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 晏京已经降温了，因着下雨，温度比平时低好几度。
回家吃饭前， 谢遥希在房间换衣服， 她在衣橱里一番挑选， 最后看到前几天刚拿出来的毛衣。
那件姜黄色的毛衣， 去年第一次穿险些被熊孩子弄坏她就一直舍不得再穿。
现在她拿出那件毛衣， 上面已经看不到任何污渍，干净得就像全新的。
正犹豫着要不要穿， 虞景便走了过来。
她一眼就认出这件毛衣， 从身后轻轻搂住谢遥希，下巴抵在她的肩上， “要穿这件吗？”
“在想要不要穿。”谢遥希犹豫道：“我怕弄脏。”
“衣服就是拿来穿的， 放着不就成纪念品了么。”
谢遥希想了想，这个问题曾经在她心里反复出现，此刻忍不住问了出来：“你怎么会想到送我这件毛衣呢？这不是奶奶给你织的毛衣吗。”
虞景轻轻捏住毛衣一角， “你有没有发现，这件毛衣和你的尺寸差不多。”
谢遥希讶然。
虞景继续说：“这件毛衣是奶奶生前完成的最后一件，她说， 如果我们有机会再见面，让我交给你。”
“……”听到这句话， 谢遥希心里万分难受， 眼眶一下就热了。
“奶奶……还记得我啊……”她转身， 用力揪住虞景的衣襟，“我想去祭拜奶奶。”
“好。”虞景弯了弯唇角， “等天晴了我们就去。”
谢遥希换上那件毛衣，依旧很暖和， 柔软的毛线一点都不扎皮肤。
回到谢家时，还是周管家出来迎接。
“我爸回来了吗？”谢遥希问道。
“先生刚下班，应该还在路上。”
“啊。”谢遥希叹道：“那我妈呢，在房间？”
上次回家吃饭，谢夫人就在房间里，这回老爹不在，她可不想在客厅看到母亲的冷脸。
“夫人在厨房。”
“哈？”谢遥希一脸吃惊，“她在厨房干嘛？”
她可记得母亲鲜少下厨，只有爷爷奶奶回来或者重大节日，又或者心情特别好才会亲自做一顿饭，现在听到母亲在厨房能不吃惊么。
周管家回道：“在包饺子。”
震惊得谢遥希脱口而出：“卧槽，不会在饺子里下毒吧。”
周管家哪知道内情，闻言有些哭笑不得，“怎么可能，还煮了羊肉汤，今天立冬吃羊肉驱寒，食材还是夫人亲自去菜市场挑的呢。”
进了客厅，两人坐在沙发上，瞧见四下无人，谢遥希忍不住和虞景吐槽：“我感觉这顿饭比鸿门宴还可怕！”
“为什么这么说？”
“我妈下厨哎！这不可怕吗？”
“做饭很难吃吗？”
“不难吃，还特意和大厨学过，但是她一般不出手，上次印象中好像还是去年爷爷寿宴。”谢遥希的脸不自觉扭曲成一团，从上次之后她对带虞景回家已经有创伤应激综合症了。
虞景想了想，说：“既然是阿姨下厨，那我们应该去帮忙。”
谢遥希摆摆手：“不用啦，厨房有几个厨师，他们帮厨比我们还麻利。”
可虞景还是坚持，她也就只好勉强答应去厨房看一眼，若是有人在帮忙就回来。
走过长廊就是厨房，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听不到脚步声。
厨房是开放式的门，快靠近时，谢遥希伸手拦住虞景，再慢慢向那扇门移动。
她贴墙站在门的一侧，悄悄露出半个脑袋往厨房里看。
厨房里静悄悄的，除了谢夫人外不见其他人，而谢夫人挽着袖子正在将一长条面团切成小剂子，这身影在宽敞的厨房略显凄凉。
她和虞景对上视线，听到对方压低声音说：“我们还是进去帮忙吧。”
女朋友这么积极表现，谢遥希也只好配合，两人走进厨房里。
虞景主动说：“夫人，我们来帮您吧。”
谢夫人动作顿住，对于她们的出现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后用怀疑的语气说：“你会吗？”
谢遥希一听可就不高兴了，说：“我家景宝出得厅堂入得厨房有什么不会的。”
虞景略难为情地笑笑，看了眼案板上的小剂子，说：“我会擀饺子皮。”
谢夫人没说话，让出了一些位置，算是默认了。
虞景很快清洗过双手，打算擀饺子皮，一旁的谢遥希指了指自己：“那我呢？”
“你除了吃还会什么？”谢夫人早就看穿女儿的本性。
这可把谢遥希气坏了，虽然母亲说的是事实。
虞景笑了下，朝她招招手：“我教你包饺子。”
“馅不要太多，否则容易露出来，拇指一定要用力摁紧不要有空隙，不然下锅就成饺子馅汤了。”
“嗯嗯嗯。”谢遥希学着虞景示范的拿了张饺子皮，夹了一些馅料，两个大拇指朝中间用力一摁。
馅料从中间溢了出来。
“……”虞景干咳了下，强忍笑意说：“没事，一回生二回熟，再来一个。”
第二个馅料没有露出来，但饺子皮被她捏破了。
“……”虞景拿着饣交子皱眉看了几眼，舍不得打击她家宝贝的积极性，说：“嗯…也算有进步了……第三个肯定能成功。”
在女朋友昧着良心的鼓励下，第三个饺子谢遥希非常争气，捏成功了！
没有露馅也没有破皮，就是歪瓜裂枣丑得吃不下嘴。
“嗯！”虞景很捧场道：“真厉害！这个包成功了。”
谢遥希拿着丑不拉几的饺子一脸得意道：“我就说我能行！我真是个小天才！”
“遥希真厉害。”
一个敢哄，一个敢信。
谢夫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手真笨，包个饺子这么丑还傻乐。”谢夫人擦了擦手，走过去手把手教女儿怎么包饺子。
“第一次学包饺子，捏不准就用最简单的笨方法，饺子皮对齐折叠沿着边缘捏紧。”谢夫人示范了一个，“这不就成了？”
虽然被母亲diss手艺让谢遥希很不服气，可像她这样的小白这种笨方法确实是更实用。
包了几个之后手法愈发熟练，从丑不拉几到丑、再到能看、最后到还行，包着包着逐渐掌握窍门。
谢遥希试着捏了个虞景教的手法，成功了，虽然没有虞景捏得好看。
“我会了哎！”谢遥希一脸兴奋的向虞景展示自己的饺子，“以后我们在家做饺子，我给你包！”
“好呀。”
“……”不知道为什么，一旁的谢夫人听着两个小辈的互动，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不知道在哪听过的名词。
笨蛋情侣。
三人协力合作，饺子很快包好准备下锅了，回到客厅时谢麟已经回到家。
谢麟笑眯眯道：“我听说你们俩去厨房帮忙啦？”
“对啊。”谢遥希说，“晚上吃饺子，应该快好了。”
“那我们看一会儿电视。”谢麟看向已经打开的电视机，上面放的竟是谢遥希的综艺节目。
已经播到谢遥希“表白”部分了，作为知情人谢麟一下就听出来。
“唉哟。”谢麟啧啧出声，“现在年轻人，肉麻的呦。”
“我跟我家景宝天下第一好，爸这是你羡慕不来的。”谢遥希语气里带点小骄傲。
谢麟摇摇头，“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是泼出去的水，我看你是天上下的雷暴雨。”
“哎。”谢遥希收敛表情，坐到谢麟身边偷偷问道：“爸啊，这次你让我们回来吃饭是不是我妈的意思，她是不是又想要为难虞景，你跟我交个底，我好想想怎么应对。”
谢麟忍不住敲了下她的脑袋，“你怎么就不能想点好的？”
“我想不出来。”
“……”
又坐了一会儿，晚饭做好了，周管家请他们移步饭厅。
刚走进饭厅就闻到浓郁的羊肉汤味，谢夫人拿着碗正在盛汤，而桌上已经盛好了三碗。
谢麟很快招呼道：“都坐下吃吧，今天这饺子肯定香嘿！”
谢遥希一直等着母亲开口，她想看看母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直到吃完了饭也没有任何行动。
“夫人。”谢夫人没有，虞景有，她从公文包里取出两份文件夹放在桌上，把其中一份推到她面前，“这是公司上一季度的财报，还有详细的经营状况。”
谢夫人没说话，谢麟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收敛，大概是想起上一次相似的情形，表情略有尴尬。
“这一份……”虞景将另一份文件从牛皮袋里取出推到谢夫人面前，文件封面印着某某律所的标志，“叔叔、夫人，这是我委托律师拟已经公证的协议，我自愿放弃有关谢氏集团任何权益，未来也不会侵占任何股份。”
“名字我已经签好了，也盖了公章，您二位签名即刻起效。”
“？？？”最震惊的莫过于谢遥希，上次母亲说的协议后面也没有进展，没想到这人还主动整一个协议出来？都不知道该生气虞景太认真还是脑子不会转弯。
气氛陷入极尴尬的沉默。
“虞景啊。”谢麟出来打圆场，脸上有些窘迫，“我们唯一的心愿就是遥希幸福开心，既然你俩都坚定要在一起，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没必要弄这些形式，这个协议作废。”
谢麟说着想去拿那份协议，可虞景先一步按住那份文件。
协议是谢夫人提出的，由谢麟出面作废不妥。
虞景目光落在谢夫人脸上，对方并没有说话，看不清楚情绪，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麟在桌子底下用腿撞了她一下，谢夫人回神，缓缓朝那份文件伸出手。
“妈！”谢遥希在一旁表达自己的不满，她敢签她就敢撕。
谢夫人掀开协议看上面的文字，虞景从公文包里取出签字笔递过去。
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
谢夫人合上协议，两只手捏着纸张两边，在对面人诧异的目光下将协议撕成碎纸扔在桌上。
“我都说了吧，咱们是一家人，没必要签什么协议。”谢麟出来打破气氛。
“夫人……”虞景喃喃道，惊讶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夫人在桌子底下用腿撞了一下丈夫，谢麟会意，很快说：“虞景啊，你都叫我叔叔了，怎么还叫夫人？听起来太生分了。”
谢遥希很快说：“叫阿姨！”
“阿…阿姨。”虞景下意识说。
“这才对嘛。”谢麟笑眯眯道，他摸了摸小胡子，一脸的满意。
谢夫人又撞了一下丈夫的腿。
“哦对了。”谢麟很快说：“过年家里要搞个家族旅行，咱们老爷子年纪也大了，一大家子人能凑在一起不容易，虞景你要是没什么事就一起去吧。”
“好…好的。”虞景精神还有些恍惚，没有从谢夫人的转变完全回过神来。
“好好好，既然没什么事了，就出去看电视吧。”谢麟说着起身往外走，可谢夫人仍坐在椅子上没有动，虞景也不敢动，谢遥希已经站起身了，转头说：“走啦。”
“遥希。”一直没开口的谢夫人看着虞景说：“你先出去，我和虞景有话要说。”
“？！”谢遥希一脸的警惕，不会是要反悔吧？！
“在客厅等我。”虞景朝她笑笑：“没事的，别担心。”
谢遥希只好离开，饭厅里只剩下谢夫人和虞景两人，气氛陷入沉默。
虞景最不缺的就是耐心，她等待谢夫人酝酿好开口。
谢夫人闭了闭眼，说：“一直以来，我总认为我的想法是对的，我做的一切都是为遥希好。包括想为她挑选一位合格的丈夫替她管理公司，我承认我固执。”
“遥希和你在一起时眼里洋溢的开心，那是我从未见过的，也是我想要看到的，我才明白我之前固执的坚持很可笑。”
“我也承认，一开始我对你抱有偏见。”谢夫人抿了下唇，不自觉叹了一口气，“因为你是女人，我也想过你要是男人就好了，可……你是女人，我无法接受。”
“我的女儿选择的人，可以没钱没权，但一定要有强健的力量能够保护她，就因为你是女人，你弱不禁风，没办法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所以我拒绝你接近她。”
“可你用事实告诉我，一个人的强大并不需要一具男性躯体，那次的意外……我欠你一声谢谢。”
“还有……”谢夫人顿了顿，直直望进虞景眼底：“对不起。”
客厅里的谢遥希等得很心急，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步。
晃得谢麟眼晕，忍不住说：“地板烫啊？让你这么站不住脚。”
“我怕你老婆欺负我老婆！”
“瞎说，经过我长达几个月的思想工作，你妈已经承认到自己的错误了。”
“真的啊？”谢遥希眼睛发亮，忙走过去询问：“您是怎么做的思想工作？”
“……”谢麟无言，他答不上来，因为只是在某一天妻子发着呆突然就哭了出来，开始向他检讨自己的错误。
夫妻俩也就顺着这个话题深入交谈了一番，关于孩子教育方面以及妻子心里的执念。
“那可太多了，我就不一一列举了。”
谢遥希：“……”
那天晚上她们在饭厅到底聊了什么，谢遥希并不知情，但那之后母亲对虞景的态度也确实发生明显变化，一切豁然开朗。
晏京连着下了几天的雨，暴雨洗礼过的天空清澈明朗，暖阳给寒冷的冬季增添温暖。
今天谢遥希和虞景都没有工作，特意腾出一整天的时间。
而今天她们只有一个行程，去墓园祭拜虞奶奶。
虞景捧着一整束白菊，右手牵着谢遥希，缓缓走上台阶。
奶奶的墓地在最高处，那是墓园里最接近天空的位置，墓碑上的黑白照片是虞奶奶年轻时的样子，笑容温婉，眉眼和虞景有相似之处。
“奶奶，我带意中人来看您了。”虞景颤了颤唇角，“我找回她了。”
谢遥希用力握住虞景的手，眼眶在一瞬红了，脸上还强撑着笑容：“奶奶，好久不见，我是小谢，我回来了。”
“往后余生，我都不会再让虞景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