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路伊和安格尔猜测的那样, 这颗星球是一个被完全割裂的土地。

  或者说, 这是一个被刻意营造出来的单盲实验的实验室。

  历史上记载的,哨向种族是人类异变的产物,这是真的。

  在漫长的人类进化史中, 造物主不小心在地球裔身上开了个玩笑, 让人类第一次接触到精神网的概念——虽然那个时候的地球裔并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关联。

  这个玩笑来得快, 去得也快,哨向的比例在人群中所占极少,甚至孕育后代的可能性也并不太高。

  但即便如此,哨向的精神网依旧引起了某些人的注意。

  他们想办法把现存的哨向大幅诱捕, 或者说是以欺骗的方式骗到了这里, 开疆辟土,定居成家。

  像西洛伊斯这种集体性的记忆传承终究只是宇宙中的少数, 大多数人类的记忆都是短暂而脆弱的。

  一代人记得, 两代人模糊,三代人遗忘。

  过往成为故事, 故事成为传说, 传说成为神话。

  记忆就是这么慢慢消失与重构的。

  “你们不是怀疑联邦想要操控人的精神网吗?”冬阳讽刺地一笑, “猜对了。”

  这里就是众多实验基地中的一个。

  哨兵精神敏感, 情绪很容易受到外界的影响,而向导是唯一能够控制哨兵的存在——通过精神网, 一对一。

  突然有一天,某人提出出了一个天才般的想法:

  如果一个向导的精神力足够强大,是否就能够同时控制所有的哨兵呢?

  这样想法一旦扎根, 就开始病毒般辐射开来。

  有提议改造哨兵的;有提议改造向导的;还有人提议把哨兵向导的基因合在一起,看能不能找到全新的突破。

  “……难道你是?”

  霍文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从小一起的长大的玩伴。

  本来觉得她的家乡就已经够诡异了,结果现在眼看连存在都会变得诡异起来,霍文一时半会儿有点接受不能。

  “不是。”冬阳摇了摇头,反扣在空气中的那两个名字的手更加用力,却有种一拳打到棉花的感觉,只泛着空洞的苦涩。

  “有一个半失败的实验体在改造中活了下来。”

  冬阳咬了咬牙:“是个被扩容了精神力的向导,池冬。”

  冬。

  瞥见冬阳身后露出的右下角悬浮文字落款的路伊瞬间明白了。

  池冬,初阳,这两个人的名字和冬阳一联系起来,其中的关系再了然不过。

  “实验没有成功,但是在某次意外中,池冬发现了整个星球的秘密,也遭到了相关人员的追杀……这颗星球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毁灭的。”

  大量的特殊射线泄露,但凡沾染上的人几乎都活不长。

  “等等,那你是什么?”

  “我?”冬阳自嘲地笑了笑,“我是她和一个哨兵的基因编程后代。”

  杰西卡沉默了一下,指着四周的培养皿问:“那这些岂不都是和你一样……”

  “不,那不是我的兄弟姐妹。”冬阳表情有些古怪,“我是唯一一个由她们的基因合成的实验体,提取基因的时候她们自己甚至都不知道……只是在星球快要毁灭之前,她们注意到了这个真相,想尽办法把装载‘我’的培养皿送到大气层外。”

  然后用尽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留下了这封信件。

  不知道会不会有重现天日的一天。

  也不知道会不会被特定的人看到。

  哪怕只有这么一丝微弱的希望,还是义无反顾地写了这么多。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冬阳的记忆里没有丝毫关于双亲的意识,唯一能够被她称作“妈妈”的也只有那个把她从宇宙中捡来的人。

  她小时候甚至会刻薄的想,如果自己的亲生父母还活在人世,一定是主动放弃她的,这样的父母她也没有寻找的必要——倒是“妈妈”会不厌其烦地在她耳边反复讲述这段她出生之前的故事,甚至弥留之际还在劝“有机会的话还是想办法顺着线索找一找”。

  可能是海盗的身份让“妈妈”见证了太多生离死别,反而对情感联系看得比寻常公民重得多——要知道这可是一个婴儿从出生到成长理论上都可以脱离血缘父母的存在,如果不是传统伦理观念还没有完全退散,新生代甚至连父母亲的概念都不会有。

  冬阳设想过无数种可能,被刻意抛弃的,被无意遗失的,被环境迫害的……

  但她万万没想到她血缘上的“母亲们”在死亡的前一刻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而知道之后,又义无反顾地给她谋取一线生机。

  “某些人……”安格尔玩味地把玩着冬阳刚刚的用词,视线四处转悠,“哈!看来我们不是第一个知道的呢!”

  冬阳身后的留言似乎到了时间,扑腾地闪烁了几下,随即从两端开始往里收缩,刷的一下消失不见。

  路伊问:“知道是谁吗?”

  现在最有可能的幕后黑手无疑是联邦,但不知道怎么的,路伊总觉得自己像是忽略了什么,心里那股惴惴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

  “我们找错了方向。”

  冬阳摇着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池冬没说。”她紧接着又跟了这么一句。

  不知道为什么,要让她称呼名义上的“母亲”怎么想怎么别扭。

  冬阳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直呼其名。

  “什么意思?”霍文不明所以。

  冬阳蹲下身,从地上随手捡了个小石块,一笔一划地在地上认真地划下几道划痕,直到图案完全显现,她才停手。

  路伊看到这个图案有一瞬间的沉默。

  那是一座小小的塔。

  “哨兵五感敏锐,所以平时必须住在名为‘塔’的建筑物中,由‘塔’管理,被白噪音包围——以保护他们精密的五感。直到与匹配的向导结合,才能出‘塔’执行任务,自由活动。”

  “可是我们来时根本就没有看到塔……”杰西卡愣了愣。

  她没有参与一行人之前关于势力的推测,所以根本不知道塔的后面意味着什么,也不会第一时间联想到这一个层面上。

  “‘塔’被摧毁了。”冬阳艰难地解释,“在最后的暴|乱中,被人摧毁了。”

  “你们看——”

  安格尔拿起那份年代久远的报纸,翻到左上角,发现每一页都会印上一座高高的白塔水印,似乎在进行着某种标记。

  “这里也有。”

  路伊很快就明白安格尔的意思,她的视线下意识地四处锁定,很快就发现那个水杯,甚至杯垫上也有这样的痕迹。

  标记太小,而且并没有特别地统一造型:笔直的,倾斜的,黑的,白的……不拘泥于任何形式,甚至让人觉得这就是一个普通的装饰画。

  而且年代太久,不少完整的塔形都被模糊不清,大多数乍一看什么都联想不起来,但只要脑子里有了塔这个形象,就会发现——

  那就是塔。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这里曾是……政教合一的国家。”

  政教合一是一个近代以来非常典型的政治名词,比起池冬在信里提到的这四个字,冬阳更倾向于用自己所习惯的词汇来解释这个概念。

  神权国家,或者说宗教凌驾于联邦之上。

  本来以“塔”为图腾的宗教就不多见,再加上“狄凡科提”的出现,巴别塔教本来就在嫌疑名单之内。

  只不过之后大多数都是联邦出面,与各大势力的直接间接联系也只有联邦的可能性最大……以至于让她们下意识地向政府倾斜。

  这次行程,说实话,无论是路伊这方,还是宗时礼这派,都是冲着拿捏联邦的把柄去的。

  可万万没想到,临到了尽头,蹦出来的却是巴别塔教的影子。

  “这可真是……”安格尔噗嗤一声笑出来,眼底沉下浓郁的探究意味,“有点意思。”

  “你们来自13号对吧?”

  冬阳蹲下身把基座的铭牌扣下来——本来是焊上去的,但时间早就让钢绣腐蚀许多,轻轻一扣就能扣下来。

  她的拇指抚上了“冬阳”名字最底端的一串符号,缓缓吐出最后一个消息。

  “这里的实验用语,一部分用的也是独立文字体系。”

  冬阳露出手里的符号:“这应该是十号的意思。”

  一共十三个实验室,13号和10号的区别就如此不同,路伊完全有理由怀疑,每一颗星球都有自己的运转体系。

  13颗星球里的人或生或死,或知情或不知情,都卷入了一场宏大的社会模拟实验中。

  一股凉意猛然窜上了她的脊背——如果不是知道具体被卷入的实验数字,谁又会怀疑,任何一个普通的公民不在这个社会模拟实验中呢?

  阿尔米的特殊性,大学城的特殊性,乃至每颗星球的独立星球法律——和这个并不知情的10号又有什么区别呢?

  ***

  与此同时。

  联邦三星堆研究所。

  “你看起来很喜欢‘冬阳’实验。”

  一个新来的研究员看着研究室内唯一一个半大的自由活动的孩子整天穿着研究用的白大褂,一脸严肃地钻进资料库里翻看各种机要资料,忍俊不禁。

  终于,在第十次进资料库拿东西和黎明碰上后,新来的研究员终于忍不住向她搭话。

  “明明是一个早就失败叫停的实验,你还看得这么起劲?……这是第四次了吧?就我印象里,你已经第四次过这沓资料了吧?”

  黎明抬起头,合上资料,声音平静:“不是哦,我没在看资料。”

  “那你在看什么?”新来的研究员讶异。

  黎明报以微笑:“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如你们所愿,挖了个青白的坑,点进作者专栏里可以找到,过会儿会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