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凉亭桌上摆上一壶清茶, 云端不经意扫过院中,原本一片雪白寂寥的地面上现在多出许多横七竖八的脚印,让她心中生出些陌生的违和感。

  家中不止她一个人在, 这种体验倒是久违了。

  “就只有茶喝?”南霜似乎完全没有做客人的自觉, 嗅了嗅茶香后嫌弃道,“你这茶都陈了——有没有什么吃的东西?”

  旁边挽韶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嘟囔着这鬼族怎么这么厚脸皮, 立刻被怒气冲冲的鸢歌掐住了脸,刚刚才结束打架的花妖们重新扭打在一起,云端眼都不抬,干脆应道:“没有。”

  南霜面上登时露出些怜悯神情,凑合着喝了两口茶,叹道:“名满天下的云中君, 过的竟然这么……”

  不想听她这些陈词滥调, 云端将茶杯放到桌上, 发出声不轻不重的脆响。

  这声音像是个切入正题的信号,花妖们悻悻地停止了打斗, 纷纷老实坐回座位上。云端看向南霜, 开口道:“霜降君突然到我这里来, 是有什么事吗?”

  她这话问的模糊,南霜却不许她这样含糊带过,轻笑一声, 意有所指道:“你说呢?你觉得我找你应该是……为了什么事呢?”

  云端的心登时随着南霜这句话提了起来,面前鬼族话语的指向性太过明确, 她的心跳不受控地变快了, 很难说清她此刻的心情是忐忑还是惧怕, 这样的心情在这两年里反复出现, 每每都如鲠在喉般让她不得安寝,像是日夜相随的梦魇。

  无论有过多少次体验都没办法习惯,云端悄悄做了个深呼吸,开口时声音都轻了几分:“……是有她的消息了吗?”

  眼前的女人却与她的心情并不相通。两年过去,鬼王原本被商粲天火造就的伤已经好了许多,至少在外貌上已经与她初见南霜时别无二致,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像是全天下都没有让她在意的东西似的。南霜对她慵懒地笑了笑,慢悠悠道:“如果我说有的话呢?”

  “……”

  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云端感到胸腔中似乎发出了空洞的“咚”声,随后归于寂静。

  身为鬼王的南霜,如果能给她带来商粲的消息的话,那消息就只能是——

  “哎呀,阿霜你别吓唬人家!”

  鸢歌看不下去了,着急地凑上前来,从云端手中抢救出那个快要被捏出裂纹的白瓷茶杯,连声宽慰道:“没有的事,我们根本没有商粲的消息——这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好事……但至少那家伙肯定没来鬼界,放心放心。”

  难以言喻的情绪刚刚涌起就被硬生生按下,云端愣了愣,转头看向南霜,果然看到那人一脸百无聊赖的往后一靠,叹着气承认道:“揭穿的也太快了,我还想看看云中君会是什么反应呢。”

  心底生出几分薄怒的同时,更多的却是某种安心感,云端稍稍放松了不自觉僵住的肩膀,听到南霜坦然道:“开玩笑的,我确实没见到过商粲。我本来早就做好把这个鬼王让给她当的准备了,可惜她这么长时间都没过来……”

  云端还没说话,在旁边听了半天的挽韶先忍不住了,大怒道:“你有病啊!能不能说点儿好话!你以为这玩笑很好笑吗!”

  就连鸢歌都挑不出挽韶这份怒火的错处,她难得没呛声回去,不太赞同地看了看旁边神态自若的南霜。对方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转向云端温声道:“你别担心,就像之前你来找我们的时候我说的那样,一旦商粲来了,我们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她说着顿了顿,笑道:“反正那家伙绝对看不到忘川对岸,没办法转世投胎的,所以就算她死了也没关系——”

  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是鸢歌在挽韶撸起袖子的注视下用力拽住了南霜的衣袖,很有几分乐在其中的鬼王愉悦地弯了弯眉眼,从善如流地停止了她多少有些恶劣的行径。

  与挽韶比起来,云端反而显得更平静些。原本的怒气在几句对话后渐渐消散,心中只留下几缕浅淡的波纹。

  在过去的时间里,她不是没有考虑过一些可能性,于是早早地找到南霜问过,那时就得到了否定的答案,让她稍稍心安。

  云端自认本就是个感情表露淡薄的人,时至今日更是变本加厉。在掌握着她情绪变动关键的人不知所踪的当下,即使受到南霜这么明显的撩拨,云端仍只是想着,没有从鬼界传来商粲的消息,也是件好事。

  她缓缓吐出口浊气,恢复了一如往常的淡然,开口道:“那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这话一出,在场人中和屋主关系最好的挽韶抢先跳出来发言,有正当来访理由的花妖高高兴兴凑上前道:“这不是听说你前两天从漠北那破地方回来了,想说来看看你的情况——毕竟你这人就很不注意自己身体,跟商粲似的。结果我刚到没多久,就看到——”

  她说着很刻意地瞥向鸢歌的方向,用一种十分警惕的语气告状道:“就看到这两个家伙鬼鬼祟祟地走进来了!我一看就知道她们没安好心,果不其然,这花妖一见面就跟我动手——”

  “你胡说八道!”鸢歌柳眉倒竖,一拍桌子站起身,“明明是你先不分青红皂白打上来的!”

  挽韶不甘示弱:“你都私闯民宅了,我那只能算是正当防卫——”

  “……”

  云端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看向没事人似的南霜,对方在花妖们的争论声中气定神闲喝完了一盏茶,才开口道:“就是突然想来拜访一下故人,不可以吗?”

  自认和南霜的交情并没有深到能被称为“故人”的程度,云端想起方才城外的争斗,蹙起眉问道:“鬼族突然向云城袭来,是你安排的吗?”

  南霜也没有多做解释的意思,只一笑,道:“算是吧。”

  云端疑惑地挑起眉,还没说些什么,那边鸢歌就放下与挽韶的嘴仗转向她,颇有几分愤慨道:“没办法、只有这样才能把天外天那个男的引到其他地方去……”

  她一副很不愿提起那人的样子,虽然没有明说,但话里那所谓的“天外天的男的”显然是在说裴琛。云端一怔,重又看向面上一派云淡风轻的南霜,迟疑半晌后问道:“……琨瑶君这些日子、还找过你?”

  “何止是找过!”

  南霜还没作声,鸢歌已经气冲冲地应了话:“云中君,我觉得你得尽快把那些修士们都召集起来跟大家说说,那个天外天代掌门可没存着什么好心思,我看他憋着坏主意呢!”

  “……”

  心知鸢歌和南霜的关系有些微妙,对裴琛该是颇有微词的。云端犹豫片刻,还是向南霜投去探询的视线,却看到鬼王正盯着凉亭旁树上的雪发呆,见她望来才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说道:“也不能说是坏主意。至少对于我们来说,称裴琛在做的事是天大的好事也没什么问题。”

  南霜极快地瞥了一眼因她这句话而气得皱起脸来的鸢歌,无声地叹了口气,补充道:“……或许你已经注意到了,封印鬼界通路的进展很慢。”

  迅速领会了她话里的意思,云端一凛,果然听到南霜淡淡道:“这是裴琛故意为之。”

  “我不知道他到底还对我存着什么样的幻想……”饶是一直云淡风轻的南霜也在说到这时微微皱起了眉,轻叹道,“难不成是我变成鬼族之后冷血了许多吗,他那副硬是要从我身上找到些以前的影子的样子……我着实是有些看腻了。”

  尽管知道他人的感情与自己无关,但在听到南霜语气平稳地说出这些话时,云端还是禁不住想起了裴琛的身影,冷不丁地心悸了一下。

  “说实话,修仙界比鬼界的环境不知道好到哪去了,我挺想在这里待下去,这么说起来我还该谢谢他才对。”

  南霜很不见外地自己给自己续了杯茶,继续说道:“从长久来说,我该去笼络裴琛才对。从他面对我时的表现上来看,这大概也不是件难事。”

  云端确信她感受到了鸢歌那边投来的强烈视线,但处在视线中心的南霜却恍若未觉,看都不往旁边看一下,对着她浅浅一笑:“我今日来,也是对此事有几个不解的地方,想问问你的看法。”

  “……我?”

  没料到对方会抛出这样的问题,云端迷惑地蹙起眉,看到南霜欣然点了头,唇边勾起的笑意看起来莫名显得有几分恶劣心思。

  “你看,你和他都是修士,而且……”南霜刻意顿了顿,半晌后才续道,“处境……多少有些相似。”

  “我虽然曾经也是修士,但当了这么久的鬼族,感觉已经很难理解人的感情了。”

  “为什么会执着至此呢,追逐着已经消失的幻影、他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呢。”

  她懒懒说着,对云端好整以暇地一笑:“——这几个问题,同样适用于云中君,不是吗?”

  “——”

  身体反应比头脑还要快,意识到的时候,云端发现自己已经站起了身,甚至手已经握在了非望的剑柄上,毫不掩饰周身的敌意。而这份敌意的对象却不为所动,轻吸了口气,启唇道:“两年过去,没有半点消息……”

  “云中君,”南霜垂下眼帘,掩住眼中情绪,低声道,“你就不觉得……是商粲不想见你吗?”

  像是旧伤疤被猝不及防狠狠掀开,云端眼前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是难以遏制的怒气涌上来。她下意识想要反驳说不是这样的,但话到嘴边却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能拿来佐证这个说法,于是只徒劳地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

  全身心都在对南霜的话语产生抗拒,云端不想让她的沉默看起来像是默认,于是断然转身向屋中走去,在关上门前又听到南霜冷静的声音远远传来。

  “——如果商粲变成我这个样子,你会怎么办?”

  扶在门上的手不受控地抖了一下,云端深吸一口气,用力摔上了门。

  巨大的关门声在院中回荡着,挽韶几乎从未见过云端如此失态的样子,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正当她愣愣想着是要先骂旁边那个不知道发哪门子疯的鬼族一顿还是先追进去安慰云端的时候,那个不知好歹的鬼族却突然收了那挑衅般的笑容,无声地叹了口气。

  南霜静静转了转手中的茶杯,垂下眼帘,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叹道。

  “……可真是份苦差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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