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遥希站在门口, 胸口大幅度起伏,深吸了两口气让理智回拢。

  到点已经熄灯的走廊里只有暖黄色的廊灯,没有任何声音, 显得十分冷清。

  她本想离开, 可往前走了几步顿住脚步, 她站在原地, 眉头紧蹙。

  在原地足足停留了一分钟, 谢遥希转身往那扇门走,她没有推门进去, 而是透过门上的透明玻璃去看病房里的景象。

  里间的门她出来时没有带上, 现在能够直接看到里面那道将病床掩盖得严实的浅蓝色帘子。

  除此之外看不到其他的。

  她转身要走,却在上一秒看到那道帘子动了动, 虞景从帘子里走出来, 她走得很慢,左手扶着桌子,好像随时会摔下去。

  虞景完全低估了自己身上的伤, 腿上伤口只有一处,可有不少闭合性淤伤,一使力就发疼, 疼到膝盖打颤。

  她用左手抵着桌沿,强撑着身体, 可仍是没能站稳, 软软地摔了下去, 连带着将水盆也弄倒了。

  温水从水盆里翻出来,完全淋在虞景腿上, 水盆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虞景狼狈地跌坐在地上,似乎还没从这场变故中回神。

  谢遥希从门外冲进来, 快走到她身前时放缓脚步,垂眼看着虞景坐在冰凉的瓷砖上,腿上是大片淋湿的痕迹,“你在做什么。”

  虞景没有回答,只是抬头,愣愣地看着她。

  过了好几秒,虞景才说:“对不起。”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下头,“我不该做那些假设。”

  “……”谢遥希紧绷的嘴角松动了一些,她弯下腰,将虞景从地上抱起来,湿透的衣料贴在皮肤上,所触及的温度变得冰冷。

  谢遥希没有说话,将虞景抱回到床上为她查看伤口,好在伤口之处没有被淋湿,除此之外她看到虞景白皙的腿上大片的淤青,心情变得更加复杂。

  “我错了。”一只手握住她,谢遥希抬眼就对上虞景讨好的目光,“宝贝,原谅我吧。”

  “你怎么样我一点都不关心。”谢遥希说着轻轻甩开她的手,皱着眉头说:“换裤子。”

  “噢。”虞景应了声,“你还没帮我洗完澡,我还想上厕所。”

  已经拿起换洗裤子的谢遥希睨了她一眼,“憋着。”

  “憋不住了。”虞景一脸无辜道。

  谢遥希将裤子搭在胳膊上,一边去扶她一边臭着脸道:“一天天事情那么多,就该让护士给你插个导管。”

  虞景顺势用左手勾住谢遥希的脖子,稍一用力让谢遥希偏过头,她昂头嘴唇压着对方的耳朵,吐气如兰道:“你帮我插?”

  “……”谢遥希胳膊一抖,差点没把虞景丢回到床上去,她一脸诧异地看着虞景。

  “你在说什么鬼话?”这还是第一次,她们在非私密场合说骚话,谢遥希震惊的同时竟还觉得脸热,刚才那句话可一点都不像是虞景会说的。

  她这反应在虞景看来有趣极了,一股恶作剧的念头升起,她眼波流转,看着谢遥希含着春/情道:“宝贝,难道你不想么?”

  谢遥希这会儿一只手扶着她的后背,另只手卡着她的膝窝,将她打横抱往卫生间走,虞景自然不会放过绝佳的调戏机会,她又说了两句。

  谢遥希实在忍无可忍了,可是又腾不开手捂住她的嘴,只能用额头撞了她的额头一下,“闭嘴。”

  某人被撞了一下不喊疼,也不生气,反而咯咯地笑了起来,能看得出来是真的开心。

  从小没怎么吃苦的谢遥希,从没有想过自己哪天能够抱起一个成年人,直到刚才不经大脑思考的动作,她才知道虞景原来那么轻,是完全不符合身高的重量。

  她不由得扫了一眼虞景的锁骨窝,深得能够放下一颗鸡蛋,可就是这么一具单薄的身体,她不知道虞景承受过什么。

  虞奶奶的过世对虞景打击无限大,这世界上她真真正正孑然一人,面对那句“你是我唯一牵挂的人”谁又能真的没有一丝动容。

  她为虞景重新换上一套衣服,又将人抱回到床上时已经是凌晨一点钟,这一晚上尽给人当免费护工。

  “我要回去了。”谢遥希说完,几乎是条件反射,虞景抓住她的手。

  “本来想说送你回去。”虞景的手慢慢松了下去,她苦笑道:“忘记我现在没办法送你回去。”

  “躺着吧你。”

  谢遥希刚挪了一步,虞景又抓住她的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今晚,你能过来我很开心。我会快点好起来,你别担心。”

  “我可没有关心你。”谢遥希扭头,“看你可怜罢了。”

  开口是一贯的嘴硬,显然是忘了和自己过来的借口相悖。

  “好好好。”虞景笑着应下,她将一颗砂糖橘塞进谢遥希手心里,“遥希,晚安。”

  谢遥希没有回应,最后扫了她一眼,抓着那颗砂糖橘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冬天的夜晚冷风呼啸,谢遥希从住院部走出来,她拢了拢衣襟,从口袋里摸出那颗砂糖橘。

  橘皮摸着十分光滑,透过果皮能闻到淡淡橘子的香气,谢遥希站在垃圾桶旁剥起了橘皮。

  砂糖橘小巧迷你,一口就能吃下一整个,谢遥希直接将一整颗放入嘴里。

  咬开的一瞬间味蕾感知到的是酸,让她蹙起眉头,而后是香甜的橘香,有了酸的对比,甜味都变得更加甜蜜。

  谢遥希转过头,看着身后的建筑,最后落在某一扇窗户上。

  她短暂的停留了半分钟,随即收回目光一头扎进浓烈的夜色里。

  …

  “遥希姐,你昨晚没睡好啊?”

  小艾见谢遥希一坐下便频频打哈欠,不由得问,同时在心里纳闷昨晚不是早就休息了么?

  谢遥希又打了个哈欠,含糊的嗯了声,昨晚从医院回来凌晨两点多,一直到三点才睡下,能不困么。

  两人说着话,张导领着副导演过来,后面的工作人员正在布置场景,不知道从哪弄了台钢琴过来。

  “遥希啊。”张导拿着剧本笑眯眯道,“剧本里有一段弹钢琴的戏你知道吧?”

  “知道。”谢遥希迅速收起懒散的姿态,“我的经纪人跟我说过……”

  她话还没说完,张导接了过去,“咱们今天就拍这一幕,这钢琴吧,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学会的,咱们行程也赶,就不折腾了。”

  张导指向那台简易钢琴,“我们就卡视角拍摄,后期细节拍摄再请专业人士来,你要作出很专业的样子。”他说着看向副导演,“正好咱们副导有点钢琴基础,等下他简单教你几个键位。”

  谢遥希先是点了下头,才说:“张导,钢琴我会一点。”

  原本秦川的意思是专业对口随便弹一下就好,许久没摸琴的谢遥希是不太想费工夫,而张导也是这么个意思。

  但会弹琴这件事至少要和张导说一声,剩下就看他的抉择。

  “这样啊。”张导以为她的一点真是一点,秉着不想麻烦,快速拍完的原则,便说:“那行,咱们布置好了就开拍。”

  张导说完要走,又顿住脚步:“哦对了,这个是琴谱,你大概看看。”

  谢遥希接过后简单地扫了一眼,曲子有些复杂,有好一阵没摸过琴了,一次过恐怕有些难度。

  见张导对她也没有要求的样子,谢遥希便作罢了真弹的想法。

  等到正式开拍,谢遥希坐在钢琴前,手指极自然拂了一把琴键,发出悦耳的声音。

  但到底是普通钢琴,音色在内行人听来和专业大三角钢琴有很大区别。

  “遥希啊,你随便弹弹就好了,主要是表情。”画面外的张导指导道:“像是回忆起甜蜜的事情,笑容很自然流露出来。”

  谢遥希做了个OK的手势,这一段是女主回忆起短暂分开的恋人,哪怕不在一处,心仍紧密连接在一起。

  所以谢遥希在脑子里努力回忆男主的脸,以及戏里两人相处的点点滴滴。

  可当她的手指落在黑白琴键上,原本空空的大脑有了画面,有肌肉记忆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

  脑子里画面却不再是男主的脸。

  是午后的琴房,阳光洒在浅木色的地板上,两个女孩儿并肩坐在黑色长条琴凳上,两双手同时在琴键上跳跃,合奏出悦耳的曲子。

  偶尔会很默契侧过头看身边的人,那时会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对上目光的瞬间,缱绻的温柔爱意快要从眼里溢出来,就像稻草里疯狂蔓延的野火。

  一眨眼,身边空无一人,只剩下她自己,所有都成了泡影。

  谢遥希敲完最后一个琴键,一曲终了,空气很安静,没有人喊卡,时间好像停止了。

  这一幕只有弹琴的戏,谢遥希只好抬起头,发现导演组都愣住了。

  她不明所以,回过神的张导喊了声“卡”,就算是结束了。

  小艾很快跑了过来,见到对方递过来的纸巾,谢遥希有些疑惑。

  “遥希姐。”小艾有些尴尬道:“你哭了……”

  “怎么可能。”谢遥希万分诧异,自己只是弹了一首曲子,就算是剧本这里也没有哭戏,可她抬手触碰到脸上真有湿意。

  “……”谢遥希接过纸巾迅速擦掉眼泪。

  张导在查看刚才拍摄的画面,谢遥希走过去站在一旁观看。

  “声音放出来。”张导吩咐道。

  画面又重头放起,谢遥希看到画面里的自己,一切都很和谐,直到钢琴声传来。

  一首《致爱丽丝》让她整个人愣住了。

  画面里的人笑着又哭了,她只是很沉默的流着泪,似乎周遭一切都暗淡了,滚烫的泪滴在黑白琴键上,没入无法窥探的缝隙里。

  直到画面结束,没有人说话,谢遥希扯了扯嘴角,略尴尬道:“张导,我再来一条吧……”

  毕竟剧本上根本没有哭戏,她也不知道怎么自己就加戏了。

  “不不不,就要这条了!”张导忍不住拍手,“好啊,好!拍得真好!遥希啊,看来你有很好领悟到人物感情,已经完全入戏了!此处无声胜有声啊!”

  谢遥希:“……”

  就…男主早不知道被她忘在哪个犄角旮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