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年当天, 巴别塔教在萨特大祭司的主持下为全宇宙人民送上了诚挚的祝福。

  每个区的牧师, 大大小小的神职人员都在自己的辖区内展开了大行庆典与救济活动,站在联邦政府的身边,两个势力的官方色都是无垢的圣白, 站在一起颇有种融为一体的错觉。

  搞庆典, 办救助, 人类天生就是需要仪式感的。

  仪式感给人庄严与秩序,即便现在的娱乐活动这么多,但节假日也多多少少和平时有所不同,固定的规则反而让人们从无所事事的日常中找到了更多的乐子, 从而变得轻松愉快。

  “你没出去?”

  白光大陆的某一处围猎场上, 玛塔穿着一件浅棕色的围猎服,栗色的长发被高高束起, 手里握着一杆自己改造的长杆枪, 头也不回地问道。

  来人脑袋上歪歪戴了一个白色礼帽,穿着一件白色高领毛衣, 下身浅灰色的裤子, 手臂上搭了件脱下来的外套, 表情轻松。

  “我去了, 只不过悄悄溜走了。毕竟这里也需要我定时出场。”

  是阿罕,那个把玛塔引荐入自由联盟的牧师。

  玛塔举枪的手很稳, 她眯起眼睛,透过后视镜盯着一匹白色的雪鹿。

  这里常年零下,又刚刚下过一场大雪, 没有被人为清扫出来的积雪足以盖到人的膝盖下方,松针上挂满了莹白色的晶体,活动的动物早就适应了这样的环境,来往都是通体的白色,很考验人的眼力。

  “不是马上就要开始了么?你来得及?”

  义眼开始自动检测风速,气温,湿度,很快就把测好的数据直接传输到精神网内,丝毫不会影响到视线的捕捉。

  无数圆形聚焦框架开始靠拢,对接,锁定——

  抬手,紧绷,屏息。

  砰。

  一颗子弹瞬间射入雪鹿体内,正中头颅,滚烫的血液涓涓往外淌开,露出刺眼的红。

  “顺道来看看你。”阿罕一深一浅地靠近,他语气平和,“枪法不错,看来离开了军队的训练,你的身手也没有退步。”

  “你是在嘲讽我还是在嘲讽阿尔米?”玛塔专注地盯了一会儿自己的成果,满不在乎地回答。

  阿罕耸肩:“如有冒犯,抱歉。”

  玛塔放下手里的枪,递到阿罕旁边,眉毛一挑:“试试?”

  “不用了,我不会用枪。”阿罕顺手接过,仔细审慎了一番构造,满口回绝,“我可是崇尚爱与和平的人。”

  听到这话,玛塔像是听到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一样,眼里满是戏谑:“于是爱与和平的大使要站在激进派一侧?你自己不觉得讽刺吗?”

  阿罕无奈叹了口气:“波依德和卢卡斯的分裂你我早就预料到了,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还有这么……猛。”

  他把枪一提,试探性地架到肩膀上。

  玛塔看不过眼,伸手在肩,肘,腕等几个关键部位一敲:“你开火箭炮呢?架在肩上?手腕要有力,抵在胸口,肘不要掉,浑身绷成一个直线……”

  见阿罕的姿势到位了,玛塔才满意地收回手:“别绕弯子了,你来找我,一定是大主教的命令吧?他……要你带什么话?”

  这话刚说完,一只白色的长嘴鸟就从两人眼前飞驰而过。

  阿罕的枪口猛然调转,跟着长嘴鸟迅速移动,来不及多想,瞄准——射击——

  咚。

  传来重物砸到雪地里的声音。

  阿罕被这把枪的后坐力猛地往后一震,接连倒退了好几步,险些就要被震得跌坐在地上。

  他甩了甩自己的被震得发麻的胳膊,把猎|枪还给玛塔,不免多了几句抱怨:“差点没把我骨头给震折了。”

  玛塔挑眉,说:“你这是缺乏锻炼,真不清楚你这样的是怎么在波依德身边做事的。”

  阿罕冷哼一声,掩饰道:“你当谁都和你一样改造义肢察觉不到疼痛啊!”

  玛塔呼吸一滞,她的嘴角迅速上调,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你说什么?我听不太清。”

  阿罕清楚地听见猎|枪子弹再度上膛的声音。

  咔哒。

  仿佛下一秒就能洞穿心脏。

  自从玛塔被“惩罚”改造后,性子就变得大不一样。

  之前在病床上适应新身体的时候还和资料里记载的性格一样,沉默寡言,冷言冷语,除了信仰的区别,简直和所有阿尔米星出来的士兵如出一辙!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玛塔在他面前也会偶尔流露些许情绪,甚至还会突然变得暴躁起来——尤其是提及身体改造这件事。

  如果不是玛塔的重生改造全部都是由他亲眼盯着完成的,阿罕真的会怀疑教里的其他牧师给玛塔直接换了个脑子!

  自觉自己触到霉头的阿罕自然而然地露出茫然的神态,颇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嗯?你听到了什么?我可什么都没说。”

  “枪法不错。”玛塔把猎|枪抵在地上做支撑,下颚微收。

  或许是习惯使然,对于“下级”或者“新兵”的学习成果,她向来不吝于给予实时而中肯的反馈。

  阿罕把头顶上的礼帽摘下,露出和雪地一样白色短卷发,准确来说,他浑身上下的毛发全部都是白色的。

  像是被手工匠人精雕细琢的一块冰砖,细腻而华贵。

  阿罕慢腾腾走到前面把自己的猎下的长嘴鸟提了起来,殷红的血液一滴滴地落在雪地里砸出一个个小窟窿,和他瞳孔深处的红是一样的颜色。

  如果说安格尔的瞳仁更偏向棕红色的话,那么阿罕的眼睛就是纯粹的艳红。

  在从前这样的表现是白化病人的标准姿态,但现在,什么奇形怪状的变化都有,也不影响到人体具体功能,大家也都不足为奇。

  只不过像这种纯粹的白,还是很少见。

  阿罕记得自己小时候,身为艺术家的父母把他带到那些朋友面前做客时,自己经常被人这样调侃:你父母一定在你的基因排列里泼了一层白色的颜料。

  “跟着卢卡斯。”

  阿罕不急不慢地转述:“找出他和乔舒亚联络的方式,如果可以话,筹码也要。”

  玛塔讽刺一笑:“不会开枪的去了激进派,从阿尔米出来的去了议和派,你不觉得有点讽刺么?”

  “这是大主教的意思。”

  玛塔颔首,“嗯”了一声,把视线从阿罕身上移开。

  空气突然沉默。

  冬日的微风从耳边轻轻掠过,带着头顶两颗太阳毛茸茸的暖意。

  两人在原地僵持了许久,阿罕终于率先开口:“如果你有话要说的话,最好快点。”

  他看了看时间:“我还要赶回去给波依德复命。”

  玛塔一言不发地往前走,阿罕停在原地,看着玛塔从平地步入雪地,速度却丝毫没有改变,很快就把之前猎死的雪鹿拖到阿罕面前。

  雪鹿的死尸在地上砸出一个不深不浅的小坑。

  “……我听说那个被抓走的圣骑自己跑回来了。”

  玛塔一言不发地盯着死鹿的眼睛,突然毫无征兆地问了一句。

  “圣骑?”阿罕顿了顿,很快反应过来,“哦,你说的是前往超空间港口执行密令的那批?”

  他想了想,说:“我记得那小子叫乔治是吧?”

  玛塔回答:“我不清楚他的名字。”

  “哦,他刚好跑回到了梅乐小姐的辖区,你也知道——我现任的位置就是梅乐小姐的慷慨相助,所以知道的消息稍微多了点。”

  阿罕俏皮地眨眨眼:“听说那小子回来的时候都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为了防止他被玷污,大主教亲自为他做的二次洗礼。”

  玛塔听到二次洗礼的时候明显瑟缩了一下。

  普通的巴别塔教众皈依信教的时候,各教区的牧师会亲自主持洗礼。

  这种举动往往是温和的,形式打过内容。

  即便中途有一段时间不信教了之后再想回来,牧师也会慷慨伸出友好的双手,对于每一个加入宗教的人而言,无所谓次数,只要选择加入,就是灵魂进化的标志。

  这一点颇有点旧地球古东方谚语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意味。

  但对于真正的宗教内部人员而言,二次洗礼可不是什么光荣且轻松的事情。

  接受二次洗礼的人,要么是像乔治这样外出执行任务与宗教失联了一段时间,需要重新检验他的忠诚度;要么就是玛塔这样曾经堕落过的人,在萨特大主教的慈悲下,重新表达对巴别塔教主神的敬意。

  这样的洗礼,往往伴随着肉体考验和精神的压力。

  没能通过二次洗礼而直接死在了神殿内的人也不在少数。

  总而言之,即便是对于玛塔而言,也并不是那么轻松的记忆。

  “……”她的声音抖了抖,“通过了?”

  “通过了。”

  吸气,呼气。

  玛塔鼓足了极大的勇气,才状似无意地问:“任务完成了?”

  阿罕说:“不,失败了。”

  “他说任务目标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获得了什么,只不过因为是从阿尔米星出来的,无论是逃跑反追踪,进攻能力,审问手段都非常优秀。”

  阿罕把自己听到的消息尽数告知:“只是随即挑选中了他,从乔治身上没有拷问出东西之后本来想杀了他的,结果她们在受另一波人追杀,关押乔治的地方被连夜轰炸,本来是必死无疑的局面,谁曾想乔治命大,活了下来。”

  “另一波人追杀?”玛塔皱眉。

  “是和目标一起的同伴,那个红眼睛惹来的。”

  玛塔恍然:“死棘安格尔。”

  想来也是,不留行的无踪客干的就是雇佣杀人的勾当,按照正常的逻辑,很容易接下仇家,就算无踪客隐藏得再好,百密终有一疏。

  再说了,按照死棘这种跳脱恶劣的性子,做了件事情恨不得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就算之前的仇家不找上门来,也难免不会惹出新的乱子。

  乔治因为这件事情而逃了出来,简直合情合理。

  “而且她们在当地也不是孤立无援,当场也的确有人看到了另一方不知名的势力插手进来……不过不太确定是敌是友。毕竟当时有人看到你的小情人对第三方拔枪了。”

  玛塔在阿罕说“小情人”的时候冷眉扫了一眼,动了动嘴皮子,本来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阿罕见玛塔这个反应,毫不吃惊,他冲玛塔笑了一下,那双嗜血的红眼睛直直凝视着玛塔,仿佛能够直射人心。

  他说:“你其实知道他的任务吧。”

  “西洛伊斯之种,就在你的旧情人……不,就在你的现任情人身上,她安全逃脱,你一定非常开心吧?”

  玛塔没有回头,死鹿的眼睛倒映着她面无表情的神情:“你是在怀疑萨特大主教二次洗礼的成果?”

  阿罕显然没有预料到自己会被玛塔反将一军,他温和地笑笑:“怎么会呢?”

  “那你就最好不要开这种玩笑。”

  玛塔弯腰,把死鹿倒提在手里,冷淡道:“如果可以的话……”

  她另一只手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匕首,刀尖猛地冲雪鹿的眼睛扎了进去,清澈的兽瞳里倒映的她的影子瞬间支离破碎。

  “我恨不得亲手杀了她。”

  阿罕无所谓地说:“如果你想的话,作为你责任人,我或许能为你在大主教面前美言几句。”

  玛塔没有正面回答,她把扎着匕首的鹿递到阿罕面前,盛情邀请:“这种雪鹿的肉质非常不错,我晚上准备做烤鹿肉吃,投完票要不要一起?”

  “那这个也交给你了。”

  阿罕把长嘴鸟卡在死鹿纵横曲折的角上,丝毫没有使唤人的心理负担,拍了拍手上沾染的雪颗粒,慢条斯理地戴上手套,转身离开:“我很期待你的手艺,今晚见。”

  “今晚见。”

  玛塔淡淡点头,望着阿罕的背影逐渐远去,变小,直至消失在茫茫白幕的边缘。

  之前阿罕的提议这才再度在脑内响起:

  “如果你执意的话……”

  她又瞥了眼死鹿的眼睛,被刀尖破坏后,里面的光彩彻底消失,把玛塔的倒映扭曲成一个残缺不全的怪物。

  那一瞬间,玛塔在里面看到了自己堕落之后,新生之前的影子。

  ***

  安格尔的确如她所承诺的那样,给了路伊一个难忘的,别致的新年。

  其表现出来的不知节制彻底混淆了白天与黑夜的界限。

  路伊从床上苏醒过来,发现安格尔蛇一般地缠在自己身上,一只手横跨腰线,双脚不安分地和路伊的双腿缠在一起,满屋子都是荒淫无度的气息。

  她平静地看着安格尔毫无防备的侧脸,大脑从苏醒的瞬间就开始高速工作。

  路伊迟钝地觉得不应该是这样。

  太快了。

  一切都发展得太快了。

  教科书上写的那些自由恋爱的过程与步骤仿佛根本不复存在,和13号出现一样,安格尔彻底打破了她对世界的认知。

  她们甚至直接跳过了互相认识的过程,直接从最后一步开始做起。

  路伊不得不承认,她的情感还没有沉沦,但她的身体已经先一步习惯了享受这种不知所谓的欢愉。

  薄薄的阳光从窗户外面洒了进来,路伊后知后觉地回忆起这连续几天的疯狂。

  路伊眯起眼睛,突然想起昨夜跨年的深夜,安格尔提前租了一艘民用星舰,傍晚的时候就伸到半空中,然后把星舰的模式跳到了单面透明的模式。

  也就是说,从外面看不见里面,但人在里面,却是全方位无死角地看到舰外。

  宛若置身宇宙。

  安格尔甚至还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玫瑰花瓣和香槟红酒,摆满了两个人的卧室。

  静谧的夜里,黑幕沉沉降临,安格尔盯着时间,在跨年的前一秒抿了一小口香槟,脸颊和眼睛都是柔情的红色。

  砰的一声。

  密集的流星雨和烟花盛宴同时降临。

  那是一年一度政府在全宇宙当中主持的最大的流星雨庆典。

  在跨年夜的那一刻,无数细碎的陨石碎块擦着大气层,燃烧殆尽,划开赤红或银白的弧线,连同着星球内的烟花一起,照亮了整个星空。

  有光从宇宙间洒落。

  安格尔半穿着一件真丝睡裙,衣带早就半推半就滑到肩膀一下,皓白的皮肤在流星雨的闪烁中印上瑰丽的粉红。

  她认真地踮脚吻上路伊的嘴唇,醇厚的酒味在口腔里猛然爆炸。

  “新年快乐,路伊。”

  “我爱你。”

  声音被急促的呼吸声所覆盖。

  路伊眼色暗沉,很快就回拥着安格尔的脖子,窗台敞开的红酒也被她顺势拿在手里,瓶口调转,无数人求之不得的珍贵红酒就这样涓涓淋湿了安格尔的睡衣。

  酒液划过唇畔,掠过脖颈,淌过锁国,浸入衣襟。

  白色的裁剪的当的衬衫和带着蕾丝边的睡裙尽数被红酒浸染,紧紧贴近她们光滑细腻的皮肤。

  没用的酒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滑落在地,刚好落在铺了地毯的外侧,发出四分五裂的脆响。

  和脑中的神经一样,轰然崩断。

  当路伊的吻顺着酒渍落在安格尔的胸口时,她清楚地听见小疯子的一声坏笑:

  “路伊啊……”

  语气带着一分醉意,两分玩味,七分欲望。

  “原来你比我玩得还要疯狂。”

  路伊轻轻咬了一小口,极致的刺激让安格尔立即尖叫了一声。

  在欲望最浓郁的时候,路伊却故意停了下来,甚至还拉开了一点距离。

  安格尔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了路伊正把自己放在腿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安格尔觉得呼吸有点喘不过来,流星就在头顶,星空就在四周,烟火就在脚下。

  路伊专注地盯着她,墨色的眼睛里映染了万千星火。

  烈焰的热度噼里啪啦炸开在广阔的浩宇里,亿万星辰投来献祭似的光线,浓郁的酒味似乎把整个星河都迷醉其中。

  她觉得有点微醺,良久,才从喉咙里轻轻哼出一声“嗯”。

  “新年……快乐。”

  “安格尔。”

  然后乘风破浪,一往无前。

  从半空到地面,从浴室到床上,只要是能够站人的地方,就能够随时随地被她们两个攻占现场。

  拉上窗帘的,不拉窗帘的,开灯的,关灯的,尖叫的,以及沉默的。

  路伊捂着心脏,做了那么多次,她唯独印象最深的只有第一次的时候。

  我爱你。

  噗通——噗通——噗通。

  她反反复复在脑海里复现着这三个字,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安格尔对她诉说了那么多次无关情感的爱意,只有这次,每每一回想起,心跳就会不由自主地加速。

  噗通,噗通,噗通。

  群星闪烁之时,整个宇宙都在为之共振。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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