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卫府众领命奔出大殿,有秩序地四处搜寻,不到半个时辰,田玉衡横死的现场便被找到。
在偏殿东侧靠近围墙的隐蔽角落,发现了一处血泊。
旁边的草木中遗留一块沾血的抹布,血泊不远处的道路上还留有拖拽的痕迹,卫梓怡大致勘验一番,心中对田玉衡遇害的经过有所推断。
田玉衡不知因何缘故来到附近,被藏在暗处的凶手偷袭,用抹布捂住其人口鼻,将他拖到僻静之处,一刀斩下首级。
可是,尽管找到了行凶之地,寻见田玉衡余下的半截尸身,可这尸体却没有手足。
便是内卫们已见过各种惨烈凶案,如今见得这一幕,依然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一股凉意直往背脊上蹿。
“尸体被人卸了手足,凶手以如此嚣张的手段杀人,鲜血溅得到处都是,说明他根本没打算掩藏踪迹。”
此时跟在卫梓怡身边的内卫有一定的查案经验,见状向卫梓怡进言。
“确实如此。”卫梓怡观察着现场四周的血迹形态,闻言点头认同此人的判断,后面露忧色,“恐怕与那首级一样,被凶手藏了起来,却不知匿于宫中何处。”
陆无惜跟随田玉衡进宫,转头这位田大人便死于非命,此案十有八九是天衍宗之人所为,卫梓怡推断,陆无惜其中一个目的,应是引起宫中骚乱。
越乱,越有利于她行不轨之事。
尽管天衍宗的目的尚未明确,但不论陆无惜有什么打算,卫梓怡都务必要将事态遏制于摇篮之中。
她凝神观察,于心中细细思量。
这女人诡计多端,必定会给自己准备多条退路。
那么除了在贺礼中藏尸,还有什么法子,能在自身不被发现的情况下,让昌麟殿上群臣陷入慌乱呢?
远处昌麟殿传来一阵钟声,卫梓怡寻声回首,听得身旁内卫提醒她:“宫宴开始了。”
卫梓怡心念电转,脸色猛然一变:“不好!”
“怎么了,大人?”那内卫不明所以。
“快!速去昌麟殿,截住送去宴厅的酒菜,所有菜式,不可只观其表,皆要拨开仔细查验,看是否混入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卫梓怡咬牙切齿,“这群该死的谋逆贼子!”
其人愣了一瞬,倏尔恍然大悟,那纷乱血迹延伸的方向,确实通往昌麟殿的后厨。
意识到凶手的意图,他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如是大殿之上那些朝臣官员,正欢欣享用御厨精心准备的美食,却从餐盘中夹出一根手指,该是如何令人毛骨悚然。
诸事繁杂,人手短缺,卫梓怡只留两人看守现场,余下人等皆全速赶往昌麟殿。
她比预定的送膳时间早了片刻抵达宴厅,却从宫人口中听说,第一批酒菜已经上桌!
与此同时,她遣去御膳房的人手也传回消息,主厨被人迷晕,扒光了衣服,反绑在豢养鸡鸭的后院柴房之中。
“什么?!”一重又一重,环环相扣,她却始终落后一步。
卫梓怡越发笃定送上桌上的东西有问题,但若此时下令将酒菜端走,不仅惹人生疑,拂帝王颜面,更显得她无能。
如是此次变故不能圆满解决,皇帝必会与她心生嫌隙。
陆无惜给她出了个天大的难题!
一拳砸碎墙上几片砖瓦,卫梓怡双眼猩红,眼底凶光如瀑。
回回交手,回回落败,她怎能甘心?
“传令下去,强行封锁昌麟殿,中止宫宴,保护圣上。”卫梓怡面冷心硬,很快做出决定。
内卫听得此言,欲言又止:“可是……”
宫宴正在进行,现在闯进去叫停,必然开罪圣人。
“没什么好可是的!”
卫梓怡瞧着昌麟殿内热闹喧嚣,沉声说道,“我们已经失去了先机,与其坐等天衍宗之人出手,引发不可控的骚乱,不如主动出击,将影响压在可控范围之内。”
越想避开越是无法避开,陆无惜在逼她。
“这是命令!速速执行!”这句话,她说得斩钉截铁。
内卫被卫梓怡说服,点头应道:“是,大人。”
内卫府众闯入昌麟殿,果然引起一阵喧哗。
金座之上,皇帝满脸诧异,喝问随队进入大殿的卫梓怡:“卫卿,尔此举是为何意?”
“回禀陛下。”卫梓怡心中已做好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故而她开口时嗓音铿锵,毫不犹豫,“有刺客潜入皇宫,绑了御膳房的厨子,桌上酒菜恐怕已被掺了东西!”
“什么?!”
卫梓怡话音一落,昌麟殿内满座哗然,皇帝也大吃一惊,这刺客已嚣张到要让满朝文武都杀死么?
“岂有此理,卫大人何要在此搅局?!”
一旁御前侍卫的统领上前反驳,转头对圣人道,“从御膳房送来的酒菜,微臣皆命人用银针查验过,绝对没有被人下毒!”
“没有被人下毒?”卫梓怡一声冷笑,倏地从桌上端起一个盘子,朝其扔过去,“那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其人不明所以,下意识将碟子接过。
碟中的热菜被卫梓怡内力震开,藏在盘底的东西便显现出来。
那是一根手指,末端断口血迹鲜亮,竟是才从尸体上切下不久。
“啊!”侍卫统领手一松,盘子跌在地上,摔得七零八落,“这是什么?!”
四周官员也都受到惊吓,纷纷起身,向两边散去。
“不要妄动!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卫梓怡扬声一喝,“谁在此时擅自行动,谁就有行刺的嫌疑!”
内卫府众提前设防,在此时发挥了极为关键的效用,顷刻间平息了宴厅中的骚动。
被卫梓怡威胁,众官员自是不敢妄动,事出突然,惊心动魄,但谁也不想背负这足以株连九族的重罪。
东西两侧厅中女眷也被内卫控制住,卫梓怡眼神如刀,于厅中冷厉逡巡。
这时,殿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俞秦武率领一众亲卫快步踏进昌麟殿,径直朝圣上走去。
他噗通于殿前一声跪下,高声道:“陛下,微臣有要事相禀。”
卫梓怡心往下沉,心中突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你说,什么事?”皇帝寒着张脸,不怒自威。
周围大臣面面相觑,年节时分,除夕之夜,帝王于宫中设宴,可意外变故却接连发生,任谁都看得出来,圣人已动了真怒。
俞秦武板着脸,字句铿锵地回答:“微臣手下亲卫今日巡逻之时,见有人鬼鬼祟祟钻进御书房,偷了东西!”
“什么?!”皇帝大惊,“什么时候的事?!”
俞秦武没有立即回答,他轻蔑地扫了卫梓怡一眼:“微臣欲探明此人身份,遂未当场拿人,故而派人盯守,没想到昌麟殿内竟生了这等变故!”
他说完,立即吩咐随行而来的亲卫:“把人扣下!”
话音落下,几个亲卫一拥而上,将卫梓怡身旁不远一名内卫瞬间制伏。
卫梓怡看清此人长相,顿时脸色发白。
俞秦武大步上前,从这人怀中掏出一张褶皱的羊皮,转身双手呈递给皇帝:“请陛下看一看此物。”
宦官上前,将羊皮接过,当着圣人的面展开。
那羊皮上赫然画着一幅紫禁城的布防图。
宦官大惊失色,皇帝亦是怒发冲冠,拍案而起:“俞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皇帝怒问俞秦武,俞秦武便转头看向盗图之人,武沉声喝道:“朱乐!是谁指使你偷盗城防图,你且速速招来!”
东窗事发,朱乐一脸恐惧,战战兢兢,俯身连磕几个响头,这才开口:“回禀陛下、俞大人,小人不敢说谎,是,是卫大人啊!”
卫大人,卫梓怡!
晴天霹雳!
卫梓怡手脚僵硬地站在人群中间,上百双眼睛齐刷刷地朝她看了过来。
而她浑身寒冷,动弹不得,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凉水,冻得她紧握的拳头不住发抖。
突然,她一个箭步上前,拎起朱乐的衣领,怒斥他:“何人指使你陷害我?!是天衍宗,陆无惜?还是你,俞副指挥使?!”
俞秦武哈哈大笑,倏地脸色一变,神情阴厉:“卫大人!没人陷害你,如非你一早就知道田大人会被杀,怎会对被拆解的残肢下落一清二楚?!”
卫梓怡竟然百口莫辩。
“你最好放弃抵抗,乖乖束手就擒。否则,可莫怪俞某不顾往日同僚之情,在这昌麟殿上与你动起手来!”俞秦武有了可趁之机,开始耀武扬威。
卫梓怡眼神阴寒地看向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要同我动手?”
那眼神像极了荒野上饿了几天几夜的孤狼,一旦行动,不见血不回头。
俞秦武心脏一缩,被那眼神吓住,险些向后退却。
但他很快回过神来,与侍卫统领交换眼神:“此女武功高强,内卫府之人不敢动手,还请统领大人派人擒拿!”
御前侍卫立即蜂拥而上,几个人一块儿出手,将卫梓怡按在地上。
魏辛呆若木鸡,直到卫梓怡被御前侍卫制伏,她才猛地回过神来,情绪激动,欲扑上前去:“卫大人!”
话音未落,身旁两名内卫便同时对她出手。
她的步子没能迈出去,一眨眼便被人反剪双臂,蛮横击倒。
内卫府所有人都知道,魏辛是卫梓怡的心腹,今卫梓怡涉嫌盗取城防图被御前侍卫当众制伏,那魏辛也绝不可能撇清干系。
前一刻彼此尚是共事的同僚,下一瞬便成你死我活的仇人。
卫梓怡眼睁睁看着激烈反抗的魏辛被她往日的下属猛踹两脚,痛得身子蜷缩起来,再也发不出声。
没有人替卫梓怡说话,以她在朝中的凶名,多得是人渴盼她落马。
御前侍卫将卫梓怡按在地上,俞秦武居高临下,眼中笑意阴寒:“卫大人,你还有什么话说?不如通通都招了吧。”
卫梓怡需得极力仰头才能与他对视。
此事没有前因,没有后果,线索纷乱,漏洞百出,明显是有心之人设局,栽赃陷害,她却无法反抗,无处伸冤。
她一旦与宫中侍卫动手,便会坐实罪名。届时,她将再无翻身的可能。
但凡这昌麟殿上心怀不轨之人,无一不盼着她发疯,发狂,闹个天翻地覆。
最好,触怒君王,被下令当场格杀,再也折腾不起浪花。
卫梓怡直愣愣地望着金座上的圣人。
皇帝面无表情,眼神幽寂。
临到被御前侍卫强行拖走,卫梓怡只说了一句:“陛下,臣若要盗取城防图,何须假手于他人?”
如此拙劣的伎俩,怎会看不穿,识不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