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红酒绿的酒吧里，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DJ声，吵得黎斯言头疼欲裂。
她与好友们辞别，寿星一再挽留， 见她去意已决便也作罢。
坐在回程的计程车里， 她拿出手机， 打开微信第一眼便看到许梦晴头像右上方的红圈未读消息。
[许梦晴]：斯言姐， 少喝点酒。
想起酒桌上听到的事， 黎斯言没了要回复的想法，熄屏胡乱把手机塞进口袋里。
她摁下车窗， 冷风打在她脸上， 让她的清醒了不少。
今晚参加一个好友的生日，桌上的人有相熟的也有陌生的， 但并不妨碍他们凑到一桌胡侃。
有人调侃起其中一位大叔年纪的男人与比他小十来岁的女友。
说是女友， 其实桌上的人心知肚明，这种年纪差，基本也只是各取所需的关系。
女人需要钱， 而男人需要消遣，谁都没把这段关系当真。
其中有人调笑道：“她年纪比你小那么多，这么嫩的妹妹， 等过几年了，你还会和她在一起吗？”
男人笑笑：“女人么， 不合适了再换。”
另一人唏嘘不已：“人家大好的青春赔给你， 没想到你只是渣男。”
男人哈哈一笑， 不在意道：“各取所需罢了，都是出来玩的。”
黎斯言思绪一晃， 回想起那个夜晚，当那盒指套从口袋不小心掉落的那一刻起， 一切都变了。
许是一直以来单身，偶尔在夜深人静里黎斯言也会希望身边有人陪。
于是那天晚上她没有拒绝许梦晴的靠近，她想她是鬼迷心窍了。
那之后也半推半就默认对方的靠近，到现在演变成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关系。
她们会像恋人一样接吻，做一些亲密的事，可对她们之间的关系却从不提起。
许梦晴复读高三，她会在周末过来给她做饭，她们会一起吃饭看电影，做着恋人之间的约会流程。
可每次说起学习的事她也只会说很顺利，却再没见过她做有关于学习的事。
不该这样……
黎斯言揉了揉额角，一时间觉得烦闷不已。
回到家时，推门看到屋里灯火通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今天是周六。
“斯言姐。”许梦晴很快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杯蜂蜜水，“正好，我刚冲好的蜂蜜水，还想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黎斯言坐在沙发上，她将小半杯蜂蜜水喝下口，听到许梦晴说：“你上次说太甜了，我这次少放了一勺蜂蜜。”她靠近黎斯言，满怀期待道：“这次甜度应该刚好吧？”
黎斯言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注视许梦晴那张年轻的脸，她才二十岁啊。
“怎么了？”许梦晴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吗？”
黎斯言把玻璃杯放回到桌上，认真且严肃道：“梦晴，你以后别来了。”
现在许梦晴好不容易重回校园，有命运重来的机会，她作为年长者有必要引导许梦晴走向正确的人生。
当初决定帮许梦晴的初衷也不是想要变成现在这样的关系。
许梦晴脸上的笑容僵住，她慢慢收起笑容，眼里浮现不知所措的情绪，说：“斯言姐，我做错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吗？”
“听我说。”黎斯言注视她的眸子，一字一句道：“你还很年轻，该把重心放在未来，比如当下的学习。”
“你……”许梦晴眼里浮现一层薄薄的水雾，她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意，“不要我了吗？”
心碎的眼神险些让黎斯言心软，她用力掐住自己的腿以保持清醒，继续说：“梦晴，你该明白，我们从来就不是……朋友以外的关系。”
许梦晴抓住黎斯言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一块浮木，可她的手还是被黎斯言拿开。
她的眼泪在眼眶打转，倔强的不愿意在黎斯言哭出来，她皱着眉头浅笑道：“…好。”
许梦晴离开了，每个周末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黎斯言失落了一阵子，把之前因为许家父母而强行扣在自己这里的二十万转还给她。
她随便找了个人将就，可想起的都是那张倔强不愿落下眼泪的脸，仅交往一天，她就和那人散了。
以前是不想将就，现在是想将就都无法接受另一个人的吻，这让黎斯言感到痛苦。
她找到一个恋爱经验丰富的朋友诉说自己的烦闷。
朋友听过后一脸诧异道：“亲爱的，你这是爱上她了！所以才会无法接受别人触碰你。”
“不可能。”黎斯言摇头，“我对她甚至没有说过喜欢，当初上床……也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你要是不喜欢她，怎么会只接受她吻你，她的手指进入你；你要是不喜欢她，怎么会替她考虑未来；你要是不喜欢她，怎么会把她从你身边赶走。”
“你就是太喜欢她了，不想她待在你身边无心学习，想要对她的人生负责，才会希望她考上大学，靠自己改变人生。”
“不可能……不可能……”黎斯言喃喃道，她从吧台上起身，因着醉意她踉跄了下。
最终一个人上了出租车。
司机问道：“去哪里？”
黎斯言下意识说出一个小区名字，说完她愣了下，那是许梦晴的小区。
“不了，还是去翡城园。”
她摁下车窗，出租车疾驰在高架上，今夜的风比她下决心那天还要冷。
从烟盒里取出一支女士香烟夹在指间，另一只手摁了几下打火机，可每次火苗都被风吹灭。
几次后，她心生燥意，却冷不丁想起之前有个女孩儿说让她少抽烟，对身体不好。
她的手下意识收紧，未点燃的细烟就这么扭曲在她手心里。
黎斯言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完全把许梦晴这个名字从她的生活里剥离。
许梦晴从那天之后就没再给她发信息，她们仅保持微信好友的关系，偶尔黎斯言会在朋友看到许梦晴的近照，手指会不自觉挑一下，最后平静地关掉照片。
追她的人很多，她不再会为了想忘记一个人而找别人将就，面对朋友们的揶揄，又说回了那句台词：“缘分到，自然就找到了。”
年末，朋友圈的人都忙着和家人过新年，只有黎斯言多年来面对一屋子冷寂渡过除夕夜。
也有朋友邀请她到家里过新年，都被她笑着婉拒了，她孑然一人不想去融入不属于她的团圆。
看着春晚的节目，突然想吃饺子了，她点开外卖APP，好在春节也有商家营业，不至于一点简陋的年夜饭也吃不到。
刚点进一家饺子铺，通知栏忽然弹出来微信推送。
[许梦晴]：新年快乐
看到这个名字，黎斯言怔了很久，回过神来已经回了一句同样的“新年快乐”。
“……”她抿了下唇，想要撤回已经超时了。
[许梦晴]：吃饭了吗？
黎斯言轻轻呼了口气，手指迅速在屏幕上输入一个字：“没有”。
她想，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饶是有一对吸血父母，也会回家团圆吧。
只希望许梦晴不要再被父母逼迫拿钱了。
[许梦晴]：我也没有，要一起吃吗？
没有？黎斯言不禁皱了下眉头，对方的解释很快发了过来。
[许梦晴]：在晏京，今年一个人过年
[许梦晴]：可能以后也会是一个人，哈哈
那句缓解尴尬的“哈哈”，黎斯言能够读出这两个字背后的苦涩心情。
[黎斯言]：你会做饺子吗？
半小时后，许梦晴拎着做饺子的食材出现在门口，大概是赶时间跑来的，黎斯言甚至能看到她额头布满的细汗，明明是冬天。
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黎斯言把她迎进门，和她一同包饺子，她们就着春晚吃了一顿简单却不再孤独的年夜饭。
女孩儿看她的眼里不再热忱，就像刚认识那般简单又纯粹，这样的相处让黎斯言如释重负。
时间一到，许梦晴主动辞别，虽然时间已是凌晨，可黎斯言还是没有开口挽留，只是说到家给她发信息。
以年夜饭为契机，两人重新联系起来，许梦晴的频率不高，会跟她说最近的学习情况。
得知上学期期末许梦晴考入年级前二十的黎斯言很欣慰，话也不自觉多了起来，像是长辈一样督促她学习。
在长达两个月的断断续续联系后，黎斯言每次拿起手机眼睛都会不自觉锁定许梦晴的头像，在看到有未读消息时，眉毛会无意识挑一下。
[许梦晴]：斯言姐，我的耳环上次好像落在你家了。
上次？黎斯言想了想，那不是两个月前除夕夜的事吗？
[黎斯言]：我打扫卫生的时候没看到过。
[许梦晴]：会不会在沙发夹缝里？我最后记得在沙发整理耳环。
黎斯言更侧重许梦晴是掉在哪了，否则也不可能时隔两个月才想起来，就在她半信半疑掀开沙发坐垫，掰开夹缝时——还真有一只耳环。
[黎斯言]：真在我这，什么时候来拿？
许梦晴很快发了个捂脸的表情包。
[许梦晴]：明天有同学生日，这是她送的，我想戴这对耳环，斯言姐你方便给我送过来吗？拜托拜托。
耳环？别人送的？得知这一讯息黎斯言不自觉皱起眉头。
她用手指敲击屏幕，一字一顿回了句：知道了。
许梦晴的学校距离她的小区不算太远，开车半个多小时就能到，到学校门口时她给许梦晴发了条消息。
白色的保时捷停在学校对面的马路边上，黎斯言双手环胸，面对少男少女投来好奇的目光脸上仍保持面无表情的样子。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许梦晴的学校，原本以为许梦晴年龄算小了，在看到穿着制服学生时才惊觉比他们大个一两岁的许梦晴举手投足间已经有成年人的成熟魅力。
还真不能把人当孩子了……
黎斯言目光四下扫了眼，最后落在学校大门，许梦晴出现在门口。
但她的身边还有个男生，两人有说有笑的样子让黎斯言气场无意识降下两度。
很快许梦晴看到了她，朝她挥挥手，刚和男生道别，没走两步迎面又来一个男生。
她在原地停留了一小会儿，不知道和男生说了什么，他垂头丧气走了。
打发走人，许梦晴有意识加快脚步朝她过来，一靠近又是那熟悉的：“斯言姐！”
只是这回，这声音在黎斯言听来有些刺耳，她从口袋里把装有耳环的首饰盒递给她，“你的耳环。”
“谢谢斯言姐。”许梦晴笑着接过，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主动与她说：“刚才和我一起出来的是同学，他在问我作业。”
“哦。”黎斯言脱口而出：“另一个呢。”
“……”说完她自己都愣了下，可表面上也只能维持云淡风轻的态度。
“那个啊……”许梦晴抓了抓头发，笑容有些腼腆，“他是隔壁班的，刚才和我表白……”
黎斯言下意识皱下了眉头。
许梦晴很快说：“不过我拒绝了！”她讪笑道：“斯言姐，你说过以学习为重嘛。”
这意思是毕业就能接受了？
黎斯言没接话，转身开门上车的动作干脆利落，她摁下车窗，留下一句：“走了。”
后视镜里，许梦晴挥手的身影逐渐变小，最后消失不见。
“梦晴，在看什么呢？那辆车是谁啊？”
许梦晴收回目光，看向手里的首饰盒子，上扬的嘴角多了一抹计划成功的喜悦，转头笑眯眯回道：“我喜欢的人啊。”
黎斯言于她而言就像两个世界的人，也是给予自己新生的人，现在那个人的心门露出一道小小的缝隙，她就绝对不会松手，就像她从不愿放弃自己的未来一样。
男生表白的事成为黎斯言心里的小疙瘩，很长时间都不怎么愿意回许梦晴的信息，可那人还是乐此不疲地给自己发。
时间辗转就到了高考前一天，经历过高考的黎斯言知道压力有多大，精神有多紧张。
她思来想去，还是挑了个合适的时机给许梦晴打电话。
一接通，黎斯言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没有想好开场白，只得略僵硬道：“明天就高考了，加油。”
“斯言姐。”许梦晴那头很安静，静得黎斯言都跟着紧张起来。
“考完之后可以陪我喝酒吗？”
黎斯言想了想，回了个“好”。
因着是大日子，高考最后一天，黎斯言特意提早完成工作，像其他学生家长一样等在考场门口。
她等到许梦晴出来，可女孩儿一言不发的，黎斯言担心触及她雷区便没有说话，带她往停车的地方走。
才走出一小段距离，许梦晴忽然牵住她的手，她偏头就看到许梦晴眼里不安的情绪。
这眼神她太清楚了，多半是考砸了，便没说什么，任由许梦晴牵着她的手。
她们去了一家清吧，没有吵杂的DJ声，环境清幽。
许梦晴喝了些鸡尾酒，偏头靠在她肩上。
“我考完了……”许梦晴喃喃道：“押题几乎全中了。”
黎斯言愣了下，喜悦油然而生，很快说：“那很好啊。”
“那个男生昨天又向我表白了。”
“……”黎斯言闻言，就像被泼了一盆凉水，笑容收了起来。
气氛也在一瞬间变得僵硬。
许梦晴直起身，她又一次直视黎斯言的眼睛，说：“可我喜欢的是你，斯言姐，我喜欢的人是你。”
“梦晴……”黎斯言有意识岔开她的目光，涩声道：“我只是把你当妹妹。”
“是吗？”许梦晴皱眉笑了下，“那我答应和他在一起，和他做，你也不在意吗？”
黎斯言没说话，许梦晴凄凉地笑了两声，她从卡座上起身往外走。
“你干什么去？”黎斯言下意识抓住她的手。
“既然你不喜欢我……那我就去找喜欢我的人。”
这副样子出门，黎斯言已经能想象到可能性，她不让许梦晴离开，可对方执意要走。
争执间，黎斯言吼道：“你别闹了！”
许梦晴被她的声音震住，也不挣扎了，愣愣地看着她，好一会她慢慢坐下，双手掩面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既然你不喜欢我，能不能不要管我……”
黎斯言皱着眉，看着许梦晴伤心痛哭的样子她怎么能不心疼，可是……
“梦晴。”她伸手覆在她的脑后轻轻揉了揉，许梦晴身体僵了下，慢慢抬起头。
梨花带雨的样子更惹人怜爱。
哎……黎斯言在心里叹一口气。
她捧着许梦晴的脸，略微俯身在她唇角亲了一下。
最后怎么回到家的黎斯言不知道，怎么躺在一张床上的记忆已经模糊了。
高潮时她听到许梦晴惶恐不安的委屈声音：“我会专心学习，会变得有出息，别不要我……”
再醒来时，黎斯言扶着昏沉的额角缓缓坐起身，她低头看了眼身上的痕迹，是熟悉的早晨。
她捡起地上的衣服穿上，略略揉了两下腰从房间出来，能闻到大米粥的味道。
已经很久没有喝到过清晨的粥了，差点要以为自己已经和孤独融为一体。
“……”她一眼便看到在开放式厨房煮粥的许梦晴，刚想开口嗓子像是冒了烟。
许梦晴听到声音很快放下汤勺，快步走了过来，热忱的笑容是她熟悉的，“斯言姐，早。”
黎斯言点了下头，走到沙发坐下，因着嗓子有些难受，她抬手示意让许梦晴坐下。
场景和那天晚上极其相似，让许梦晴的笑容一下僵在脸上，加上黎斯言不言语的态度，她后退了一步，攥紧衣角压低声音道：“又要……赶我走吗？”
没等黎斯言开口，许梦晴就已经低下头，她看着自己脚尖，颤抖着声音说：“我知道你之前赶我走是想让我专心学习，现在我考完了……你还要赶我走吗？”
许梦晴抿了抿唇，极力克制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就算没有名分也没关系，我想陪在你身边……我不想看你再一个人。”
得不到回应，许梦晴心底更加黯然，想到自己恐怕要被拒绝，这回被拒绝再也没有机会了，豆大的泪顺着眼角滑落，“我知道我这样死缠烂打很……”
“我……”黎斯言张了张嘴，压下喉咙干疼说：“嗓子疼。”
许梦晴愣了下，抬头时睫毛还挂着泪，“我，我去给你倒水！”
再喝到那甜度熟悉的蜂蜜水，黎斯言一下子想起来赶走许梦晴那天晚上，大概是自己说得太狠了，以至于小姑娘都有心理阴影了。
她把杯子放在桌上，抬眼看到许梦晴还站在那，窘迫的样子无所适从。
“你很喜欢我吗？”黎斯言问。
许梦晴忙点了一下头。
“如果我说，我不喜欢你，就是寂寞了想找人消遣，我不会把你介绍给朋友，以后可能会有其他的人顶替你的位置，你还愿意么？”
许梦晴眸子黯了黯：“我愿意。”
“以后还可能会和别人结婚，你也愿意？”
许梦晴只是稍微想象了下就万分难过，表情全写在脸上，“我愿意。”
“为什么？”黎斯言不禁问，“你难道不会不甘心？”
她皱着眉苦笑道：“如果最后还是不能让你喜欢我，是我的问题，我认。”
越喜欢一个人，就越会低到尘埃里，没有自我。
黎斯言抬起手，示意她过来，许梦晴慢慢靠近，在可触范围内，她毫不犹豫捉住许梦晴的手腕，带着她坐到自己身边。
“我朋友说，”黎斯言顿了顿，“我喜欢你。”
“我分不清喜欢是什么感觉，我只知道自己很享受和你在一起时的感觉。”
“你离开后，我也曾试图找其他人试一下，可我甚至不能接受别人牵我的手。”
“如果你同意，我们可以试一下。”黎斯言握住她的手，“但是，我希望你在喜欢我的同时能有自我。我们是平等的。”
许梦晴奋力点头，她喜欢的黎斯言，独立且自我，温柔且知性，具备她憧憬的一切优点。
如果说遇到黎斯言的代价是早早辍学出来打工，她丝毫不后悔。
所经历的一切都会为她加冕。
而黎斯言是她的后悔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