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九,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何安娜挺直腰背端坐欧式梳妆镜前,一袭黑底绛红团花金丝旗袍,媚眼朱唇,她左右看看镜中妆容,而后伸出细白一对手,束起长发,反手一个挽花,将一头青丝盘在脑后,随手拈起一支钗,轻轻插在发间。

  何安娜望住镜中人眉眼,好似恍如隔世,除却分明已经有些宽松的旗袍提醒她一切真实发生。

  索菲亚双手拿着一双缎面红色高跟鞋匆匆走进屋,小心翼翼谨慎询问:“陈太,是这双吗?”

  何安娜被她一句话惊醒,扭头看去,终于露出笑容:“是了,就是它”

  索菲亚见何安娜高兴,便也高兴起来,她蹲**,将高跟鞋放在何安娜脚边,何安娜换过鞋再站起身仔细睇镜中人,才多了丝往昔自信雍华。

  无怪某位曾说,高跟鞋是女人最好的武器,果然不假,如今何安娜却是需要依靠它,才得以唤起斗志活力。

  何安娜低头看着那双鞋,想到黎慕九似是喜欢她穿红色,才略略安心。

  “索菲亚,我订的花篮送过去没有?”何安娜一边对镜整理旗袍立领一边漫不经心问。

  索菲亚拿起何安娜准备带走的黑色手包,回答“是,已经吩咐送去了。”

  何安娜又问:“聪叔等着没有?”

  索菲亚便耐心回答:“是,在楼下”

  一粒脖颈间的盘扣总也扣不上,何安娜指尖微微发抖,呼吸急促起来,索菲亚见此赶忙上前将手包放在台面,握住何安娜颤抖的冰冷双手。

  何安娜抬起头,索菲亚朝她笑笑,慢慢将扣子扣好。

  “陈太,你很靓,不必惊慌。”

  何安娜望着索菲亚一双眼睛,终于恢复平静,她转身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深吸一口气,摆出昔日迷惑众生笑容。

  “索菲亚,多谢。”

  索菲亚摇摇头,害羞笑笑,慌忙将手包递上。

  何安娜接过,看向窗外晴朗天气,她推开房门,走下楼梯。

  点知何安娜方踏出大门,一辆黑色奔驰车正巧刹车停在门口,透过车窗望见车内人影,何安娜瞬间笑容凝在唇边。

  漆咸道一家新开酒吧门前,几十支花篮大剌剌摆在一旁,不由分说霸占半条人行道,黎慕九指尖夹着一只烟,站在一支花篮面前,睇着花篮上落款ANNA的字条满面笑意。

  黎慕九手下古惑仔阿笠蹲在一旁,扭头看着自己大佬,尖沙咀大家姐名震红港的九姑,此刻却笑的好似发花痴一般,不由头皮发麻上前拍拍黎慕九肩膀。

  “大佬,你从昨晚到现在已经笑够几十个钟,中六,合,彩呀?”

  黎慕九似睇白痴一样睇过阿笠,最后再看一眼花篮,而后绕过他靠在墙上食烟。

  阿笠摇摇头,同黎慕九并排靠在墙上,烟雾升腾,阿笠眯起眼,轻声问:“大佬,今次新铺开张,阿公会来吗?”

  一听这话,黎慕九瞬间敛了笑意,烟雾从她口中缓缓吐出,一双凤眼闪过杀意:“点知啊。”

  阿笠低头,将烟蒂狠狠扔在地上,用脚尖碾过:“大佬,今次的事,兄弟们都知,你若有需要,尽管给我话,整个尖沙咀无二心。”

  黎慕九淡淡瞥过阿笠,轻声嗤笑:“喂,你以为开片斩鸿兴那帮衰仔?用点脑!”

  说到用脑,阿笠宁愿去劈友(注),此刻满面为难,反问黎慕九:“点用啊?”

  黎慕九叹口气,将烟蒂扔掉,望向远处:“不用脑,大眼强就是下场。”

  突然,街头出现一辆黑色凯迪拉克,黎慕九嘴角翘起,喃喃同阿笠说:“或许她才是关键人物也未可知。”

  望着车缓缓驶近,黎慕九又叹过一口气:“唉,同是被女勾,我亦未必好过大眼强。”

  阿笠被黎慕九几句话摸不着头脑,愣愣探头问:“哪位呀?”

  阿笠声音刚落,车子正好停在两人面前,黎慕九喜上眉梢,刚上前走过两步,车门被人打开,来人身影让她一怔。

  “九姑,恭喜你开新铺。”

  望着面前陈训礼一脸笑意,黎慕九嘴角不着痕迹地沉下几分。

  “阿公。”

  黎慕九朝陈训礼垂首,一如往常一般恭敬,望着地面,她以为何安娜不会再来,不由心中酸酸,满是遗憾。

  忽然,视野中出现一双锦缎红色高跟鞋,黎慕九心中一喜,立刻知道是她,赶忙抬头望去。

  却见何安娜一身旗袍款款走来,朱红色唇映衬整个人光彩照人,美艳亦温婉,睇到黎慕九不禁呆住。

  何安娜走到她面前,笑说:“九姑,恭喜。”

  两人静静互望,时光好像重新回到一个月前的那晚,似有心电感应,两人同时轻笑出声。

  一旁陈训礼走过来,轻轻拦住何安娜肩膀。

  “九姑,多谢有你,我好久都未见到安娜笑过。”

  何安娜浑身一僵,笑唇敛起。

  黎慕九神色一暗,继而笑着应付:“阿公不必客气,阿嫂不过闹脾气,哄返过就好”

  陈训礼点点头,在怀中掏出一份红封递上:“今晨你阿嫂出门正巧撞见才知九姑你今日有新铺头开张,这几日字头中事多,未来得及遣人送花篮,这份利是算作贺礼,你莫见怪”

  黎慕九笑着说声多谢接过,沉甸甸一张红封,不知里面又有几多是黎慕九被差佬暴打才得以换来?

  三十几处伤,甩皮甩骨才换得一张红封,几时她黎慕九竟也这样下贱?

  何安娜被陈训礼揽住只觉得透不过气:“我去下洗手间。”

  黎慕九赶忙点头:“阿嫂,我领你过去,阿笠,照顾好阿公”

  身后阿笠满口应承,领着陈训礼走进酒吧。

  何安娜终于脱离陈训礼身旁,不禁松了一口气,黎慕九睇着何安娜如临大敌,不由痞痞调笑:“阿嫂,洗手间还去不去?”

  望着黎慕九一脸揶揄,何安娜双颊绯红,却仍不愿认输:“麻烦九姑带路。”

  黎慕九不禁笑意更浓,望着何安娜一张脸好似关公上身,只想冲动将她压在墙边狠狠吻过。

  黎慕九转身走向盥洗室,何安娜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推开门,何安娜径直走进格子间,黎慕九笑着靠在洗手台食烟等她。

  未过半支烟,冲水声起,何安娜推开门走到黎慕九身边拧开水管洗手。

  酒吧盥洗室灯光昏黄,似专为痴男怨女留出空间调情寻欢,香薰烟雾袅袅升起,在空气中晃晃悠悠打着旋儿,还未饮酒,心已醉了。

  黎慕九口中吐出烟圈,转过身睇住何安娜,尖尖下巴,窄窄肩头,水流声细细响起,似是流过黎慕九心头,酥酥,痒痒。

  “阿嫂,有些事,自己做,会好累。”

  黎慕九低哑声音响在何安娜耳边,突如其来的贴近让何安娜心中一跳。

  一句话,似是而非,好似特指过什么,又似一句带有情调颜色的玩笑话,让何安娜似坠在云端,似懂非懂,只得出声询问“什么意思?”

  黎慕九唇边勾起一抹笑,再上前挪过一步,从背后揽住何安娜腰肢,何安娜一惊,想回过头来,却发觉黎慕九已牢牢圈住她,窄小空间让她动弹不得。

  黎慕九炙热气息打在她耳边,水管中的水尚在哗哗流淌,两人影子打在墙上,层层叠叠地重合,暧昧在空气中发酵。

  “阿嫂,不必这么辛苦,我都可以帮你。”

  一句话幽幽打在何安娜面颊,鼻尖兜兜转转全是黎慕九清冽气息,混杂着淡淡薄荷烟草味,瞬间扰乱何安娜平静呼吸。

  “你到底什么意思?”

  何安娜轻轻喘息,声音亦变得有丝沙哑。

  黎慕九轻轻一笑,一只手从何安娜腰椎处慢慢向上移,顺着她脊椎游移,似是耐心细数她脊背骨骼究竟有几多。

  随着她一双手慢慢向上,何安娜不安扭动腰肢,引起一阵战栗。

  “你十年一个人未做得,两人却未必不得,阿嫂你好偏心,点知我就比大眼强差呢?”

  何安娜心中一颤,脑中瞬间恢复清醒,黎慕九竟知道?!她竟知道自己所图?亦知道自己与大眼强一同合谋过刺杀陈训礼?!

  她几时知道?近来她与阿BUN都未有过联系,无可能会暴露出马脚!

  难倒她从一开始便知?何以还装作毫不知情,还是她其实一开始便有意接近自己,另有所图?

  一瞬间无数条可能在何安娜脑中升起,她面色一白,瞪着一对杏眼望着镜中紧贴在身后的黎慕九。

  察觉怀中人身子一僵,黎慕九叹了口气,放开何安娜重新懒懒靠在洗手台边,彷似刚才说出惊天秘辛的人并非是她。

  何安娜恢复人身自由,皱起眉凝望黎慕九,周身高响防备警报。

  手中香烟燃尽,黎慕九将烟蒂按灭在台面上。

  “今日酒吧开业,阿嫂不如晚上来玩?我做东。”

  一句话,提醒何安娜务必前来,并且需甩掉陈训礼独自前来,何安娜话头醒尾,点点头,应声称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洗手间,风过水无痕,阿嫂还是阿嫂,九姑亦是九姑,一切一如往昔,除却何安娜耳尖还未褪去的一丝红晕提醒刚才醉心惊魂一幕。

  黎慕九细心望到那抹红,闷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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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劈友: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