  “皇叔,我答应你的,一定……”朱厚照正满心赤诚的说道,被突如其来的人打断了,不懂人未到声先至,“殿下,殿下,郑王的兵……”待看清偏殿还有人,居然是宁王,就霎时不言了,宁王正借口脱身,“殿下,太傅有事,就告退了。”

  宁王出了偏殿,正瞥见郑王等人也到场继续参与国丧,藩王跪地守在灵柩前,郑王低声对宁王咬牙切齿道,“宁王,你我向来相安无事,今日之事,本王记下了,他日绝对不会放过你。”郑王的人马从藩地赶来勤王,在京城外被宁王的小队人马直接伏击,夺取了大批辎重和粮草,“你大军从江西赶来尚未到达,你此举为何?”郑王目露凶光,宁王侧身回眸,看着右后方的郑王,他满身孝服显得胖脸更加似咸菜色,顿时没有什么好语气,“先皇遗诏,若有异动,可随时攻伐,此举为何,郑王你可以去问太子,本王是奉命。”宁王人马明目张胆的抢劫还需要什么理由,太子就是最好的借口。郑王对着宁王挑衅蔑视的眼神,顾忌是在皇宫,狠狠的将怒气咽下,他读懂了宁王眼神的含义,豫王陈王加害必有郑王助力,本王只是给你个警告略施回礼罢了。

  二十日后,丧礼将闭,明日即是登基大典,按礼部仪制新皇今日于日出后前往天坛祭告上天,今日百官众臣除去缟素,随驾前往天坛,一番繁琐隆重的礼仪典章后,皇家车马浩荡回宫。

  宁王在马车内,揉了揉膝盖,最近先皇驾崩,朝内权力更迭,除了耗费心神,就是这礼仪制度跪的太多,今日也是三跪九叩,还要等礼部念完冗长的祭文,有几位年纪稍长的老臣差点当场昏厥,新皇体恤,直接允许他们先行告假回府休息。宁王在马车内刚想闭目养神,就被车外黄晟拦住了,“王爷,殿下请您过去。”

  此刻大队人马旌旗蔽日,以新皇车架为首,众多重臣在后,朝宫中进发,街道早已清障,周围不是锦衣卫禁军,就是朝臣的马车,众目睽睽围观外,宁王不能拒绝,也猜不出朱厚照究竟意图为何,他掀帘而出,跃下马车,跟着黄晟走了几步,就来到最华丽的车驾前。

  朱厚照正挑帘等着宁王,看到宁王出现,连忙邀请,“皇叔请上车。”宁王看了看周围重兵维护的阵势,进了车驾。

  宁王刚一入坐,马车便继续向前进发。

  御用的车驾内十分宽敞富丽,明黄的龙纹锦缎装饰了四周,朱厚照的座位前还置了一张精美的矮几,“皇叔,这是岭南进贡的荔枝,甜美无比,今日刚运抵京城,就这么点,皇叔快尝尝。”宁王看见矮几上袅袅香炉旁有几卷奏折,奏折旁的金盘中盛满了颗颗荔枝,娇红鲜艳。朱厚照自江南同宁王游历后就发现,皇叔对美食讲究无比,有此难得的甜香美味,自然不能亏待了近年一直辅佐自己的皇叔。

  宁王摆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谢殿下。”然后很给面子的剥了一颗,果然清甜无比,是难得的佳品,朱厚照全程都看着宁王剥开第二颗,不做其他。宁王感官敏锐,他抬眼看着一身锦衣之人,“殿下还有什么事?”吃几颗果子可用不着如此谨慎的要单独面谈。

  “皇叔,这是前方军报,瓦剌王子哈撒偷袭我山西。”朱厚照将几卷奏折递到了宁王面前。宁王道“还当是谁,果然又是这个穷兵黩武的六王子,殿下就要登基,他此时骚扰边境,就是有意挑衅我大明!”

  朱厚照发现宁王一谈国事,周身自带自信与气度,如统帅运筹帷幄,将相指点江山,他移不开目光,继续听宁王献言,“殿下何不将此事交与兵部还有太傅。”宁王却转折道,对你死心塌地的不懂有先皇遗命,掌天下兵权,找他即可。

  朱厚照一时哑口,“嗯……皇叔知道,太傅从未领兵,更无与瓦剌交手的经验,这是一次小小的挑衅,兵部只会息事宁人,诚如皇叔去年所言献策,瓦剌就是我大明一大边患,一日不除,寝食难安,朝中只有皇叔最了解瓦剌,肯为我进言献策,所以我一定听皇叔所言。”

  宁王虽然明辨人心,但是溢美之词还是爱听的,他感受到了朱厚照诚心,朱姓的江山岂容他人随意觊觎,一时也豪情满怀“殿下过奖,殿下可利用鞑靼。”

  “鞑靼?鞑靼和瓦剌同是蒙古部落,会帮大明攻打瓦剌?”朱厚照看着宁王不断开合的双唇,若不是正谈要紧国事,他早就心猿意马了。

  “鞑靼和瓦剌虽同为蒙古诸部,但是积怨已久,瓦剌骚扰我大明,鞑靼通商于我大明,此次瓦剌不过是借口殿下将登基,出一口先前败仗的恶气,我大明直接派通商使团,约定与鞑靼就在山西边境互市通商贸易,以官府巨资采买为由,约鞑靼首领见面,鞑靼见巨利一定会来,瓦剌军队若还来骚扰,那么一定会顾及鞑靼之兵,而且鞑靼也不会坐视瓦剌骚扰边境,阻碍他们巨额获利,届时山西边患自然可解。”

  “好!”朱厚照忍不住击掌赞叹,激动的直接站起,被马车车顶撞了头才啊呀一声坐会原位。宁王也得意自己计策,看到朱厚照发冠撞歪,揉着额头,不禁笑出了声。朱厚照再也无法分心国事,明日登基,天下一切都是自己的,当然也包括……宁王的笑容是暗夜中的煜光之星,是天地间最无法自持的沉沦,朱厚照对这绝美的笑容只有一个念想——占有,身为天子的自己难道还不配得到么。

  “皇叔……”朱厚照轻唤道,宁王还以为他定是会再次夸赞一番,没想到宁王刚迎向他的目光,随后就被一个大力的拥抱扑倒在车厢内。

  朱厚照望着宁王惊异的脸,有点得意的收紧了自己的双臂,将宁王圈的更紧,他学着宁王那般睥睨的眼神,对着身下的人,“皇叔,你真的是太好了,我再不能离了你……”

  宁王震惊的神色里又添了不可置信,他挣扎着不能脱身,刚想对着朱厚照警告,就被封住一切言语,他双眼里全是朱厚照放大的面容,额发,那双神采奕奕的眼中此刻都是**情感的外显,即便无心风月的宁王也能明白,那是男人的占有欲。

  身下之人的嘴里还有荔枝的甜味,朱厚照贪婪的品尝夺取这个混有禁忌欢愉的属于宁王的味道。

  宁王身手了得,猝不及防被偷袭后,他全身施力,将朱厚照从自己身上赶了下去,然后坐起身,狼狈的用手背抹着嘴唇,晶亮的双唇顿时就没有了光泽,他一脸盛怒看着朱厚照,如不是因为车外都是人马,早就大展拳脚了。

  朱厚照舔了舔嘴唇,望着宁王发狠的表情,无端看出了一点被调戏的无措,这引得他那股邪念不减反增,“皇叔,鞑靼牵制瓦剌的计策甚好,我们回宫了直接来议使臣人选,即日派去前线吧。”

  宁王强吸了几口气平复了满腔怒气,“殿下英明睿智,人选定夺不在话下。”他看着朱厚照一脸得意的表情,莫不是这香薰里又来什么安神散,不过自己身手无碍想来也没什么异样,宁王不愿多呆一刻,欲掀帘离开,朱厚照坐在车中,眼看宁王将要离去,随即一手拽住他,情急之下扯过了宁王背后腰带的带钩,霎时一身华服自腰际松散开,宁王无奈的被绊住了脚步,他皱眉回头还未开口,又被朱厚照一把偷袭搂过按倒,后背重重的摔在车厢地面,再次被抱了满怀,朱厚照用全身的重量压制住他,两人面容极近,彼此的呼吸气息尽数被对方吸入。宁王今日才算看清朱厚照对自己不是信任仰仗,居然是狎玩,他双眼染上森森怒意,“殿下,自重!”撇过脸不愿多看。

  “皇叔……”朱厚照恨不能捧住他的脸颊,只是要封住宁王行动,就只能双手紧固住他的手腕,“皇叔不要离开我,会一直帮我,对不对?”

  宁王嗤笑一身不置可否,侧面无视他。

  朱厚照似是被惹怒了,他低头恰巧能看见宁王散开的外衣,松散的内单衣襟,脖颈锁骨连成的完美曲线因为呼吸而有规律的起伏,他一口咬住了颈弯处,发泄由来已久的渴求,宁王猝不及防闷哼一声,这轻微的声音燃烬了朱厚照最后一点克制与理智,他的再次撬开了宁王淡色柔软的唇瓣。

  待朱厚照满足过了感到呼吸不畅才彻底松开钳制,宁王一记掌风已经袭来,朱厚照也不闪躲,镇定的迎向这个攻击,宁王看见他衣料上的龙纹,他明日即将登基,便是天下最尊贵之人,理智让他在弄伤朱厚照前收住了攻势,握紧了拳重重敲在了地板上。

  朱厚照只当宁王是爱惜不忍,他慢慢的坐起,欲扶起宁王坐直,被宁王甩开了,“皇叔,我……”

  “你发疯了,一次已足够,这一次还想如何?哼,我劝殿下不要欺人太甚。”宁王理好了衣襟,捡起了带钩,这着装配饰向来是随侍伺候,腰带又在身后系结,宁王反手并不能将外袍穿戴整齐,穿着狼狈又不便下车,他怒意仇视朱厚照,朱厚照也从荒谬冲动中幡然,两人一时无话,马车中静默,正在这时,车轮声也消失了,宫中内侍在车外跪倒,“殿下,东宫到了。”

  原来两人在独处时,车驾已进宫,宁王并不想入宫,他草草的批了外袍,出了车驾,“皇叔,我们的使臣人选还没决定好……”朱厚照跟随他下车,在后追赶,“皇叔……”无论他怎么表述,宁王都不愿止步回头。朱厚照不甘,他抢步冲到宁王前,强行拦住了宁王,“皇叔,我今天不会放你离开的。”宁王极怒反笑,表情是十足的嘲弄,“殿下想怎样?”

  皇叔,我们就不能像在江南时一样么,朱厚照默念到,东宫宫门处,锦衣卫,内侍,宫女人数众多,他们在人前还是要维持高位者的威仪,“朕约你讨论国事,难道你要拒绝吗?”

  宁王敏锐的察觉到朱厚照的措辞,朱厚照明白宁王的诧异,“既然今日已祭告天下,祭告列祖列宗,明天大典在即,朕即是天子了,皇叔不至于抗旨吧。”朱厚照沉声道。

  宁王想要分辨却语塞,他暗自咬了咬牙,低眉挑视,“臣不敢……”内闱宫禁众目睽睽下,宁王不至于公然违逆。

  “那皇叔请,我们还有国事要谈。”朱厚照边说边绕到身后,眼中的身姿无论何时都是挺拔卓秀,他弯下腰来,原来手中一直攥着宁王散落的腰带,将腰带帮宁王穿戴好,围住劲瘦的腰身,细致的用带钩系好两头,朱厚照满意的绕回宁王面前,又帮他重新整理好了外袍衣襟,皇叔的内单是浅金沙色,外衣由上乘的银色丝线织成繁复的同色图案,点缀褐金色精绣,如月色凝练,如日曜灼华,一人身负日月莹熠,而天子也是肩挑日月,身负社稷,两人同行十分契合。

  朱厚照并不急于入得殿内,他挥退众人,邀请宁王往御花园去。明日是举国欢庆的盛典,宫中早已按典章礼仪布置完美,走到哪一处都是庄重华彩,宫女,内侍,禁军沿途纷纷朝两人行礼,朱厚照不时偷偷打量宁王,宁王只一路沉默,不明所想。

  出了神武门,便是出了皇宫大内,朱厚照并无止步,向万岁山走去,宁王停顿看着前方背影,又继续随行,撇去朱厚照那些荒唐的举止,宁王经营多年的权势已到极盛,既有君王信任,还有民心拥护,然后便是出将入相,大权在握不在话下,即使有朱厚照那些非分之想,也不影响自己逐权追利,反而能加以利用……宁王被自己的谋算惊愕住了,难道为了长久以来的大图,连自尊也可以抛却?答案不需犹豫,分明是不允。但此时绝不是违逆新君的时候,毕竟朝中还有几派比自己强大的势力,一旦疏忽招来致命错误,必将身败名裂,那是比死更痛苦的结果,宁王一路同行,走过御道,路过绿荫,沿山路蜿蜒向上,与朱厚照登上山顶。整个宫城皇城都在脚下,天下社稷壮美山河犹如画卷般铺成在两人面前,清风徐徐,两人的衣袖,发带在风中舒展,纠缠在一起。

  朱厚照捋了捋脸颊旁的发丝,看着远方天际处,壮丽的京城,辽阔的疆土,都是自己坐拥的物华天宝之大明,他转头微笑,“皇叔,我以前只感受到父皇作为天子的尊贵,如今也能感慨这江山之沉重,我衷心期望我治理下的大明四方安定,百姓富足。”就像先前一样,他期盼又自信的看着宁王,是邀请也是嘱托,宁王一定要辅佐自己实现这盛世宏愿。朱厚照心中描绘了日后江山胜景,宁王心中同样也构建自己的大明蓝图,他远眺四方,长风直上万里,先辈们豪夺的万里河山,才最令心醉驰往,他并没有答话,刚才朱厚照所做的那些姑且称为情意的举动在九州皓天中微弱的如同一抹毫不起眼的齑粉。

  多重色调重合而成的宫殿,街道,屋舍,在脚下延绵,绘画上的千里江山不及这万分之一的生动驰骋,因为明日重节,京城已是张灯结彩,红色的喜庆,明黄的尊贵,碧色的鲜雅,湛蓝的悠远,在京城的制高点领略五色斑斓,俯瞰无垠疆域,两人并肩,视线中都是彼此熟悉的样貌身姿,但随着明日的到来似乎又有改变悄然滋生。

  此夜漫漫,京城皇宫已是寂静休偃,宁王在府邸灯下盘算各路藩王朝臣,朱厚照在宫中端详明日加身的龙袍冠冕,已经搬入太傅府宅的不懂难得不玩麻将,仰看繁星,京中藩王朝臣亦各自追求选择世俗间截然不同的道路。

  天明时分,鼓角吹响,悠远的声音自宫中传出,繁复隆重庄严的登基大典开始,举国同庆,万民同欢,四方来贺,奉天殿外宽阔的砖地上,百官跪地,行三跪九叩之礼,万岁称颂声并钟鸣礼乐震耳不绝。朱厚照自群臣中央踱步拾级而上,于金銮殿上端坐宝位,今日起,他就是大明皇帝,天下最尊贵的人,历史国运书写绘就之人。

  不懂站在群臣之首,在殿中视线不离新皇,随着司礼官声声唱颂,殿中群臣齐呼万岁,俯首叩拜,不懂额头贴着地面铺成的赤色织锦,默念自己先前的誓言,满殿都是大明最有权势的人,朱厚照望着均色的高官品服和统一规仪的藩王朝服,目光逡巡着熟悉的身形,万民生死荣华在他的股掌间,而自己的人生早已被一人纠葛维系,从今以后再也不能分离。

  宁王离开藩地已一年有余,这日天气晴好,终于得空可以将江西的杂事好好打理,近日多雨,明前茶有了潮气,他改喝了白水,王爷难得全天在府中,探报纷纷传来,宁王抬首望向书房外,已是傍晚落日时分,“郑王等人加紧行动,积极拉拢朝中大臣,不懂在朝中胡作非为,已经引起朝中不满。”宁王挥退了书房内外所有的人,只留了叶子,他听完这些上报,起身朝门外踱步,踏过门扉,来到院中,院中并无名花娇艳,只有一片碧色,翠竹挺拔,芭蕉舒展,“王爷,局势有利。”

  不懂行为怪异,行事乖张,朝中大臣们一时毫不适应,没有对策,任其出招,所以他的这些举措一时稳定了朝局,至于皇上,他把不懂封于高位,任由其肆意荒诞,必是借不懂之手整肃朝纲,除去政敌,新皇不便出面打压旧臣,颁布新政,由不懂一番胡作非为后,朝廷才会真正成为他朱厚照的朝廷,所以近日宁王推辞入宫,不参与政事,不定夺朝政,尽情旁观,宁王沿着小径在园中已走到尽头,他转身回眸,漫步回书房,夜色已浓,室内灯花明亮,映的他眼眸也是明亮非常,“郑王的人马如何了?”

  “仍驻扎城外,未有异动。”

  哼,宁王嘴角一扬,眉目舒展,连卧蚕都带有眼中笑意,“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郑王早就想起兵作乱了,只不过被先皇截住了,他的军心早就散了,形势越稳对他越不利,四王结盟也会松动,届时他骑虎难下,左右为难,到那时候在收拾他们便会易如反掌,就看朝廷会不会逼郑王决断了。”

  “王爷,您的大军明日抵达京城,届时我们一定会如虎添翼。”叶子一向俯首,说完这句,她也是自信满怀,不禁抬头看着宁王。

  “皇上登基前便要我举兵北上保卫京城,为他对抗四王出力,只是行军太快,未免被先皇猜忌,本王命你们缓慢行军,就是等到新皇登基后才到达,若郑王退兵,那么本王一定会让他有来无回,若郑王起兵,待他和朝廷你死我活后,本王的大军便是决胜之军。”宁王早已筹算无误,权力它只属于最有实力人之手。

  乾清宫俱是皇上已经安寝的假象,朱厚照在寝殿里细细看完六部所有的奏章,面前还盛放着若干锦衣卫密报,他饶有趣味的翻看一份,“京中街道流言,皇上不再信任宁王而是宠信太傅,太傅把朝政弄的一团糟,宁王心灰意冷,最近都不过问政事,准备和郑王一起造反。”

  “……”朱厚照拍案而起,直接把那封八卦给扔出好远,然后想了一会儿,又默默的走到远处捡起了奏折,放回了书案。

  “王爷,属下还得知朝中六部尚书弹劾不懂,已经联名上奏,皇上引而不发,未有下文,六部尚书扬言皇上不罢免不懂,他们就辞官。”

  宁王转头看了一眼叶子,眼神又流转回看门外,朱钦匆匆来报,“王爷,皇上身边的黄公公前来传旨。”

  黄晟从六部尚书和宁王府传旨回宫,在朱厚照面前复命,“皇上,老奴已替您把明日议政的旨意传达到了,六部尚书和宁王都已接旨。”

  “嗯”,朱厚照满意的一点头,不懂虽然执行的是自己的旨意,难免行事强势,得罪了许多朝中大臣,六部尚书更是不服,宁王中立,不懂的一番作为已将朝中势力重新布置,是时候暂缓布局,安抚人心,明日宣召他们进宫,一定是好好慰勉。

  初夏的清晨,气温适宜,京城繁华,不论城外藩王如何虎视眈眈,城内街道已是喧嚣热闹景象,宁王坐于马车往宫中而去,他已得报六部尚书没有一人从府中赶往皇宫,正与自己所料相同,他下车入宫,静待好戏。

  宫中朱厚照在御书房宝座周围安置了一左一右两张座位,分别请宁王和不懂,多日不见宁王,皇叔气色甚佳,他不愧是京中权贵的潮流风向标,锦衣华服,精美发冠,容貌举止百看不厌,朱厚照目光不离宁王时,宁王也在打量他,朱厚照变的沉稳威势,身着大明皇帝的龙袍坐于宝座,远非昔日那个少年郎纯粹明朗。宁王地位高,在左入座,他瞥了一眼右边端坐一本正经的不懂,极有耐心的等待着。不同宁王的从容,朱厚照有些不安,历来臣子奉命进宫绝不会拖延,今日时辰已过,竟然没有一人前来,他喝光一杯茶,对黄晟使了个颜色,黄晟会意,再次派锦衣卫去打探。

  不懂视线始终不离殿外,余光已见朱厚照闭目养神,双眉微皱,黄晟想帮他再添茶水都被拒绝了。终于脚步声从殿外传来,宁王眼神微动,锦衣卫复命归来,齐齐跪倒在地,“禀告皇上,王爷,太傅大人,六部尚书均病倒告假,特送来回春堂大夫纸一张。”

  回春堂时京城达官贵人们都熟悉的医馆,膏方养生汤等极受追捧。

  “大夫纸,回春堂啊……十两银子买一张啊……”不懂虽然不去养生也是知道市井民情和朝中风潮,他咬字“回春”时,语气有些异样,回春堂除却养生调理外,另外安神散极是有名,如睡眠不善,一剂下去可以整夜无梦一觉天明,不懂曾经去为先帝求过,以解疾病缠身无法入睡的病痛。

  朱厚照睁眼望向脚下的锦衣卫,“六部尚书身体如何抱恙?”

  “巫大人,严大人,马大人昨夜齐聚秋风楼喝酒,怀疑菜肴不新鲜,今日都病倒了。”

  “那其他人呢?”皇上捡起耐心问。

  “农大人和戴大人,在进宫途中两轿相撞,受伤了。”

  宁王轻咬了舌尖,忍住了笑意,有点佩服这些昔日茶友们的勇气。

  “好啊!”不懂喝道,“病的很有创意啊。”

  “皇上,看来六部尚书可能是意气用事,”宁王咽下笑意,换脸正经模样,起身朝着主座拱手道,宁王不与不懂多言,他直言尚书们造假,“还是让微臣走一趟吧。”宁王知道朝中大臣大多和不懂水火不容,但没料到芥蒂如此程度,居然连皇上召见都不奉命,这好戏看了开头,还是要出手去善后一番。

  朱厚照对六部尚书心思也心知肚明,宁王主动出面调和,他非常感激,绷了半日的脸色终于欣喜道,“那就有劳皇叔了。”

  宁王刚要接旨,不懂直接从桌案后跳出,“欸,不急不急,我去!”

  “你去?你去请尚书们来议事?”询问的是皇上,投来探究目光的还有宁王。

  不懂轻描淡写的挥挥手,“当然不是啦,我只是上街,皇上放心吧,不出几日,我定让他们回来开工!”说罢,他豪爽的一回身走了。

  宁王饶有兴致的看了他背影一眼,准备向皇上告辞,今日接掌自己的大军才是要务。

  这时殿外的内侍匆匆进来跪倒,“禀告皇上,王爷,郑王,谷王,韩王,辽王求见。”

  朱厚照望着宁王,仅一瞬,便意识到自己是本能的在寻求他的襄助。宁王捕捉到了朱厚照眼中一闪而过的疑虑,而此刻皇上已尽是真诚与信任,他剑眉星目,这番信赖任谁看了都会感受到大明天子的器重,“皇叔,郑王野心昭然若揭,人马驻守城外仍不撤退,我寝食难安,还请你随我一起去会会他们。”

  朱厚照将四王安排在御花园照面,四王从乾清宫快步赶到时,看见宁王正与皇上在园中凉亭内相对而坐,煮水品茶,朱厚照抬眼,皇叔身后的石榴花开的正艳,红色喜庆的花朵点缀在葱郁绿叶中,虽然应季,但是朱厚照不喜,他心中眷恋是去年梅龙镇街市上的淡色海棠,只属于自己的,皇叔亲和笑靥与空中纷飞的花瓣一起,是心目中不会磨灭的春季景色。

  郑王等四王大队人马驻扎京城外,是犯了大忌,新皇表面毫无行动,城府极深,四王军队人心离散,郑王为首更是人困马乏,军心萎靡,今日郑王好容易劝说了三王齐聚,进宫来探皇上虚实,顺便借口宁王大军到达,造谣其大军在城外无事生非,离间一下他和皇上的关系。

  四人还未走到凉亭,就见两人似乎在赏花,郑王内心暗忖不妙。朱厚照见到四人,心情不错,直接免了跪拜,赐座入席,圆桌又加了四个座位,顿时挤的满满的。

  宁王和郑王相邻,互相对视了一眼,两人麾下人马此时都在城外,正是对峙之势形成。

  朱厚照命人给藩王们上了御酒,开头言明谢意,“父皇驾崩,朕新初即位,赖诸位长辈辅佐渡过难关,在此谢过各位。”他边说边扫视了众人。

  “臣等不敢。”

  “如今朝局初定,都是各位的功劳,朕铭记在心,”朱厚照喝完了一杯。众人无不跟随,满饮杯中酒。

  郑王目测朱厚照无十足胆量和魄力对付自己,心中安定,不料熟悉的声音传来,“既然现在天下安定,臣恳请皇上藩属之兵退回原属藩地……”宁王抿了抿杯沿,放下了酒杯,对着皇上真诚道。

  郑王差点被呛到,他黑着脸一时无法发作怒意。

  “皇叔的兵马不是刚到京城吗?”朱厚照疑惑。

  “微臣的蕃兵进京本是权宜,现在海内安定,臣恳请蕃兵并入兵部,微臣只愿留少部人马在藩地维护治安即可。”宁王语气平顺,一点也不似他计划了很久的一击。

  四王皆是震惊,宁王又来这出!借以削弱自身实力来逼其他藩王自断臂膀,献出藩地实力,给藩王以致命打击。

  “皇叔的建议,朕听着甚是高兴,只是藩属之兵历来就有,如果并入兵部,怕有诸多事宜忙碌,这样吧,朕念及众位长辈今年于京中辅佐之功,特赐黄金,即日便可回藩地颐养。”朱厚照面带笑意,诚意拳拳。

  四王等目光交接,心思各异,沉默不语,谷王吃不惯京城的膳食,分外想念江南的美女,早就想回藩地享乐,不顾入宫前郑王的拉拢,第一个起身拱手道,“既然皇上有此等美意,臣等乐遵从。”郑王撇了一眼韩王,此间隙宁王也效仿谷王站起,其他三人也只得起身,对着主座之人,拱手朗声道,“臣等乐意遵从。”

  朱厚照十分欣喜的,对着众位颔首,宁王果然又替社稷出力,让这些居心不良的藩王撤兵出京,解除心头大患,实在是近日最欣慰之事,郑王等既已表态,没有借口留在宫中,纷纷告退,宁王不等朱厚照挽留,随着四王一起出了玄武门。

  宁王看着郑王等人离开,才从容的上了马车,待出了正阳门,换上骏马,带了几个随从朝城外飞驰去执掌大军,“见过王爷!”宁王身边忽现一个飒爽的白衣身影,和宁王并辔纵马,因在马背上,只执缰绳略一拱手,宁王一见正是麾下的大军首将单周,他从江西率人马而来,深得信任,单周朝宁王一点头,宁王会意,人马已经安顿好,就等自己军令,顿时心情大好,挥鞭策马极速奔向城郊。

  “王爷!”身后一声洪亮的禀告,宁王极速勒马,骏马嘶鸣,前蹄离地高高跃起,被宁王驾驭住,原地打旋数圈,这时探子已经来到宁王身侧,“王爷,皇上在后,独自骑马追来。”

  “什么?”宁王一时未及反应。

  “王爷,皇上方才出宫,单独策马朝您这里赶来。”探子重复了一遍。

  宁王握紧了马鞭,郑王撤退便可伏击,郑王不退,自己大军也会逼他就范,宁王将一举收拾郑王,顺势还可以将四王人马全部打尽,这非常关键时刻,皇上他来为何?宁王眉头紧簇,**坐骑不忍主人勒紧缰绳,前蹄再次跃起嘶鸣仿佛是在催促。

  宁王垂默片刻,他拨正了马头,对着探子下令,“不用理会后方,你直接退下!”

  “是!”探子领命而去瞬间就不见了踪迹。

  宁王回头对着身后几人和单周直接喝道,“随我出城!”说罢几骑人马绝尘而去。

  城西郊外,郑王在军中换上了铠甲,他手握宝剑气的劈断了面前的桌案,自己乘势而来,谋夺大位,被先皇摆了一道毫无反手,又被新帝所厌赶回藩地,可气的还有宁王,处处作对使绊,今日正好,两番军队相遇,一定要让朱宸濠领教厉害。

  宁王飞奔数里,劲风在耳旁呼啸,许久未恣意驰骋,前方是辽阔的疆场,亲手铺成的以江山为盘的棋局,宁王深吸一口野外的空气,久在京城净是繁华绮丽的香薰,远不及这江山原野的纯粹自然,不多久他已经望见己方的纛旗,宁王驻马在小丘上观察周围地势,此刻又听后方有人唤道,“王爷,王爷留步!王爷接旨!”

  宁王横眉回头,内心不甘,果然看见一人飞马急驰而来,身形颇为熟悉,待那人接近了,果然是纪荣,“王爷!”纪荣一跃下马,单膝跪地,不看宁王脸色,“传皇上旨意,原地等待。”

  “!”宁王刚要开口,却被理智压制了,他慢慢的松懈了双肩,下马拱手,“微臣遵旨!”纪荣本着小命要保的心思,“那个,王爷,皇上,嗯……”宁王一记眼刀,纪荣噤声,宁王那么好看的眼睛,老是这么瞪自己实在太可惜了,还是他和善的对着皇上的时候,那双眼睛才真是好看。纪荣一边漫无目的的遐想,一边拾趣的退到一旁,皇上吩咐截住了宁王必须拖住他,纪荣翻眼望着天,用余光紧盯着宁王,皇上已经在这里的路上了,为了保护皇上,私自出宫当然还是瞒着,加之有他人在场,他没有明示宁王。

  宁王低声吩咐身旁保护自己的单周“领精锐人马来此接应,剩余大军紧盯郑王动向,有郑王异动,一切按计划行事,明白吗?”

  “属下明白,叶子和吹花时刻监视郑王大军,这时应该应该撤回,属下命他们来保护王爷。”单周明白时局,更洞悉宁王未尽之言,说罢足尖一点跃上马背,带着随从撤退,去办宁王的大事了。

  宁王看了一眼天空太阳,估算了时辰,再过一个时辰便是黄昏,今日郑王如无异动,那么明日一定……他还未思虑完毕,纪荣已经直接单膝跪倒,迎接应马蹄声而来的人,宁王冷眼看着朱厚照勒马跳下,才堪堪行礼,他到要看看朱厚照到底使什么诡计,如果真的是对自己不利的话,此地是郊外,明处也就纪荣一人,真的对皇帝做了什么,也可以嫁祸给郑王,正好师出有名,被皇帝打乱的良机也可弥补。

  想着这些宁王淡淡的开口,“微臣见过皇上,不知皇上亲自出宫所谓何事,皇上您不该以万金之身冒此种风险。”

  朱厚照早已将藩王动向大军掌握清楚,宁王大军来到京城,绝不会如他自己所说上交兵部,朱厚照也不信宁王会与郑王勾结觊觎江山,但是他绝不安心宁王离他而去,方才宫中不告而别,朱厚照心绪莫名不安,宁王真的不会有异心么,不顾内侍反对哀求,命人备马,从宫中飞奔而出,一路颠簸只顾追赶,甚至命贴身保护自己的纪荣去传旨截住宁王。直到此刻他到了宁王身边,才发现自己只是想见他,不愿分离,仅此而已,与宁王会不会有异心,会不会背叛无关。

  朱厚照满足的一笑,“素闻我大明将士英勇善战,皇叔更是御下有方,我想看看皇叔的数万大军,领略千军万马的豪情。”

  宁王望着这灿烂又带顽劣的笑容,正在怀疑他是否只是贪玩,就听见路边两声鸟鸣,那是叶子的暗号,她已到达并随时听令。

  “皇上……”宁王仿佛能听见远方的号角,他斟酌的开口,朱厚照望着夕阳下的宁王,金色的发带反衬光泽,刺目却绝不移开视线,一声鼓号传来,紧接便是人马喊杀声,兵器交锋声,宁王护着朱厚照来到一旁丛林中,俯身隐蔽,纪荣更是寸步不离“皇叔,前方怎么了?”朱厚照对着宁王沉思的侧脸,两人紧挨,又是极为暧昧的姿势。

  “应该是郑王的人马进攻了,”宁王切齿道。

  “郑王反了?!”朱厚照猛的直起身,被纪荣和宁王一左一右给压回树丛后。“皇上,郑王大逆不道,起兵造反,微臣人马已到,这就去收拾他!”宁王偏过脸望着朱厚照请缨,字字有力。

  “好!皇叔!朕跟你一起去!”朱厚照比宁王更为豪情满怀。纪荣内心吐血哀嚎。

  “皇上,逆贼生事,你应该坐镇京城,坐镇皇宫,才是天子所为。”宁王放缓了语气,像哄骗孩童般劝慰。

  朱厚照这才恍然,“可是,郑王不灭,我心不安……还有其他几王,会不会一起生事?”

  早就一起行动了,宁王腹诽了一句,面上十分郑重,“微臣愿为皇上扫除叛臣!”

  朱厚照不依不饶,“朕也想手刃郑王!”宁王眼神杀投向纪荣,意思很明显,怎么不赶紧绑回去。

  纪荣豁出命去来了一句,“皇上,您在这里会妨碍宁王作战的,届时您在军中,这身龙袍显眼,郑王等一定全力往您这边进攻,宁王既指挥大军,又要保护您难免分心影响破敌啊。”宁王一瞬间想杀纪荣,但是不改正直的脸色。

  喊杀声愈发近了,空中流动了兵器交锋的噪声,两军战事居然推进了这么快?宁王狐疑,只得规劝,“皇上此地凶险,微臣恳请皇上回宫!若皇上有闪失,微臣万死难辞其咎,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宁王迅速变换姿势单膝跪地,对着朱厚照恳切道。

  “这……”朱厚照未经历战事,近处朦胧不清的战场,既刺激着他本性热血,又挑动他的莫名恐惧,碍着身份又不能亲临前锋,渴求和宁王一起共赴战场的激奋,又被宁王一点点磨灭。

  “皇上!您回宫可以调动京城守军,以策应宁王。”纪荣终于憋出了句人话。

  “皇上,城外贼子叛乱,只有您坐镇城中才可安定人心,否则京城人心不稳,若再被四王利用,城中有乱,后果不堪设想。”宁王一边说一边把朱厚照推向纪荣,继而把御马牵来,朱厚照皱眉,任由宁王摆布,纪荣牵着与他一人一骑快速撤离,骏马快速的奔马远去,朱厚照在马背上恋恋不舍的回头,看着宁王的身影消失都没有变换姿势。

  “王爷,”叶子和吹花两人终于现身行礼,“王爷早就想趁乱……皇上只身在此,为什么……”叶子可惜失去了这个大好机会,能够手刃天子。

  “皇上决不可以在我手中有闪失,我若杀了他,就是尽失民心落人口实,只有等郑王和京城守军交锋,我趁乱夺了权力才是名正言顺……”宁王以天地为心中蓝图,双手负于身后,微微抬首眺望远方,此刻正是黄昏时分,宁王背逆夕阳,整个身影都隐没在暗处,挺拔的身姿化为剪影,可堪入画。插入书签

  “王爷,郑王的人马已经被我们引去皇上那里,相信您很快就可以心意实现了。”吹花听见可一声号角,那是单周传来的信号。

  未必,宁王浸沐在夕阳余晖中,虽然步步为营,两方都在自己的算计中,但是直觉告诉自己,皇上绝对不会只身一人前来,他身后不仅有锦衣卫,也许禁军就在附近。

  朱厚照未奔出数里,锦衣卫和禁军百人便已围绕他四周,护卫他朝城中赶去。纪荣看了看皇上的脸色,四王造反局势危急,居然非常高兴,他深究无能,只得保持警戒,朱厚照不管天下谁人会拥戴,只要宁王拥护,这江山才有意义,他不惜亲自出场试探宁王忠诚,得知了宁王的行动,他无比满足,郑王作乱,那只能是自寻死路,正好没有借口翦除藩王势力,便以此次来彻底打压四王。

  宁王负手向前走了几步,方才两军交锋声已然远去,“叶子,你去探明方才兵事,命令单周整顿大军,紧跟郑王,等我前去汇合。”

  “是!”

  “吹花,你远远跟着皇上,看看他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是!”吹花揉了揉肩膀的伤处,准备起身,就见原野上刺目一闪,那是兵器在夕阳下的反光,她当即回头“王爷!”

  宁王显然也察觉到了危机,他猛然回头便见身后全是埋伏的弓箭手,满弓上弦,箭尖对准自己,足有百人,远处四周还有更多的兵士朝这里聚集。

  宁王凌厉的眼神扫视四周,对方不给他喘息时间,立时数箭齐发,千钧一发之际宁王身姿一跃凌空翻转衣袂翩飞,惊鸿掠影般躲过了万千流矢,吹花有伤在身阻碍了行动,当胸被刺一箭,倒地不起,宁王落地站稳,徒手抓住了最后射向面门的致命一箭,对方首领就在此地,否则人马不会奉命一齐攻击,他筹谋冷静临危不惧,反而更添了迎敌的霸气,狠狠的将手中羽箭掷在地上。

  郑王不会知道,宁王躲过了箭矢,徒手接箭,有一半功力是陪太子在江南练出来的,虽然没有解决宁王,也欣赏了宁王一番绝佳身手,他饶有兴致的从弓箭手身后走出,抚掌赞叹一脸得意,“不愧是宁王,箭术了得,身手了得。”

  宁王身陷险境,怒意全在面上,他于郑王敌对久了,懒得客套,冷眼不语,“利用女人做探子,这么阴险,也只有你做的出来。”郑王鄙夷的笑意更深,直接讽刺的给他竖起拇指。宁王扫了一眼伤情致命倒地不起的吹花,吹花也在看宁王,眼神中是从容和决绝,她命不久矣,不仅是宁王的累赘,一旦被敌人俘获,必定严刑拷问徒增痛苦,现在只求宁王给她一个了断,宁王轻吐一口气,俯身迅速的抽出吹花腰际的佩剑,剑锋划过她的喉间,当场毙命。

  宁王手握配剑看着她的尸体,故作愤恨的套郑王话,“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把敌人引来了!我的计划全被破坏了!”

  郑王看着剑尖滴血,宁王暴怒,内心感慨,虽然知道宁王平日温和是假象,但绝对没想到如此心狠果决,不过这强劲的对手已落败在自己手中,不禁得意非常,“你的计划我早就识破了,你方才命小部分人马佯攻我的大军,就是虚张声势,逼我进攻,不仅如此,居然还派人穿上龙袍假扮皇上,引诱我大军前去追击,你留在此处准备截断我后方,和你的前军合围我,哈哈,亏你想的出来,命人穿龙袍扮皇上,皇上是会单独出现在这里的么,真是聪明多时糊涂一时,一糊涂就致命啊,我可比你高明,你的诡计不会得逞,我就在此处只等截杀你。”说罢又仰天大笑。

  宁王一时语塞,好言规劝皇上撤退居然来迎来郑王的诱饵,真是巧合做了一回“忠臣良将”。他义愤难平,眼神狠绝,对着郑王切齿,“就凭你?也想抓到我?别忘了,我在此地也有几万大军!”宁王清朗的声音铿锵吐字道,纵使孤身落入险境,也有绝对的气势叫人不得不侧目。

  “哈哈哈哈,你是有大军没错,可是你想不到吧,刚才的箭上可是沾满毒药的!”郑王见宁王落难,愈发狂喜,大笑数声。他身后又聚拢了一批人马,将宁王一人围住。

  “!”宁王最恨这些下三滥的毒药,他伸手一看,掌心发黑,沿着皮肤经络,毒素蔓延,整个右手已麻木,右臂也是痛感十足。他直接左手扬剑刺向郑王,

  郑王止住了弓箭手的攻击,也接过手下递来的宝刀,“素闻宁王武艺高超,今日我也来领教领教。”

  宁王只求速战,郑王一记横刀,架住了宁王的致命砍杀,然后用足蛮力将刀挥向宁王胸口,宁王手中的短剑是吹花防身用,根本不能和宝刀抗衡,郑王招招全力攻击,宁王只能且战且退,勉强应对,剧烈动作使毒素沿着经络迅速扩散,宁王已经觉得胸闷,视力模糊,身手也不再敏捷,他看准了郑王一招已收一招还未起,剑尖虚晃攻击郑王左胸,趁郑王收招时,掠出步伐想撤退,郑王宝刀回撤的间隙,另一手直接一掌劈向宁王左胸,本可以逃脱的宁王,因为毒素,轻功不能施展到极致,行动所阻,生生受了这一重击,那是被当胸刺过的旧伤处,宁王瞬间脱力,再也控制不了招式,于空中直直坠落,他用尽余力在空中调转了身形,才避免额头着地一命呜呼。

  坠地后背剧痛,宁王一时不能起身,生生咽下了喉间的腥甜,郑王的刀刃已经横在他的颈边,宁王忍受着极大的痛苦,眉头紧簇,咬牙忍住了不发出声音。

  “不要动!我劝你安分点,你的命现在在我手上,朱宸濠,我会给你一个痛快的。”郑王将宿敌收服,心情绝佳,俯视着宁王狼狈在地的模样,笑的更加放肆。

  宁王背后的长发混着发带聚拢在一起,散落右侧胸前,他无暇在意,咳了几声,沉着冷笑道“郑王,你不能杀我。”

  郑王好奇,唯恐真的错过了什么好处,宁王才智过人样貌过人,刚才那一笑,就连郑王也不禁感慨好样貌。

  “郑王你兵多势重,身份又是最长,本王改主意了,将人马归入你麾下,听凭你调遣,”宁王再次咽下了口中猩甜,声音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