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知可能在云端面前诱发了非望异变, 商粲惴惴不安地等着后续的发展,却没料到几天过去,她再没看到光幕亮起。

  纵然过去也不是没有过隔几天才能看到一次云端的时候, 但放在眼下这种时候就实在让人心急如焚。商粲很快坐不住了, 再次尝试和非望交流:“诶、能不能让我看看外面?只亮一会儿也行、我就看一眼——”

  非望安安静静看着她,眼都不眨一下, 商粲莫名觉得她硬是从非望漆黑如墨的双眼中看出了点儿爱莫能助的无辜。

  想必是她的错觉。商粲有点泄气地在屋里徒劳地走了几圈, 几次冒出想要自己用灵力试试的念头,又几次将这个念头打消下去。毕竟她不知道现在非望本身到底是什么情况,甚至连她用灵力会在外面造成什么样的动静也不清楚,要是肆意妄为又惹出什么奇怪事情来,那她连个补救的办法都没有。

  于是商粲按捺住心头的焦急,继续耐心地等待起来, 就像过去的两年一样。

  按理来说, 她的时间非常充裕, 也已经在这两年里变得很擅长等待了,但最终还是没能等住。

  “……都过去多长时间了。”

  尽管在剑里很难辨别时间的长度, 但绝不寻常的过长时间让商粲从不久前就开始焦躁不安。那块光幕像是坏了似的再没亮起过一次, 非望倒是全不在意似的依然过得我行我素, 与焦躁的商粲相处的时间长了,倒还学会了耐心地一次次用冰凉的指尖去揉她拧成结的眉心。

  但非望越是有这般表现,商粲就会越容易从她身上联想到云端——说实话, 商粲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眼下的处境实在很荒诞,虽然心中很清楚非望只是化成主人模样的剑灵, 但乍一打眼却总容易让她恍惚片刻, 让商粲投鼠忌器般不敢离非望太近。

  尽管她絮絮叨叨问了非望几次至少能不能感知到剑主的安危问题都没能得到回应, 但相处的时间久了, 商粲多少能看出来非望此时并没多紧张,那大约是外面没出什么大事。只是她仍放不下心,终于还是没忍住动了灵力去尝试驱动光幕,但不知是她不得其法还是怎的,光幕亮起来也只能看到一整片暗红色,其他事物景象一概没有,看起来颇为不祥。商粲只好悻悻地住了手,不再继续轻举妄动。

  而状况并没有止步于此,反而变得越发奇怪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商粲突然惊觉她最近灵气恢复的速度飞快,如同是在自行修炼似的,想停都停不下来。这异状立刻又让她提起了心,兀自苦思冥想地在她过多的记忆里艰难翻找一番也没能找出与眼下情状相似的例子,只能猜测或许是以魂魄的状态停留的时间过长导致的异状发生,兴许又是和她的凤凰血脉有点儿关系——

  ……偏偏这种时候身边半个能问的人都没有。真是要命。

  商粲只能干着急,不自觉地倒将大半时间用于抵抗灵气恢复上。难以判断到底已经多久没见到过云端这件事本就已经让她心神难安,现在又有这么股不可抗力在推着她往前走,若是她真的在这种状况下被迫重生的话……

  只是想想这种可能性便觉得如鲠在喉,偏偏又像是倒过来的沙漏般力不从心,只能日复一日地感受着体内越来越充盈的力量。怀着某种难以言说的不甘和无助,商粲在许久之后才分出余力注意到,非望似乎也有些不对劲。

  “你是不是……”商粲愣愣看了非望好一会儿,才迟疑着继续说道,“……是不是有点变样了?”

  不知是不是她近日对非望关注的太少,如今猛一看过去竟觉得剑灵比往日瘦削了几分,甚至身高都像是长了些许。这本应是不可能的事情,毕竟非望只是化身成云端的样子,她的模样是不应该随着时间流逝而产生变动的。

  但事实又偏摆在眼前,商粲相信自己的眼睛,心中异样难言,略有些失控地脱口而出道:“难不成、难不成是云端出了什么事吗!”

  “……”

  同样是保持着沉默,但如今眼前的非望周身气质却莫名显出几分不同来。她与往常一般地应声慢慢抬起眼看向商粲,眼神沉静无波,却轻缓地向她眨了眨眼。

  商粲没想明白非望这似有几分意味深长的眨眼是什么含义,也没能继续想下去,因为原本安静坐在一旁的非望忽的站了起来,然后毫无顾忌地欺身向她靠过来。

  商粲下意识想向旁让开,却被非望一把捉住了手,商粲心头一凛,惊疑交加地看过去时对上一双水光盈盈的漂亮眼睛,原本的疑问就卡在喉头没能吐出来,眼睁睁看着非望轻轻抿了抿唇,然后忽的张开了嘴。

  “……——”

  她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商粲似乎听到了声类似“阿”的发音,但只一瞬就戛然而止。眼前的人像是只张了张嘴就又重新抿紧了唇,让商粲不禁开始疑心自己是不是太过紧张云端而产生了幻听,怎么连幻听里的声音都和云端一致无二。

  商粲没能正确地理解面前的人在做些什么,只是怔怔看着那双欲语还休的眼睛稍稍敛下去,略显苍白的唇瓣间细细叹了口气,就这样静静站了许久,才缓缓摇了摇头。

  不知道自己在非望面上看到的黯然是不是错觉,商粲有些无措地仔细看去,只是那份疑似错觉的情绪变化也只是稍纵即逝,面前人很快就恢复成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只是手上仍捉着她的手没有放开。微凉的指尖轻轻触到商粲的掌心,然后摩挲般动了动。

  掌心处的轻柔触碰实在有些痒,商粲本能地想要缩回手,却被非望毫不留情地用力握住,随即更加认真地在她掌心摩挲起来——商粲这才注意到,非望似乎是在写着什么。

  原来剑灵还识字的吗?

  诧异的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商粲迟了半拍才分辨出非望在写着什么。这笔画挺复杂,身前人认认真真写了好几次,直到商粲终于被这份痒意扰的受不住了,反手握住那只作势又要重写一次的冰凉手掌,没忍住直接开口问道:“是要我等什么?”

  在她掌心反复写了几次“等”字的非望应声停下动作,不声不响地抬眼与她对视,眼中像是浸着暗夜的溪水,让人看不分明。

  商粲的问题到最后也没能等到回答。非望又恢复了原本的木讷温顺,不再试图开口,也不再在她手里写字。商粲实在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也只好怀着一肚子疑问硬着头皮继续等下去,时不时自言自语地同非望说话,变着法子想找剑灵套个究竟。

  “……你既然会写字,那为什么之前都不写?是最近才学会的吗?”

  “又只写了一次就不写了,难不成是只会写那一个字吗?”

  关于那次异常行为的问题全部被非望无视了,眼都不抬一下的那种。商粲也郁闷的不行,很快又打起精神来换了个话题:“你知道你模样变了吗?头发好像都长长了点儿。”

  “……”

  非望仍是呆呆坐在一旁看她,商粲轻叹了口气,道:“想必你自己也有感受到,你这地方最近灵气多的吓人,我们两个光坐在这里怕是就胜过那些修士拼了命的修炼许多,你看你样子都变了,估计是修为涨了不少。”

  “我还活着的时候都没见过这种阵仗,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地方,还是你被拿去做些什么了——”

  她本是随口一说,话说出口才突然冒出个猜想来,禁不住迟疑道:“别是……非望别是被拿去重铸了吧?”

  “……难怪我那天开光幕只看见一片红,我们两个怕不是正在什么很厉害的熔铁炉里呢?”这猜想莫名越想越觉得有几分可能,商粲愣愣眨了眨眼,看向旁边不为所动的非望,以此为突破口劝说道,“你倒是也担心担心,再怎么想非望要是重铸的话都会对你有大影响,不如我们打开光幕看看——”

  商粲话说一半突然顿住了,她不明就里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总觉得好像有点热。

  魂魄能感觉到热真是千古奇谈,商粲眉头一皱,突然真有了几分或许非望真的被扔进了熔铁炉的实感,兴许连带着她都要被熔掉了。

  周身越来越热,体内的灵气不受控地疯转起来,商粲却莫名保持着股奇异的冷静,甚至还能分出些心神去思考:如果这是非望要被熔铁炉锻化的征兆的话,那凤凰的半妖在沸腾的金铁熔浆里能不能涅槃重生的?

  那些所谓举棋不定的选择其实早就有了答案,只是仅在结果出来前一刻能让人最清晰地意识到。犹犹豫豫等了两年没有试图去涅槃的商粲此刻突然意识到她可能很快就没有选择了,脑中乍然间像是有白光闪过,她忽的用力握紧了拳。

  如果能顺利地涅槃然后重生,把这一切都忘掉重新开始的话……

  这或许是个很不错的选项。省心又省力,毫不费力地就能将重重的纠葛悉数斩断,从此再也不用面对那些亏欠、那些情思、那些纠缠不清的命理。

  但她偏偏不想,她不想。

  商粲不想忘了云端。

  得出的这个答案实在太没出息,与其说是她被非望困住,不如说是她以此为借口接受了非望的帮助,得以带着这一生的记忆苟延残喘了这两年,却又不敢承认她不想离开云端,毕竟不管她曾经再怎么有能耐,再怎么无所不能,她现在也只是个比剑灵还不如的孤魂野鬼罢了。

  想要看到云端放弃她却又畏惧,想要不再成为云端的枷锁却又怯懦。商粲从来都不是完人,却又想让自己做出完人的样子来。到最后又觉得难以割舍的人也是她。

  商粲不知道她想清楚的这个时间点是早是晚,身体内部的热度像是喷薄欲出般蠢蠢欲动,原本轻飘飘的身体渐渐如有实质般变得沉重起来,商粲已经开始感受到某种窒息感,却又模模糊糊地感到疑惑:魂魄怎么还会觉得难以呼吸呢?

  她没能想出个所以然,视野迅速地泛起白来,商粲最后看到的是非望走到她身前蹲了下来,目光一如既往的安静又专注,然后小小地向她摆了摆手。

  像是在道别。

  只来得及冒出这一个念头,商粲便猝不及防地失重般坠落下去,她该是短暂地失去了意识,再睁开眼时被刺眼的白光晃了眼。

  商粲下意识闭上了眼,并抬手挡在眼睛前面,随即听到了脚步声和布料的窸窣,指间透来的光渐渐暗下去,似是有人去拉上了帘子。

  知觉在慢慢恢复,商粲猛地意识到她似乎是正躺在张床上,周身传来种力不从心的乏力感,鼻间嗅到的清雅檀香熟悉的要命,商粲一凛,伴着屋中重又响起的向她靠近过来的脚步声,听到了自己胸腔中本不该存在的剧烈跳动声。

  难以置信的猜想涌上心头,商粲再顾不得什么强光刺激,急急放下了手。而眼前的景象正如她所想,她赫然正身处在她在青屿时的房间内,对面的窗户被妥帖地关上了,整间房里现下只点着盏油灯,昏黄的灯火映在安静坐到她床边的那人的白衣上,拖出摇曳的细碎影子。

  分明片刻前才见过与面前人一般无二的容颜,商粲却无论如何都按捺不住心头的狂跳。她直直看过去,从那人如烟般清冷的眉眼看到略显苍白的唇,从水般流泻到腰间的墨发看到掩在宽大袖口下纤细的手腕,商粲看的肆无忌惮,几乎带着几分贪婪。

  “……云端?”

  商粲嗫嚅着轻声唤道,像是生怕惊醒了一场幻梦似的。堪堪坐在她床边的云端长长眼睫颤了颤,轻吸一口气,终于抬眼看向她,微微启唇。

  “——我很喜欢你。”

  乍一开口就惊得商粲屏住了呼吸,而云端面上却仍是淡淡的,直视着商粲惊慌到下意识躲闪的眼睛继续说道:“从以前就是,不是师姐妹的那种,是想要和你共度一生的那种喜欢。”

  一路流畅地说到这里,云端的神情才终于第一次出现了些许变化,她眸光稍动了动,垂下眼帘继续道:“……这些你应该也已经知道了。”

  而云端似乎完全没打算等商粲从这突如其来的告白中反应过来,她很快干净利落地站起了身,商粲不得不抬起头去看她,却没能捕捉到她的视线。

  云端没有看向她,那双墨玉似的眼眸此时乌沉一片,视线只空空落在屋子角落处。

  “但事到如今,”她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一字一顿,内里复杂的情绪几乎要从词句中渗透出来,“……我也好恨你,商粲。”

  在这寥寥几句话中简直像是经历了一遭生死,商粲浑身骤然间就如坠冰窟般冷了个彻底,她愣愣看着云端的侧脸,在胸口泛起生理性疼痛时才发觉她忘记了呼吸。机械地吸入空气时身体如蒙大赦,激出阵不受控的咳嗽,商粲用力捂住嘴,咳的几乎痉挛起来,却也只觉得钝钝的,仿佛身体上的不适只是远远隔着层纱似的,远不如她真正的患处带来的疼痛的万分之一。

  站在离床不远处的人或许动了动又隐忍停下,又或许只是商粲的错觉,她在咳嗽中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来,耳边却忽的听到几声铁质碰撞的轻响。

  迟迟地感受到违和感的存在,商粲好不容易咳完了,她坐起身子,愣愣看向床尾。细长的铁链带着属于寒铁的冷气堆在床上,末端深深钉入墙里,而铁链的另一头——

  商粲慢慢伸出手去,在自己脚踝间那扣的严丝合缝的铁环上缓缓摩挲了一圈。

  指尖很快变得冰凉,商粲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迟疑着重新抬头看向云端。

  她却只看到了云端的背影,云端快步离开了她的房间,步子还算稳,只是那白衣背影却莫名显出几分仓皇。

  作者有话说:

  我会写一些我自己很想看的剧情hshs

  我好了,并准备一路高歌开向正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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